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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只义犬,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宅门前,黑色的脑袋埋在两只前爪之间。身上比起杨谨前一天看到它时,几乎瘦了一圈。它的身上,还有杨谨替它的伤口抹的药,却弄得灰扑扑的。最可怜的是那条断折的后腿,无力地耷拉在地上,上面血肉模糊,淌出的血已经在地上凝成了黑紫色的一滩。
“你怎么在这儿!”杨谨蹲下.身,抚摸着义犬的脑袋上的毛。
那狗像是累极了,撑着脑袋嗅了嗅,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才吃力地抬起眼睛,看着杨谨,黑溜溜的眼睛掺杂着浑浊。
“这是?”赵县令也跟着赶了过来。
“就是它!拽着我找到盘石县来救人的!”杨谨轻抚着义犬的脑袋,简略说了过往经过。
赵县令大受震动,看了看黑狗的颈圈,道:“这是齐宅养的护院狗啊!它竟然跑出去找人来……”
他扫过黑狗身后的宅子,神情更是激动:“这间屋子,是、是齐家大郎的房间!它是不是……是不是看到齐大郎病重,家中仆人又没人管,才跑出去求救的?”
杨谨骇然,也抬头看向了面前的这间屋子。
那黑狗似乎要印证他们的猜想,喉咙里呼噜呼噜了几声,接着哑着嗓子冲着那间屋子叫了起来。只是,它无论如何都没法如原来那般脆生生地叫出来,嗓子眼儿上像是梗着什么生硬的东西。
杨谨猜,它应该是昨日跑回来的时候,找遍了整座齐家大宅,也未找到半个人,最后实在是太累了,只得趴下来不停地叫唤,一直叫得哑了嗓子。
“好了,好了……”杨谨心酸地抚摸着黑狗的脖颈,“我们都知道了……”
那黑狗又呼噜呼噜地哼哼起来,小孩儿似的蹭着杨谨的手心。
杨谨更难过了,忙从随身取出大半个饼子,放在黑狗的面前,哄它道:“饿了吧?快吃吧!吃完了,我们找个干净地方给你清理伤口。”
眼下城中困窘,能有这样的饼子充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不料,那黑狗却把脑袋拧到了一旁,看都不看那块还能闻到粮食甜香的饼子,冲着齐家大郎的房间哼哼地叫着。
“诶?你还嫌弃起吃食来了?”杨谨嗔道,“有饼子吃就很不错了,还非要肉骨头才肯吃啊?就是你想吃,这会儿也没地方给你淘弄去啊!”
她说着,轻扒着黑狗的脑袋,迫它面对自己。
黑狗却执拗着不肯就范。
“杨兄弟,你别难为它了,”一旁的赵县令开口了,“还是现在就替它重新伤药,包扎一下伤口吧!”
杨谨抬眸看向他,不解。
赵县令默默叹息,道:“狗向来忠主。它既然能闯过层层阻碍逃出去寻人来救主人,此刻主人故去,它怎肯吃东西?定然是要在这里死死守着,满心期待着主人再次出现。”
“只怕,它根本就不想……”赵县令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果然,无论杨谨怎么哄,怎么摆布,那黑狗都不为所动。
最终,杨谨无法,只得重又替它清理、包扎了伤口,临走前还把那块饼子放在它身边随时都能够到的地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连着两日,杨谨白日忙着看视病人,晚间就捧着云素君的几本笔记秉烛夜读,时不时地在桌上的空白纸上刷刷点点,写下脑中闪现出来的治疗方法和药方。写了大半张,又觉得不够对症,又蘸墨涂抹去。
她只要得着空闲,就去齐宅看那只义犬。可无论杨谨用什么吃食逗它吃,它都不为所动,哼哼唧唧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无力,眼看着瘦得皮包骨头。
“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杨谨说着,心中酸涩难当,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那黑狗似有所觉,吃力地仰起头,看着杨谨,又眨巴眨巴越发浑浊的黑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杨谨手背上的泪水,像是在安慰她别难过似的。
杨谨顿觉心脏像被针扎了般的疼痛。她咬着牙,看着面前的灰黑色脑袋,心里琢磨着怎么撬开狗嘴,硬塞进去食物。
突的,有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蓦然回头,看到一个人影没命地跑进了齐宅大院。看到她之后,几乎是哭着喊出来——
“杨、杨郎中!不、不好了!”来者是一名公人,当日架着李柱的其中一个就是他。
“怎么了?”杨谨蹙眉。
“赵、赵大人他……他昏过去了!”
第36章
赵县令终于退了烧, 清醒了过来。守了大半天的几个人皆都松了一口气。
县令夫人顾不得擦拭眼角的泪水,忙命人:“快去请杨郎中来!”
赵县令被几床厚被捂出了满身的大汗, 脸颊上的红热中还带着昭显着不健康的焦黄|色。他看清了自家夫人哭花了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哑着嗓子道:“放心,为夫没那么容易死……”
县令夫人闻言,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杨谨急匆匆赶来的时候, 恰巧看到夫妻二人拉着手泪眼相看的画面, 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县令夫人忙敛衽欠身。
杨谨还了礼, 道:“赵大哥退了热,便无性命之忧了,还请放宽心。”
县令夫人向她称谢。
杨谨说了声“客气”, 又对她道:“嫂嫂和众位女眷这些时日太过劳累, 恐被病疫所侵, 还是喝上几服预防的汤药妥帖些。”
县令夫人答应了。
赵县令喜道:“预防的药方子终于成了吗?”
