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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棣赶紧拭泪又拜了拜,才起身告退。
等他去了,高太后沉声道:“来人。”
秦供奉官带着诸位尚宫女史们进了大殿。
“去吧,将熙宁九年的那份懿旨取出来。”高太后吩咐慈宁殿的许司记。
“娘娘,可是宣召孟氏六娘子的那份?”许司记轻声确认道。
高太后点了点头:“把金印一同取来。”
秦供奉官垂首看着大殿光可鉴人的地面,想起梁老夫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
福宁殿里,十个银盏排在长几上,里头都装了浴佛水。赵栩正在认真地一盏盏端详,时不时低头嗅上一嗅。
长几的尽头,一个内侍推着一辆轮椅,上面坐了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人,面容清隽,和熙宁帝有几分相似,多出几分仙风道骨,眉眼疏朗,薄唇含情,正摇着宫扇笑道:“六郎,你要是只靠眼不靠口舌,光凭看就能辨认出这十盏浴佛水各出自哪个禅院,那幅《快雪时晴帖》我便输给你。”
赵浅予拍掌笑道:“三叔!我和爹爹可都听见了!还有苏相也能作证,你可不许再赖皮哦。”
御座上的官家和左首的苏瞻,见赵浅予天真烂漫的样子,都大笑起来。
崇王赵瑜瞪起和赵栩兄妹极相似的桃花眼:“咿?阿予你说说三叔何时赖皮过?”
赵浅予叫起来:“三月里金明池水嬉那次,明明是六哥游得最快!三叔你就耍赖了!”
赵瑜抬手宫扇一指赵栩:“水嬉争标是要去夺那彩球,你六哥游得倒是最快,他却不管彩球,自己游去西岸晒太阳,怎么好说我耍赖?”
赵栩微微一笑,提笔蘸墨,在一盏浴佛水前面的蜀笺上写下“上方”二字,笑道:“开宝寺上方禅院。”他下水,自然不是为了彩球夺魁,他只是在水里游着的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喊着阿妧的名字,告诉水中的一切,谁也不许带走阿妧。他穿过芦苇丛,满身是水地走上西岸,倒在草地上时,想着阿妧那时替自己笨手笨脚擦脚的模样,才能任由自己带着满脸的水肆无忌惮地大笑。
一旁的宫女取过银盏,送到轮椅前。赵瑜接过来,将银盏举高,盏底用朱砂写着两个字“上方”。他啧啧两声:“六郎还真是有点厉害啊。大哥,我要是输了,可得伤心好些日子,您可得帮衬帮衬我!”
官家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就让医官帮你多针灸几次?”
赵瑜苦着脸:“大哥,您这是帮我吗?我这腿十几年没知觉了,非逼着我躺两个时辰,遭罪得很!”
这边官家劝了崇王几句话,那边赵栩已经将其他九盏都一一写出了名字,赵浅予乐不可支:“六哥你最厉害!最厉害了!”
苏瞻也忍不住过来帮着查验,只看了三盏,就摇头道:“崇王殿下怕是要输了,燕王神乎其技,广利禅院、大悲禅院、普济禅院全对!”
赵瑜也已经看了四盏:“六郎,快说说你的辨认之道。奇哉奇哉!三叔认输了。”
赵栩笑道:“其实并无多大稀奇,各大禅院煎浴佛水的香药都不相同,所用的糖也不同,所以颜色气味就有了差异。不过三叔若想保住你的《快雪时晴帖》,只需要替六郎做一件事即可。”
赵瑜眼睛发亮:“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赵浅予高兴极了,一切都如六哥所料,三叔果然又要打赌又舍不得字帖,这下他们肯定能出宫去田庄,算来她已经快三年没见到阿妧和苏昉他们了。
赵栩笑着凑上前在赵瑜耳边嘀咕了一会儿。赵瑜眯起眼,一扇子打在赵栩手臂上:“好你个六郎,激我和你赌这个浴佛水,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赵栩笑着行了一礼:“先代阿予谢过三叔了。”
赵浅予凑过来给赵瑜捶捶背,一脸讨好:“三叔——!三叔你最好了,爹爹就听你的话嘛!”
