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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中年男子眼神微凝,不豫道,“逃出家不足半月,就交下朋友了?”
意指羽儿的这个“朋友”交得有多不靠谱。
羽儿现在宁肯爹骂自己,也不肯他质疑自己在意的人,急着解释道:“爹您不知道,阿谨的武功修为可高呢!暗器功夫特别俊!烤的野味也好吃……他还会弄篝火,还会垒树枝床!他可厉害呢!”
中年男子的脸登时冷若冰霜:“你们住……”
他止住话头,迈步走进大门,登上台阶朝楼上的单间走去,扭头向羽儿道:“还不跟上来?”
门里门外围观的人太多,他总不能任由他那不着调的闺女说出和陌生男子在野外一起过夜的事儿来吧?
单间中,中年男子正襟端坐,身后侍立着肖总管。
羽儿怯怯懦懦地蹭上来。杨谨自不会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也随着跟了上来。
中年男子看着站在羽儿身后的杨谨,目光颇玩味。他转向自己的女儿,肃然道:“还傻站着做什么?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爹……”羽儿拉长了声音,“我不想……”
“不想什么?”中年男子瞪眼,挑眉。
羽儿知道自己的爹平时虽然宠着自己,可一旦惹他生了气,发起脾气来不得了。一时间气势更弱了几分:“我、我不想回家……”
“为何?”中年男子面沉似水。
“我、我笨,学、学不来爹教的东西……”
啪——
中年男子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上,震得桌上的杯盘碗盏皆是一颤,羽儿的心脏也随之狠狠一颤。
“所以你就逃家?害得你爹我担惊受怕?害得全山庄上上下下人仰马翻?”中年男子横眉立目,“你还记得除夕夜里你在你娘亲的神位前说过什么吗!”
羽儿闻言,一滞,瞬间红了眼眶。
“哼!笨?”中年男子犹自道,“那是你给自己懒找的借口!你是谁的女儿?你会笨?打你爹的脸吗?”
“女儿、女儿不是那个意思……”羽儿愧疚地垂头。
中年男子转向杨谨,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你的这位小友,同你年纪相仿吧?人家是什么修为?你又是什么修为?假以时日,你还有资格站在他的旁边与他同行吗?”
羽儿怔住,这一层她显然是没想到的。
她已对杨谨起了些朦朦胧胧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思,极想和杨谨在一处,最好以后的每一日都与杨谨在一处。可是,若自己的武功一直这么稀松平常,而杨谨的修为显然还会有所进步,将来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被看入眼了?
一想到未来的某一日或许会被杨谨冷落、嫌弃,羽儿心里顿时酸涩难当。
若是能一直和阿谨在一处,总能看到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吃到他亲手烤制的美味野物,吃点儿苦练功又算得了什么?
想及此,羽儿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起勇气道:“爹,您教的心法,我学。但能不能等我陪阿谨去了京城寻到她娘亲之后再学?”
中年男子一怔,目光滑向阿谨,随即又转向自己的女儿,厉声道:“不许!你又给自己找借口!何况,京城路远,这位小友带着你,难道还要一路照顾你不成?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子矜持都不懂得?”
我哪里不矜持了?羽儿暗道。可她是不敢跟她爹犟嘴的,只得又腻声道:“那爹您派人跟着我们不就行了吗?又有人照顾,又不怕路上遇到危险……您就答应了吧!”
中年男子终究是宠爱女儿,垂首看看女儿摇着自己的手讨好的模样,略一迟疑。
“前辈,”杨谨此时越步上前,抱拳作礼道,“既然您已经寻到令嫒,就请带她回去吧。晚辈的事,晚辈自己就可办好,不必烦劳前辈。”
“阿谨!你说什么呢!京城那样远,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你别怕,我爹不是坏人,他也有些得力的手下,能保护我们周全的!而且,你还不知道你娘亲究竟住在京城什么地方呢,正需要人手帮忙寻找……”
羽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中年男子挥手打断,温声道:“小友打算去京城寻亲?这几日烦你照料小女,正该回报一二。”
杨谨摇头谢道:“前辈客气了。晚辈和令嫒也是……偶遇。晚辈的事,自己可以办好。告辞了!”
说罢,杨谨又向羽儿道:“你快跟着令尊回家吧。江湖险恶,别在外面胡闹了!”
羽儿哪里想得到她这就要走了?登时急了,劈手扯住她的衣袖:“杨谨!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杨谨蹙眉,和言劝道:“你跟你爹爹回家是最好不过的了。流落江湖不是好玩的!你难道还想过吃了上顿没下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露宿野外的窘迫生活吗?”
“我……”羽儿语结。
和杨谨在一处千好万好,可那些窘迫的生活也实在是不好受。
眼看杨谨就要离开,自己的爹又绝不肯放自己同其一起走走,羽儿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奈”。
她恋恋不舍地凝着杨谨的脸,越看越觉得心酸。
“等你寻到你娘亲,就来见素山庄寻我!”羽儿说着,抽出随身的绢帕,强塞到杨谨的手中,“你、你不许忘了我!不然……不然我会生气的!”
