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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断前行,恨不得填满每时每刻,一天最多才睡两三个时辰,人不生病才怪。她竟然糊涂到那种地步,还自诩活得通透还自以为有些小聪明,这才是大愚若智吧,辜负了爹爹一片苦心,平白辜负了阿昉。
九娘微微抬起头,西窗漏进来的日光,照得身侧的阿昉脸上的肌肤隐隐有些透明。瞬间,从怀着阿昉到生下他到离开他,三千个日夜的点点滴滴骤然涌上心头。阿昉他其实每天都在变啊,比起四年前相国寺,比起码头送行,甚至比起州西瓦子里的时候,他极细微的那些变化,她都会注意到。可是现在再也不能像几年前那样,借着年纪小还能靠近他了。
她多想再有机会替他梳头束发,多想摸摸阿昉的脸,摸摸他的鬓角,还有他若隐若现的小胡茬。她想对他说对不起,娘错了。时光太快,她离开阿昉的日子很快就要超过她陪着他的日子了。
他越长越大,越来越好。她就越来越不敢说出口。她不知道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错。前世她以为做自己做得很对,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告诉阿昉?不告诉阿昉?这是永远不可能重新选择一次的事。她在心里无数次衡量无数次猜度,却越来越怀疑自己,越来越胆怯。上次来这里,她一时触动无法抑制,想什么都不管了告诉阿昉,可是回去后又庆幸并没有说出口。阿昉知道后会如何处理这荒唐的错着辈分的关系;阿昉知道后流露出母子亲情被别人误解了怎么办;阿昉知道后又怎么和苏瞻相处;日后她嫁人生子,阿昉该如何看待……想得越多,越害怕给阿昉带来更多的困惑和麻烦,这些,都远远重要过她自己的牵挂。
苏昉发现她停了下来,转过头问:“阿妧?”
“咦,看!阿妧,这上面就是高似当年入狱的原因!”苏昉指着她手中说。
九娘低下头,是,她当年简略记下了:误杀同僚。时隔这么多年,同样的话,同样的事,她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门一开,苏昕探头进来,有些紧张地说:“太尉说要走了呢,看上去他和大伯好像谈得不好!”
苏昉笑着收起一桌子的札记:“我们去看看,这么早就走太可惜了。王婆婆还特地给你们准备了枣糕和藕饼,还有茄饼呢。可惜六郎今天没有口福。”
九娘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这些长房的老仆宁愿从青神祖宅迁来京城这样一个小小田庄,青神王氏,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
苏昉到了院子里,看了看站在外围的高似,笑着对父亲行过礼后,上前对陈青作揖:“表叔!我们社长没发话,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大赵秦凤军的两大传奇人物难得都在,难道您二位都不想切磋一下,让晚辈们见识一番?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机会,昉只是想一想就已经热血澎湃激动不已了!二哥你可想看?”
孟彦弼登时叫起好来:“好!好!表叔!比一比箭法!比上一比!”
陈青一怔,看向不远处的高似。高似却立刻退了一步,垂首敛目。苏瞻看着苏昉坦然自若含笑期盼的神情,似乎并无其他的意思。
九娘立刻附和苏昉,对着苏瞻笑道:“表舅!四年前就听太初哥哥说过您身边这位高大人是军中小李广,还曾经是带御器械!今天早上我们在金明池看到表叔的箭法,已经叹为观止了。想不出小李广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苏昕和赵浅予、六娘自然因为刚才议论过高似的事,自然跟着九娘起哄,围着苏瞻笑闹起来。
陈太初凑近父亲,悄声说了几句。
陈青微微卷起窄袖,不等苏瞻应允,直接越过他,大踏步走到高似面前,一拱手:“高兄弟!”
高似一抬眼,双目如电,随即又垂下眼睑,一拱手,单膝一曲就要跪倒:“不敢!太尉万福金安!”
陈青一张冰山脸并无变化,却立刻伸手扶住了他肘下:“你我军中曾是同袍,何须如此客套。”
两人一刹那僵在这个姿势上。以陈太初孟彦弼的习武眼光,自然看得出高似腰腿用力,直往下沉。陈青手上却似有千钧力不让他跪。
两人略一较量,就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高似顺势站直了,拱手笑道:“久闻太尉枪法绝世,横扫西北,没想到您箭法也如此厉害。高某佩服!”
陈青微微勾了勾嘴角:“当年你白羽没石,才有小李广之称。可惜你我虽曾同场作战过,却无机缘相熟识。今日有缘相见,能够切磋一二,陈青此生无憾!”不等高似推托,直接挥手道:“来人,外间晒谷场上设些草垛子出来,今日——我陈青,要会一会小李广!”落地有声铿锵有力。
桃源社的孩子们立刻高声欢呼起来。孟彦弼更是翻了几个空心筋斗,一落地,比了个翻身向天仰射云的姿势,引得苏昕赵浅予尖叫连连。
九娘冷眼细细观察高似,见他抿唇不语,但左手已握成了拳,右手放于身侧,食指微有颤动,显然已是心动。
天下能有资格和陈青切磋的,有几个?
天下能赢陈青的,又有谁?但凡是习武之人,军中将士,谁能抵抗陈青邀战这样的诱惑!
