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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伪尽!
苏瞻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对,阿昉你虽然不入仕,可也要谨记这四句话,君子俯仰无愧天地。”
苏时羡慕地说:“大哥你这次经四川进吐蕃,自吐蕃入秦凤路,又从秦凤路进西夏,可见到元初大哥了?”
苏昉点头笑道:“见到了,他还亲自送我去西夏。”说起陈元初,又是不少笑话,一屋人都感叹不已。
待苏瞩父子三人先走了。苏瞻站起身又仔细看了看那几箱子的书稿:“这一路可都顺利?”
苏昉点头:“在四川和吐蕃时遇上过几个毛贼,看我箱笼多,想抢上一些,多亏了叔夜和部曲们,到了秦凤路,便再未遇到过,一路顺遂。爹爹还没有高似的音信?”
苏瞻手上一停,面容暗沉了几分:“音信全无。但吴王出使契丹回来,说契丹女真混战时,有缴获一张古怪的长弓,他在契丹皇宫里见过契丹武士演武用过。”
苏昉一愣:“高似的长弓?”
苏瞻走到墙上挂着的舆图前,长叹了一声:“阿似恐怕凶多吉少。”他派出数百人从女真部搜索到契丹,连高丽都派了人去打探,却没有高似得一点消息。幸亏这两年朝中百官还算太平,张子厚去年又去了大理寺。
“对了,你二叔说周雍和你同船回京的,你觉得此人如何?”苏瞻想起二弟的话,随口问道。
苏昉想了想:“儿子也知道不应该以成败论英雄,但此人学识有限,自命不凡,抱着怀才不遇的心,却又爱倚熟卖熟投机取巧。明年再参加大比,恐怕也不得上榜。”
苏瞻叹了口气:“你二婶留他在家里用了晚饭,方才你二叔考校了他几句,也颇为担心。若是再不中,阿昕总不能再等他三年。他们想着不如先把细帖子换了。”
苏昉皱起眉:“此乃阿昕终身大事,爹爹还是请二叔二婶再多选几家郎君看看才是。还未大定,何需执着于周雍一人?阿昕的品行外貌,嫁给此人实在可惜。我在太学时也有不少师兄弟,如今在翰林的也有,在六部的也有。不如等我过些日子交往一二,也替阿昕留意留意。”
苏瞻摇头道:“此言不妥,一女岂可许二夫?周雍的二叔是开封判官,周家在开封也是小有名气的官宦人家。虽然没有大定,可这两年周家也都依礼相交,如此挑三拣四,非君子所为。阿昉你一贯决断分明,却未免过于冷情了,这等做法置周家于何地?何况对阿昕名声也有碍。”
苏昉拱手道:“阿昕又不能靠名声过好一辈子。慎重一些又有何妨?娘亲的名声那么好,却——”
苏瞻霍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苏昉。父子俩默默相视了片刻。苏瞻颓然摆了摆手:“你旅途劳顿,早点歇息去吧。阿昕前几日就说你们桃源社初十是社日,要在田庄小聚,你二婶也会去。你带上你婆婆和二妹一起去散散心踏踏青吧。”
苏昉垂首应了,行礼告退。
外书房院子里的大树在春夜微风中树叶婆娑,却已不再有人站在哪里等候着。
高似,竟然死了吗?苏昉慢慢下了台阶,走到树下,转过身,看向书房的窗口,也不再会有人来送鳝鱼包子了,也不会再有人来送汤水了。爹爹这两年白发丛生,颧骨瘦削,朝堂国事上如此顺遂,他竟然瘦成这样。也许娘亲说得对,爹爹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九娘说娘亲并不怪父亲,娘亲是要让他宽心吧。他表字宽之,是该宽心。四月头,汴河两岸应夜夜笙歌,鹿家包子店的鳝鱼包子,应该替娘亲去吃上两个,希望好事多多。
苏昉走出百家巷,不禁面带微笑。虽然扬州也热闹,杭州也热闹,可是怎么也比不上汴京啊。百家巷里的提茶壶人见到苏昉都是一愣,赶紧笑着躬身行礼:“东阁回来了!”苏昉笑着拱手还礼,一路向西。
途经张府的时候,停下脚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和角门,忽然很想请九娘问问娘亲,当年他们苏家搬来汴京城,难道是因为爹爹和张子厚师兄弟交情深厚才置了百家巷的宅子?因张子厚又不免想到吴王,再想到赵栩和九娘,苏昉叹息了一声。也许父亲说得没错,他是个冷清之人。