第28章
杨谨站在酒楼一楼的大门外, 背对着门,手里捏着羽儿强塞给她的绢帕, 脑子里有点儿乱。
她倒不是混乱于又将一个人踏上去京城的路,而是, 方才羽儿赠帕时候的神情让她心间烦乱。杨谨想到随在药婆婆身边的时候,偶见的村子里的少男少女相处的情景。虽然那时候她还小,但她记性向来不错, 她记得那女子替男子细心擦去额上因劳作而沁上的汗水时的表情, 还记得那男子傻呆呆地憨笑着, 还记得他们后来成了亲……
心头一紧,杨谨此刻方迟钝地意识到:难道羽儿竟对自己起了……那样的心思?
她虽然自幼做男儿打扮,但骨子里极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所以对于羽儿的种种怪异, 她只当她跋扈骄纵, 根本就没往旁的地方想。然而,如今细细想来, 一路上皆有迹可循,那些娇俏又霸道的行为, 还有那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不是动了那种心思,又是什么?
可我是女儿身啊!杨谨默默扶额。
继而她想到:在羽儿的眼中, 自己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男儿吗?
杨谨不禁思忖起若羽儿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会是怎样惊掉下巴的模样,可下一瞬她的脑袋里突的毫无征兆地跳出在玄元派的林子中柴麒抱着杨敏的画面来。杨谨的俊脸一红。
所以,即便两个人都是女子, 也是无妨的,对吗?
杨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暗骂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垂首看了看手中的绢帕,触感细腻柔滑,|乳白色的锦缎一角似乎还绣着什么。杨谨不敢去细看那或许是羽儿名字,又或许是旁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她忙不迭将那帕子塞进了肩后的包裹里。
她惊然忆起羽儿此时身上穿着的那件半旧蓝衫还是自己的呢!第一反应就是想折回去讨回。因为那是景砚亲手缝制的,杨谨舍不得。
可转念一想,若这么折回去,只怕又会被她缠杂不清,想再脱身更难上加难了。
罢了!走吧!
杨谨不喜纠结不清,迈步便走。
她却不知,在她的头顶上,酒楼二楼的单间窗畔,一双美目自始至终不错眼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原州称得上大周重镇之一,城中人口众多,商埠林立,南北东西各色物品琳琅满目,做买做卖的极是兴隆。
杨谨也还是个半大孩子,难得到了一个大市镇,不免好奇心起,忍不住在城里面最热闹的市肆里逛了一圈。不过,她可没忘了正经事。随着游逛,把随身易带的吃食也备足了背在身上,以防以后路上再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形。
看看天光向午,杨谨琢磨着先寻家饭馆胡乱吃点儿什么填饱肚子,然后寻个住的地方,明日赶早启程。
相准街对过的一家面馆,杨谨刚迈开步子穿过街面,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刚刚晃过去的骑马的人影。
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恍然大悟:那不是当初在龙临镇客栈中遇到过的那位侍卫大叔吗?
他骑着马,似随着一辆马车穿过去了。那马车里,莫不是那位患了心疾的什么庄主?戴着帷帽遮着面,瞧着身姿颇曼妙的那个……
杨谨抿了抿嘴唇,觉得身为医者,自己的关注点很成问题。
也不知道那位庄主的病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她那位红衣的管事侍女是否将自己的话带到了。
若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子吃药,可不得了!
思及此,杨谨顾不得吃饭了,拔腿就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跑,想要拦住马车一问究竟。
无奈,原州城太繁华了,街市里的摊贩、路人一个挨着一个。若是坐着车、骑着马的路过,行人远远看到了,还知道躲避着;可叹杨谨一个半大孩子,还没人家的个头高呢,谁又能给她事先让出一条通畅道路来?
是以,等杨谨追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哪里还有马车和骑马侍卫的踪影?
迷茫一瞬,杨谨咬着牙顺着大路撵了下去。
马车中人是不知道远处看不到的地方,有个少女在没命地追赶的。
石寒疲惫地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阖着眸,面色苍白如纸。
红玉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始终胶着在她憔悴的面容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良久,原州城中的糟杂热闹皆被抛在了身后,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听纪恩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也是小心地探问着:“庄主,出城了……您看?”
石寒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淡道:“回家吧。”
红玉心里一酸。
她恐石寒中气不足,忙又跟上一句,向车帘外道:“纪恩,庄主说,回山庄。”
“好嘞!”纪恩答应一声。
那赶车的车夫也听得清清楚楚。一行人径往寒石山庄所在的方向赶去。
石寒说罢那有气无力的一句话,复又闭上了眼睛。
红玉生恐她这么强闭着眼睛更觉颠簸,想了想,还是打算寻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看小侯爷还挺舍不得庄主您走呢!”红玉道。
石寒闻言,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红玉见自家庄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才放心又道:“从这儿到咱们山庄,也得三五天的路程呢!庄主您也是受苦了!”
石寒睁眼,摇摇头,道:“这算不得什么,当年刚刚起步做生意的时候,日子比这苦多了。”
那时候您身子骨也结实啊!不似如今……
红玉不忍心想下去了,面上不禁划过忧色。
石寒已经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一派了然,道:“天若夺之,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说得云淡风轻,红玉却几乎要潸然泪下:“您可别这么说!回了庄上,咱们延医问药,不信医不好您的身子……您定能长命百岁!”
石寒虚弱轻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红玉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庄主,要不写封书信给安和郡主?她妙手仁心,当年又……又有些交情……”
“不必!”石寒果断拒绝了红玉的提议,面无表情道,“你也不要多事!”
红玉眉头紧锁。她知道庄主性子倔强,说不许就是不许。可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