官家哭笑不得,忙抬起手摇了几摇:“不成,若是为了阿予要出宫去玩,我可不会答应你们。阿予,上次出去,小命差点丢了,你不记得了?!”
赵浅予嘟起嘴,小粉拳更卖力了。赵瑜笑道:“大哥,我可不是为阿予求情。”
赵浅予立刻收回手,娇嗔道:“三叔——!六哥——!”
赵瑜回头一瞪眼:“继续捶,用点力,要不真不带你玩了。”赵浅予赶紧继续捶,眨巴着大眼不明所以。
“大哥,眼下春…色将尽,听说苏相在金明池附近有一田庄,不如大哥微服带臣去看看阡陌人家,体会体会寻常百姓家的兄弟叔侄是怎么过日子的。不知苏相可愿招待一二?”赵瑜悠哉悠哉地摇着宫扇。
苏瞻一愣。赵栩就笑着说起苏昕送帖子的缘故来。
官家他却被赵瑜一句寻常百姓家的兄弟叔侄戳得心里发酸。三弟他当年去契丹时就冻坏了双腿,一直未能好好医治,以至于最后失去知觉,不能行走,多年来都靠轮椅代步,最可恨的是常驻上京的历任大使竟然都隐瞒不报,害得他对不住爹爹,对不住三弟,更对不住她。这些胆大妄为的狗官虽然都被流放了,却再也换不回三弟的腿。亏得三弟性格洒脱不羁,从不以身残而怨天尤人,对娘娘更无怨恨,执礼甚恭。自他归来,这是头一次开口求自己吧。
苏瞻笑着对官家行礼道:“陛下,臣斗胆请崇王殿下光临寒舍,吃两顿粗茶淡饭,还请陛下恕臣结交宗室之罪。”
赵浅予星星眼直眨,小粉拳更卖力了。
官家就摇头笑道:“和重你都被带坏了,什么结交宗室之罪!你便多准备一些,我陪他去你家田庄看看,正好见见你家大郎,还没谢过他救护阿予呢。对了,六郎你们那个桃源社,当年也立过大功,这次一并见上一见。六郎去请上你舅舅。还有孟伯易和孟仲然兄弟两个,不是等着起复吗?和重把他们也叫上吧。”
赵栩大喜,赶紧应了。苏瞻也笑着领了旨。
外面的黄门禀报:“吴王殿下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浴佛节习俗出自《东京梦华录》、《梦梁录》等。
2、宋朝皇帝微服私访的爱好大家都很熟悉。太…祖常去赵普家,害得赵普下班了还穿着制服不敢换家居服。真宗神宗也爱出宫,徽宗就更多了,总不免让人怀疑他六十几个儿女不见得都是宫里嫔妃们所生……
3、本章替换时,人设表已丢在魔都没坐上飞机,实在想不起来崇王名字,bug了。现在改回赵瑜。谢谢在焉……
今日休整,早早替换。谢谢大家。
第138章
赵棣进了殿和官家及众人见了礼; 笑问:“爹爹这里可有什么好事?臣远远就听见笑声了。”
崇王笑道:“还真是个大好事; 大哥你可不能让五郎也来沾光!臣打赌输给了六郎; 却是苏相出钱出人出力出地方; 这份人情臣欠大了; 再多来几个白吃白喝的; 这两年可都不好意思找苏相讨他的字!”他转向苏瞻正色问:“还是说; 和重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答应得这么爽快?”
官家和苏瞻都大笑起来。
“你放心; 就算你请五郎; 五郎也不能去。”官家笑道:“初十你们几个都休沐,但恰好契丹来使,还来了位公主; 和五郎在契丹也认识。所以早定了他去都亭驿迎接。”
赵棣笑道:“爹爹放心; 臣一早就去。这次来的是皇长孙的妹妹越国公主,和三叔也相熟。”
苏瞻拱手道:“陛下,两年前契丹女真停战,寿昌帝就有意和大赵联姻通好。这次公主前来,臣以为可选择合适的宗亲配之; 可使得大赵契丹之盟更加牢固。”
官家笑问崇王:“三弟,公主不会是追着你来的吧?”他和皇后这一年多也给崇王选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娘子; 奈何三弟却以年纪和腿疾为由一一推拒; 难不成他心中早有佳人?