州桥夜市人声鼎沸,车马拥挤不堪更胜往年。苏昉挤进鹿家包子店,排了一刻钟的队,付了钱,从掌柜手中接过木筹,看看店里几十张桌子都满满的,唯独西北角上一张方桌只有一人面墙而坐,却无一人同坐。
苏昉刚靠近那张桌子,旁边两桌上站起四人将他挡住了,一人抱拳说道:“郎君留步,我家主人不喜与人同坐,郎君请坐这里吧。”他让出一个座位给苏昉。苏昉才留意到这附近两桌都是身穿皂衫短打裹着绑腿腰佩长剑的随从。他多看了两眼,叹了一口气:“六郎——!”
赵栩正对着桌上两笼包子发呆,他面前两盏茶盏里的热茶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也再没有人含着泪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最后抱着他吐了他一身,更没有人听他说心事,说心事给他听。听到这一声六郎,他一怔,半晌慢慢回过头,看到苏昉比以前更高了,依然眉如墨画,眼似点漆,唇边微笑依然雾濛青山雨后灵溪。
赵栩站起身:“阿昉?!”随从们赶紧退让了开来。
苏昉笑着走近,在上次九娘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你也喜欢鳝鱼包子?”
赵栩心中一动:“你也喜欢?”
“我娘亲生前喜欢吃这个。我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买两个给我吃。”苏昉自行取了一个空茶盏,倒了热茶:“她说鳝鱼包子是会带来好事的包子。”
赵栩看着包子,原来是荣国夫人在安慰阿妧,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他心中一酸,伸手取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笑道:“我吃了两年多,好事应该来得多多才是。”
苏昉一愣:“你——?”
“田庄遇刺那夜,阿妧带我来吃的。”赵栩淡然道:“以前没吃过,倒觉得不错。后来经常来坐一坐,就当还在陪她吃。”
苏昉放下茶盏,默默看着赵栩不语。两年不见,赵栩风姿更胜从前,却再无意气风发张扬猖介的神色。一瞬间,苏昉怀疑起自己对九娘说的话。
九娘在跨过生死关头后,带赵栩来吃了鳝鱼包子?
赵栩又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茶,并不看苏昉,径自伸手拿起第二个包子:“那夜她吃了八个包子,最后都吐在我身上了。”
苏昉温声细语道:“六郎,对不住。”
赵栩静静吃完第二个包子,喝完茶,抬起似笑非笑的眼,深深看了苏昉一样:“和你并无关系。再说,她还没嫁人呢。”
鹿家娘子走过来,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到苏昉面前,收走苏昉手边的木筹,笑着对赵栩说:“给你家小娘子送的包子已经用油纸包好了,婶子今日特意多蒸了两个野菜的,她爱吃凌娘子家的馄饨,肯定也爱吃这个!快些送去吧,冷了记得再蒸一回。”
赵栩笑着拱手谢过鹿家娘子,向苏昉道别:“先告辞了,还要赶在落锁前回去。初十的帖子,阿予已经交给我了。过几天再见罢。”
苏昉看着他飘然而去,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自觉避开。他轻声问鹿家娘子:“他——常常来?”
鹿家娘子笑道:“三天两头就要来一次的,他家小娘子守孝呢,见不着啊。那时候抱着他哭得那么厉害,吐了他一身,啊呀,他这样的神仙人物也不嫌弃,把小娘子照顾得好好的,两个人好得跟什么似的,真是相配啊。”鹿家娘子两眼发光地看向苏昉:“你可要带一个小娘子来吃包子?再晚一些来,婶子告诉你——哎,你拉我作甚!”