高似稳步走到苏瞻前面,拱手行礼道:“还请郎君恕罪,高似想和太尉比上一比。”
苏瞻摇头笑道:“好!十几年来,阿似你一共救过我七次命。我只见你用过一次箭!”他转向欢呼雀跃的孩子们:“高似的箭法,在我看来也是神乎其技,要是太尉输了,你们可不许哭鼻子啊。”
赵浅予立刻跳了出来:“我舅舅肯定赢!我舅舅天下第一厉害!”她转身冲着高似皱起小鼻子,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万一他是个坏人呢!啊呀!赶紧缩回苏昉和陈太初身后去了。
高似见她这般天真烂漫,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对着赵浅予微微笑了一笑。
他看起来粗犷凶悍,笑起来倒也蛮好看的。赵浅予眨眨大眼睛,扯了扯苏昉的袖子。这样的人看起来可不像坏蛋啊……,可是阿昉哥哥不喜欢他不相信他,那笑得好看也没用!
***
“梁氏女昨夜抢了我的马?!” 阮玉郎抬起眼,寒冰淬炼似的眼神如箭一样穿透了面前两人的身心。他手上的宣州紫毫笔直接咔嚓断成了两截。
“你们两百多人都是死人吗?”阮玉郎轻轻放下断笔,走到两个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属下面前。
“她疯了!郎君,她肯定是疯了。夜里趁我们不防备,杀了我们十三个兄弟,抢走了一百二十七匹夏马!她带来的人也多,五六十个…不!七八十个!可能还要多一些——”
阮玉郎强忍住愤怒,握手成拳,来回踱了几步。
两个属下胆战心惊地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昨夜我们细细盘查,发现她还悄悄偷走了——”
阮玉郎长吸了口气:“兵器?”
两个属下的头已经快碰到了地砖上:“四台神臂弩和两台诸葛连弩——”
“砰”的一声巨响,阮玉郎身前的楠木书案轰然翻倒在地。
书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阮玉郎转过身来,俊美无俦的面庞已恢复了平静:“你们即刻回巩义,虽然他们未必会发现巩义的马是我们的,为保万无一失,三日里分批把马送到西京南京和大名去,记得把死去的人都好生安葬了。对了,藏有兵器的陵墓都恢复原样了吗?”
“怕被守陵军士发觉,昨夜已经恢复原样了。”
“你们现在就走。告诉各大榷场的人,暂时不要再往巩义送兵器了。”阮玉郎吸了口气:“让小五小七和小九进来。”
不一会儿,进来三个平时在戏班子里专门演些暖场的逗笑杂技的侏儒,此时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满脸担忧。
“即刻把我们在开封的人全撤去西京洛阳,现在就走。过几日若是有陈青的死讯,你们再回来。”阮玉郎柔声吩咐。
“那婆婆呢?”
“我不走。我陪着婆婆。你们走。”
“郎君!”
“我无妨。走吧。记得各处清理干净,赶在城门关闭前走。”
看着他们奉命去了,阮玉郎叹了口气。女人!易冲动!不顾大局!坏了大事!现在只盼着她能善用神臂弩和诸葛连弩,真能杀死陈青倒也就算了。
想起自己特地改制的百矢连弩,和特制的箭矢,阮玉郎一阵心疼。要是万一落在陈青手里,自己的大事还不知道又要推后几年!
***
申正刚过,日头在西,晒谷场上一片明亮。一百多位亲卫、部曲将晒谷场团团围了起来,虽然忍住了不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藏不住的激动。
陈太尉!小李广!竟然要在这乡村田庄里一较高下!
十二个草垛子整整齐齐排列在土墙边上。
陈太初把父亲马上的角弓取了下来,重新上了弦,转头看到高似取出来的弓,心中一震。
晒谷场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高似单手持弓,弓长过六尺,比大赵任何一张弓都要更长。
孟彦弼满脸震惊地打量着高似手中的长弓。
“高——高叔叔!”虽然叫得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孟彦弼还是忍不住问:“这是您自己做的弓?”
高似轻抚光滑的弓身,点了点头。
陈青接过陈太初手中的弓,走到高似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手中的弓:“高兄弟这弓并未使用角、筋复合而成,罕见!这是什么木头?”
高似坦然道:“这是以前一位长年流浪的朋友送给我的木头,说是生于温暖湿润的蓝色海边,名唤紫杉木,还教给我做这种长弓的法子。试了好些,才做成了这一把,用得还算趁手。”
陈青伸手在弓身上弹了一弹,略一思索:“高兄在军中并未用此弓?”
高似垂目点了点头:“不曾。”
“此木坚硬又有弹性,能靠一根木头弯成这样的弧度,难得。”陈青眸色深沉:“若陈某猜测得不错,此弓射程极远,力度极大。能达百步?”
“不错。”高似抬起眼,傲然道:“高某此弓百步外可透三寸重甲,以高某的手速,一刻钟可射出三百箭。”
陈青瞳孔一缩。晒谷场周围的众亲卫已经忍不住惊叹出声!
小李广!
陈青点点头,指向百步外的一排草垛,吩咐亲卫道:“加板!”
立刻有人飞奔而去,不多时就给每个草垛前后各加了厚厚的木板。
高似点点头:“太尉请——”
陈青看到陈太初和妻子眼中露出的关切之意,点了点头:“那陈某先抛砖引玉了!”
陈青稳步上前,手一捻,已是六只箭架在弦上。
晒谷场周边一片欢腾高呼,转瞬寂静下来。人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青。
高似面无表情,手指在弓身上轻轻来回摩挲着。
一声尖啸,六箭齐发,直入木板。噗噗两声而已,在侧边守着的人已看见箭镞露出了草垛后面捆着的厚木板,阳光之下精光闪闪。
场上响起了震天的叫好声。九娘几个见过陈青雨夜四箭四中,并无太过意外,纷纷看向高似。
高似微微躬了躬身子:“太尉好箭法!高某不才,献丑了。”
他单手持长弓,众人才惊觉此弓长到竟然竖立着能齐他眉心。
高似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