崇王手中的宫扇落在地上; 官家大笑起来。
“大哥您太抬举臣了。论年纪,臣已经可以做越国公主的爹爹。臣看她是对五郎念念不忘才对。”崇王接过内侍捡起来的宫扇摇了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俊俏少年; 淑女好逑。五郎至今还没吴王妃,仔细被公主捉了去。”
赵棣眼皮一跳,刚想答上两句。崇王已笑道:“五郎莫慌,三叔同你开玩笑的,你对永嘉郡夫人情深意重,谁不知道。这位越国公主长得甚美,武艺却也甚强,见识也广。当年渤海军献上一张形状极古怪的大弓,众勇士虽能开弓,却毫无准头,就是这位耶律奥野公主特制了长箭相配,才让臣和五郎在宴会上见识了此弓的威力。若是契丹军中皆用此弓,天下唾手可得。”
苏瞻垂下眼帘,高似的弓犹在,人已逝。
赵栩皱起眉头,高似的事苏瞻在查找,他也派人去查探过,虽然不相信高似就此死于乱兵之中,但那样的弓,必然是弓在人在,又怎么会落在契丹人手里?
官家点头道:“和重,我和三弟去你那里小坐两三个时辰,夜里在长春殿设宴款待越国公主和契丹使者,你便和我们一起回宫就是。”
苏瞻躬身领旨。
用过官家赐的素斋,众人谢恩后一一告退。赵栩自请送崇王出宫回府,出了福宁殿,见天色昏暗,宫中已掌灯,不远处飘来檀香味。一应随从在殿外,不少人手上捧着提篮,是官家赐给他们几个的御桃,还有新进上的樱桃和金杏。
赵棣笑着问崇王:“三叔今日怎么这么早进宫?侄儿特地去了崇王府,想和三叔一起来,却扑了个空。”
崇王笑道:“还不是因为六郎一早就约了和我打赌的事?多谢五郎费心了,以后要来,早一天派人传个话,三叔在家里等你就是。”赵棣笑着点头称是,不免暗暗思量这位三叔话里有没有藏了针,有没有怪自己不诚心的意思。
内侍躬身行礼退开后,赵栩朝赵棣拱手告辞,熟稔地扶上轮椅的靠背,推动起来:“三叔,你那《快雪时晴帖》亏得我才保住了,也该借给我看上三五天才是。”
崇王摇头如拨浪鼓:“不成,你心眼儿太多,三五天后我拿回来的说不定就是你写的了。这次我从打赌就给你套了进来,还自以为占了大便宜。不成!”
赵栩和赵浅予都忍俊不禁说道:“多谢三叔!多谢三叔!”
赵棣拢手停在路边,看着他们三个被内侍女史宫女侍卫们簇拥远去,皱起了眉叹了口气。崇王是被娘娘流放去契丹的,娘娘对自己好,崇王怎么可能会亲近自己呢。唉!偏偏爹爹自从崇王归来后,不但待他极为信任爱护,几乎日日召他进宫作陪,还时常微服去崇王府兄弟夜话。对娘娘更加冷淡疏远了。爹爹一定是把崇王身残怪在了娘娘身上。赵棣又叹了口气,转头带着人往皇城司去了。
***
夜里,九娘到木樨院请安的时候,见十一郎还在陪着孟建瞎扯八扯,说些族学里的事情。孙辈们是皇祐元年底出的孝,二房的四郎几个错过了礼部试,听了老夫人的安排,不再回学里进学,跟着长房的孟彦卿去了江南游历。孟府这几个还留在族学进学的小郎君里,倒以十一郎读书读得最好,也最受先生们的喜爱。
十一郎一看九娘来了,朝她挤了挤眼睛。九娘心中有数,请了安,便去东小院林姨娘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