鹿家娘子被鹿掌柜拉远了还在嘟囔:“这好看的孩子,身边都是好看的孩子!你就不能让我多说几句?”
苏昉低头看着两个白胖粉嫩的包子,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他拿起包子,太烫了,包子在他两只手间跳来跳去,最后还是落在小蒸笼中。苏昉捏住自己的耳垂,手指没那么烫了。
娘亲一定能懂自己的苦心吧,阿妧就一定也懂。他没有错。即便如此,六郎,还是对不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横渠先生:北宋五子之张载。被尊称为张子。北宋理学家。相关内容引自他的书。
醉吟先生:白居易。
春深第三部分开始了。六郎你好。
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135章
赵栩负手站在路边; 仰首看着被汴京城万家灯火映得发亮的天空; 能看出团团白云低低悬着; 却看不到多少星星。
身后的角门咿呀开了。一个身穿藕色莲纹褙子的侍女走了出来; 右手提了一盏纱灯; 左手提了一个食篮。
“殿下万福金安。”
赵栩淡淡点了点头; 抬手将一个精致食篮交给她:“今日多了两个野菜的; 是鹿家娘子特意给她预备的。”
侍女惜兰赶紧将手中的空食篮交给一旁的侍卫; 屈膝双手接过赵栩手中的:“九娘子说多谢殿下。”
赵栩目光越过她; 投入那隐约有光的角门内:“她这几日可好?”
惜兰恭敬地回话:“禀殿下,九娘子一切都好,这几日依旧是早上读书; 午后练箭; 昨日还和六娘子在演武场跑马了。夜里还是看书看到亥正时分歇息。”
“上次的包子,她吃了吗?”赵栩顿了顿,还是问了。
“禀殿下,三郎吃了些包子皮,鳝鱼馅儿九娘子都吃了。睡前喝了盏山楂茶。”惜兰早已熟悉了赵栩的问话; 答得极流利。
“这几天,孟家可有发生什么事?”
“禀殿下; 四娘子今夜就要从静华寺回来了。”
赵栩皱了皱眉; 点头道:“好了; 你去吧,你们几个好生看护着,特别仔细她四姐。若有什么; 动手也无妨,伤残勿论,不死就行,要活口。”
惜兰屈膝道:“属下遵命,请殿下只管放心。”
看着惜兰行了大礼退了回去,掩上角门,赵栩依旧站在原地未动。他头一次来送包子的时候,阿妧不肯吃,还吩咐侍女们,谁也不许被二门的婆子叫去取包子。是他写信说了,既然要断个清楚毫无干系,那以前四年里他吃过的蜜饯桂花蜜各种点心,也要还给她,不然他欠了她,若不拿包子还,他赵六可是不肯的,会做什么他也说不准。
那次惜兰送出来的信说九娘子屋里的灯三更天才熄。但她还是让人跟着二门的婆子出来拿包子。
后来他又写信直接告诉她,让他的属下惜兰来取包子,他好方便知道阮姨娘做了些什么,好方便他追查阮玉郎的线索。她也应了。
在阿妧心中,他恐怕已经是个无赖了。但不要紧,她的为难,她的顾忌,他都想得很明白,也已经做了许多事。她害怕什么,他也琢磨透了:荣国夫人在天之灵固然带给她那许多好处,却也带给她不少坏的影响。那受过情伤的妇人,再聪慧也勘不破,难免会左右阿妧的心思。如今开宝寺上方禅院的主持每年为荣国夫人做五场超度法事,总有一天能把荣国夫人送走好生投胎转世,省得总对阿妧说三道四。只要阿妧她不是心有所属情有别钟,他便做个无赖有何妨。他这辈子就赖定她了!
想起苏昉今夜所说的对不住,赵栩扯了扯嘴角,谁对不住谁还说不准呢。
至少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