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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郎中面带疑惑,似在回想是哪一个。
杨谨看了看始终坐在一旁凝神倾听的赵县令。
赵县令会意,忙道:“就是本官命人送来,刚刚昏倒,说让先捂上三床大被的那个。”
“李柱?”王郎中认得那人。
“就是他,”赵县令道,“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每日都有新病患被送来,王郎中一个头忙成两个大。刚被送来的那个李柱,他也只大概看了一眼,就让两个夹着他的公人找空屋子安置去了。
他本想忙完手头事,就去处置,不料就被赵县令请来见“神医”。
“他还未来得及处置。”王郎中如实道,说着,便站了起来。
“老先生不必急着去,”杨谨拦住他,“如果送他来的那两位照晚辈说的做了,那位李大哥,这会儿应该已经退热了。”
王郎中脸上的狐疑更甚,也不言语,扭头就往李柱所在的房间奔去。
众人:“……”
王郎中很快便折了回来,腿脚之快,哪像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
他的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众郎中殷殷地瞧着他。
赵县令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性子,忍着笑问道:“王郎中,李柱如何了?”
老先生绷着脸,半晌方道:“发了一身的汗……不见发热……人也醒过来了。”
杨谨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李柱这是挺过去了。
她请王郎中坐下,和声道:“晚辈初来乍到,肯定没有诸位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透彻。不过,晚辈刚看到李柱的时候,他晕厥了过去,更是浑身发热得厉害。晚辈猜,如果他是被感染了瘟疫的,那么这种症状应该就是这病症初犯时候的情状。晚辈曾经见一位前辈行医,救治过一个病人,就是先是高热昏厥,继而腹泻脱水,最后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那位前辈先做的就是退去高热,热消烧退,病人的身体自然能够生出些许抵抗力。此时,再服以对症的汤药,假以时日,自然病除。”
她长得好看,声音又清朗朗得好听,加之一口一个“晚辈”,年纪轻轻,才华不俗,兼之谦逊不自傲,让在场的众人登时生出好感来。
王郎中的脸色平和了许多,急问道:“何以送来的病人,几乎各各腹泻得厉害,隔了几个时辰之后才发起高热呢?
他救病人心切,之前被“半大孩子”搅得丢了面子的事也全不放在心上,只心焦地追着杨谨问。
这是位颇具医德的医者。杨谨暗暗赞叹,对王郎中愈发的恭敬了。
“老先生,”她说,“据晚辈推测,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与体感有所差别……比如李柱,他正当壮年,身体健壮,对疾病的抵抗力也比体弱者更强。若非高热昏厥,我们也不会发现他已经被感染了。还有可能,是因为被送来的病人最初的高热短暂,而一旦被激发出了病症,闹起腹泻来就如山洪暴发,不可收拾……”
杨谨蹙眉想了想,又道:“更有可能,在这种瘟疫的病程中,高热与腹泻是相伴而生的……或者,在瘟疫蔓延的这段日子里,这种病已经有了变化,不复当初刚刚被发现时候的情状。”
众郎中都若有所思。
“总之,晚辈觉得,我们还是暂且停用这个药方。等到再会诊确认之后,商讨出一个最恰当的药方,诸位觉得如何?”杨谨环视众人,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众郎中都各自思忖了半晌,先后点了点头。
杨谨于是站起身,对一旁的赵县令道:“赵大人,请带我去看一看病人。我还想知道更多的关于瘟疫的事。”
“好!”赵县令忙答应道。
入夜。
县衙后院的一所小小厢房内,赵县令亲自替杨谨盛了一碗饭,放在杨谨的面前。
“杨兄弟,如今城中艰难,只得委屈你吃些青菜白饭充饥了。”赵县令语带愧疚,“不过你放心,虽然这些吃食简陋,但绝对是安全的!”
杨谨闻言,笑笑:“赵大哥你太客气了。我时常在外行走,就是荒郊野外也时不时地住上一晚,能有热乎饭菜吃、有热乎被褥铺盖就觉得很满足了!”
赵县令憨笑,叹道:“如今盘石县中这副样子,哪还有半分昔日的繁华光景?”
杨谨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白菜豆腐,不禁问道:“如今盘石县内,还有商家在做买做卖?”
“哪敢啊!”赵县令道,“我幼时也曾读过几本医书,对医药略懂一二。当日齐宅中病了好几口人,我知道之后,就怀疑起来。之后病来如山倒,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我怕集市上做买做卖病疫传染得更快,就强行暂闭了集市,后来又呈报给了平陵府的韩大人。再后来,就关闭了四面的城门,不许城中人出去,也不许城外人进来,以此阻断住病疫的传播……”
杨谨听得心神激荡,道:“有朝一日病疫祛除,赵大哥居功至伟。”
赵县令苦笑着摆摆手:“没想过什么居功不居功的。我祖籍就是盘石县,不想看这繁华市镇毁在我的任内,旁的,不敢想……”
他说着,感激道:“也幸亏平陵府韩大人的一力支持,不仅派了衙役兵丁把守在城外,阻断了瘟疫的传播,让更多的百姓免受其害,他还动员周围的县镇,每日都有人将新鲜菜米从四城外送入,才让我盘石县的百姓不至于饿死。如今,京城太医院的诸位供奉就快要到了,又有杨兄弟和王郎中众位在此坐镇,赵某不竭力而为又对得起谁?”