他一高兴,就要从榻上坐起身来。
“你急个什么!”县令夫人忙按住他, 嗔道。
杨谨点头,面上也带着喜悦:“至少眼下看来, 效果不错。”
“天佑我盘石县!”赵县令感慨一声。脸上虽然仍是难掩的憔悴,那份激动欢欣却是遮掩不住的。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杨谨,期待道:“杨兄弟, 对症的药方子可有眉目了?”
杨谨抿紧了嘴唇,眼中有犹豫划过。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赵县令心头一抖,登时泛上不安来。
“问题……倒是有一个。”杨谨终究决定据实相告。
“说说看!”
“这几日, 我写了不下十几个方子,删删改改,都觉不够十分对症,更不敢给病人服用,”杨谨道,“方才,我又翻看了一遍这些日子记录下的病人的病案,有所体悟,想到了一个目前看来算得上妥帖的方子。”
“那就快写下来着人去煎啊!”赵县令眼睛一亮。
见杨谨依旧抿唇不语,他想了想,道:“是不是这方子里有什么不好得的药材?无妨!我这就给韩大人写信,请他想办法……”
“不是的!”杨谨截断赵县令的话,“不是药材的问题……”
“那是什么啊?好兄弟,你要急死我啊!”赵县令不顾妻子的阻拦,腾地坐起身来。
“是我从没在医书中见过这种用药法,我……我不敢确定病患服下后会不会伤及病体……”杨谨为难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赵县令果断道,“难道药书中的方子就都是因袭前人的?就没有原创的?”
他见杨谨还是不自信,决然道:“现成的病人,你就放心大胆地把那药给我吃,我来替你验证!”
“你……”杨谨语结。
因为身世的缘故,她骨子里其实是存着些许自卑的,尤其是到了这种紧要的关头,一想到事关重大,那份不自信就抑制不住地扩散开来。但她想不到的是,赵县令对她的信任。
“我什么啊!”赵县令急道,“快去开方子煎药啊!趁着我还没好……”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自家夫人扯住了衣袖。
回头看看自家夫人蹙眉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县令安慰地轻拍她的手,道:“你放心!我相信杨兄弟的医术!”
此情此景,杨谨还能说什么?
敢以己身相试,至交挚友也不过如此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绝不会辜负了你的信任!”
接下来的日子,于杨谨而言,是煎熬而期待的。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赵县令的旁边,观察他的身体和病程的任何一点儿细微变化,生恐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害了他的性命。
总算,有惊无险,结果终究是好的。三日之后,赵县令的病情明显有所好转,症状见轻。五日后,气色好转。又过了两日,他已经能下地行走如常了。再辅以调养的补药,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完好如初。
杨谨喜不自胜。从赵县令病情好转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停地琢磨着将药方子改进得更好些,直到最终确定下来,作为针对此次瘟疫病症的验方散发下去,让各处备药、煎药,再酌量给病患喂下去。
眼看着县衙内的众病患各自的病症都有了起色,之前死气沉沉的氛围也变得富有生机起来,间或能听到笑谈声,杨谨心头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近半个月,杨谨脚不沾地地忙碌,根本没有心思想旁的。也幸亏她体质极佳,又有上乘武学傍身,加之云素君所赠的手串祛邪毒,这样熬下来,除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身体仍健康无碍。
盘石县城内,再没有因为瘟疫而死一个人,连旧有被感染的也都渐渐地好了起来。之前赶到这里的太医院的几位供奉无不啧啧称奇,本该起关键作用的他们,此时倒成了来善后的人了。尤其,当他们听到赵县令的介绍,知道杨谨在祛除病疫中所起的作用时,无不喟叹“后生可畏”。
杨谨这时并不知道她已经因为这件事而扬名了,更不知道因着她的药方和医治而痊愈的人的传播,她已经渐渐地在民间被建起了生祠供奉;而往常市镇中供奉送子观音的庙祠中,从那之后,在送子观音塑像的下首,塑上了一尊面容精致俊美如粉雕玉琢般的少年人神像,神主牌位上写着“麒麟童子”。
终于一场大灾难被消弭,杨谨有了闲暇,才想起来已经好些日子没去齐家的空院了,也不知道那只义犬如何了。
思及此,杨谨的心头隐隐划过不安。她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了齐家空院,发现那里真正成了一所空院——
之前,那只执拗地守在那里的义犬不见了踪影,徒留下一地黑紫色的干涸血迹,以及几块因为天气炎热已经长了毛的饼子,和一只里面的净水早就枯干了的水盆……
“黑子呢!”杨谨惊呼,心头的不安感更甚。她之前从和齐家有旧交的病人的口中知道了那只义犬名叫黑子,是只特别乖觉、忠主的护家犬。
“杨兄弟……别找了!”赵县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齐家大院中,悲悯道。
杨谨钉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赵县令,生出不祥的预感。
“黑子三天前就已经……”赵县令叹息,不忍再说下去了。
杨谨登时温热了眼眶,猛然转过头去,盯着黑子之前趴过的地方,泪珠滚落,砸在了地上。
她本就生得俊美,落了泪,更令观者心生不忍。
赵县令看不下去,双眼只盯着门柱,涩声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它,一直派人盯着……前些日子,你又忙成那样,我怕告诉了你,图惹你难受,就自作主张,命人好生安葬了它……”
杨谨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整个盘石县都在竭尽全力对抗瘟疫,赵县令又病倒了。他于病中还替自己记挂着这里,足见难得。
“它最终还是不肯吃东西吗?”杨谨抽抽鼻子,沙哑道。
赵县令叹息一声,算是默认了。
杨谨心里顿如刀搅一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