杨谨此时才明白,城外的平陵府公人的存在是何等的重要。她虽然深谙医、武之道,但毕竟年轻,很多事情是意识不到的。
通过在盘石县的所见所闻,她渐渐发现,大周的每一座州、府、县、镇、村,其实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看似中间隔着或长或短的路程,看似各自有各自的行政体系,但是都有一股暗线将它们串连起来。无论是遇到瘟疫这类的天灾人祸,还是别的什么事,大周自有其一套体系,使得整个国家,包括其各个组成部分,顺利地运转。
或许,事件刚刚突发的时候,这个体系会有一时半刻的不知所措,但是给它一定的时间,它必定能够有效地运转起来,使最多的人免受波及。
杨谨年少的心中,隐约对控制着这整个体系的那个人,生出了几分兴趣来。她并非无知,她知道,那个人就在她想要去的京城的禁宫之中。
他们称那个人为“当今天子”。
第35章
赵县令说, 盘石县的瘟疫,最早也是最严重的, 就发生在齐宅。
齐宅?
杨谨心念一动,想起了那只拽着她来这里的义犬, 不就是齐宅养的吗?不知它现在何处,身上的伤又如何了。
“赵大哥,齐宅在哪儿?我想去看看。”杨谨道。
“从县衙出去, 往北走过第一个路口, 最大的门脸儿就是他家。”赵县令猜想杨谨是想看看情形, 再斟酌开药方子。
“明日一早,我陪你去,”他说, “不过, 齐家现在已经空了。”
“空了?”杨谨奇道。
赵县令叹惋道:“当日, 齐老大第一个染病倒下,他家里人只以为是寻常的风寒, 延医问药。谁料,齐老大的病不仅不好, 还越来越严重。不到半月,全家上下,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以及宅中的女眷,无一幸免,都患上了同样的症状。这才知道这病症不普通。”
“后来呢?”
“后来?齐老大第一个故去了, 紧接着就是他的小儿子。他家里传言四起,说是招惹了瘟鬼,家里的仆人,没染上病的,都陆陆续续地都跑了。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拖着病体伺候汤药。结果,等我得知消息,派人介入的时候,齐家的人亡的亡逃的逃,就余下齐家的大儿子还拖着病体,奄奄一息。”
杨谨听得心口发堵:“那齐家大郎后来如何了?”
“能如何?”赵县令苦笑,“我当时已觉出情势不对,带了本县最有名的郎中去了齐家探视。可这一切令人猝不及防,连那位郎中也是措手不及。当时完全是按照风寒症医治的,结果齐家大郎不过两日,就逝去了。”
杨谨拧紧了眉头。
“齐大郎当时的情状极惨,被腹泻高热折磨得连喘气都费劲,最后生生脱水而亡,连个人样子都没有了!”赵县令凄然又道。
杨谨的眉头拧得更紧:“所以,从那之后,这瘟疫就在盘石县蔓延了开来?”
“或许比那还要早!”赵县令愧道,“只怪我迟钝,若是早发现异状,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了!”
杨谨见他脸上都是愧疚的神色,动容道:“人非圣贤,瘟疫被控制到这样的地步,赵大哥你也是不容易了!”
赵县令突的扯住杨谨的衣袖,乞道:“杨兄弟!我知道你医术了得!从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笃定了这件事!请你一定要尽力救治盘石县的百姓,赵某不才,如何驱使都可!只要你能驱走瘟疫!”
杨谨凝着眼前这个汉子殷切的目光中的疲色,顿觉心头像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我会的!”她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杨谨便在赵县令的陪同下去了齐宅。
一路上,眼看着太阳从远处的山边缓缓露出来,一点一点地朝天空上蹭。阳光也从初初的常橘色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天越来越亮,远处山上遍布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也渐渐现出了模样。
赵县令忖着杨谨目光所及,介绍道:“那是盘石山,敝县世代靠那山上出产的良材过活,所以才叫盘石县。”
“以石头过活?”杨谨不解。
“那山上出产的石材,是造屋建院的上佳材料。而且,盘石山上不仅出石材,还出玉材,所以,敝县也是平州最大的玉石集散地。”赵县令边走边解释道。
原来如此。杨谨心道,难怪一路所见街道两旁有许多玉石铺子。只是,如今都关了门了。
可以想见,有这样的好风水,此地堪称富足。
出了县衙,拐了一个弯,远远就能看到一所宽敞大宅坐落在路口。
“那里,就是齐宅了,”赵县令道,“他家是本地石料、玉器生意做得最红火的。可惜啊!”
杨谨看那敞开的大门,落拓不堪,似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也觉得凄凉。
来到大门前,杨谨道:“赵大哥,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进去,看看便出来……”
“为何啊!”赵县令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这院子里都空了,荒无一人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我不害怕,”杨谨微微一笑,“这院子里曾住过许多病人,你进去,太危险。”
赵县令意识到她是怕自己被感染上,登时拔高声音道:“没有那个道理!你年纪小,又是来救命的客人,赵某再没出息,三十几岁的汉子,又是主人家,断没有任由你一个人进去的道理!”
杨谨劝他不住,也只得由他跟随了。
齐家大宅,五进的院落,里面的装饰、布置不可谓不豪华;然而,如今人去院空,只有院中高树上的三两只旧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似在回忆着往日的繁华时光。
杨谨跨过前院,放眼望了望,眼尖地发现东侧院里仿佛有个黑黝黝的物事。
她忙寻了过去。可是,看到那黑物事的一瞬,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正是那只义犬,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宅门前,黑色的脑袋埋在两只前爪之间。身上比起杨谨前一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