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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按娘说的办!”孟存定了定神,让人速速将外院各管事召集起来。
***
沿着拱宸门往南,长长甬道的东边,是皇宫东北角历朝皇子居住的“东宫六位”,一度曾被大火焚烧殆尽,重建后依然是宫中七岁以上未出宫开府的皇子居所。阮玉郎侧头,看着那宫墙,若有所思,按照王方所绘制的大内皇宫图,当年爹爹和自己幼时所住的皇太子宫应该不远了,如今大概是要等着新主人呢。他禁不住微笑起来。
过了官家阅事的崇政殿,檐子缓缓转向西边,往东矅庆门而去。所见巡逻军士也从左右厢宽衣天武官换成了殿前司御龙骨朵子直的精兵。
檐子停在东矅庆门,皇城司另有一批亲从官上来查验腰牌,核对吴王身边随从的画像,另有两位男装的女官,上来查过阮玉郎身上有无兵器,和孙安春刘继恩低声说了几句,这才放众人入内。
福宁殿大殿前的广场上,百多位殿前司御龙直的精兵,分队按班巡逻着。
福宁殿西后侧的偏殿柔仪殿里,赵璟在殿内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转到长案前看一眼那副画。
“官家,吴王殿下带着那位娘子到了。”孙安春躬身禀报着。
赵璟停了一停,又看了看画像,那人一双慈悲目,似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包容,什么都可以,凝望着他,她颈中坠着的飞凤玉璜灼得他有些焦躁不安。才吐出一字:“宣”。
大殿上,赵璟垂目看着面前跪下的一个身影,几疑时光倒流,又疑心是在做梦,一颗心怦怦跳得极快,转眼看见五郎也在旁,才开口道:“平身,赐座。”
那枚玉质近乎透明的凤鸟玉璜,静静放在了赵璟的面前。旁边另一枚云龙玉璜默默相对。赵璟伸手将两枚玉璜贴拢在一起,堪堪合成了一个圆,凤鸟尖喙正在龙口之下,器表地纹都是蒲纹,周围的凹弦纹边阑完全一致。
“此物从何而来?”赵璟轻轻抚摸着那凤鸟硕大翻卷的长尾,按捺下喊她抬头的念头。哪里需要呢?这样的风姿,这样的□□,连他都会错认成是她本人。他甚至不敢再看到那张面容。
“自民女记事起,此物便贴身挂在民女颈上。”
连声音都像!赵璟胸口剧痛起来,她说话也是这样似糖丝一般牵连着,低低柔柔,语尽意未尽。
“你的身世,除了这画像和玉璜,可还有其他凭据?”赵璟合了合眼又睁了开来。
孙安春接过阮玉郎手中的卷宗,呈上御案,缓缓展了开来。
赵璟一低头,掀开一页,霍然变色。
遍地销金龙的五色罗纸,虽然没有装裱起来,依旧鲜艳夺目,这是大赵用来册封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的诰命罗纸。
上面字迹龙飞凤舞,透露出浓浓喜意。左下角有先帝成宗御押,盖有玉玺,却无宗正寺印和两府印。生辰八字俱全。
“乙巳,丁亥,辛亥,庚子……”赵璟喃喃念道,猛然抬起头来。她当年入宫前才生产了不久?虽然看生辰比三弟大三岁,实际上不过只大了一年半而已!
“周国公主……”赵璟手指轻抚着罗纸,赵毓,子平一母同胞的阿姊,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逝去前口口声声喊的阿瑜,不只是三弟,还有这个阿毓?所以她不肯瞑目不能安心地离去?
“阿毓,你又为何会流落在外这许多年?”赵璟声音有些嘶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慈宁殿后殿里;灯火通明;檀香味浓郁。
榻上高太后正合眼假寐,听完两位尚宫的禀报,低哼了一声;扶着张尚宫的手坐了起来:“最后那句,你再报一遍。”
张尚宫垂首禀报:“刘都知方才派人来报,吴王殿下进献的民女长相极似郭氏。”
高太后紧紧合上眼;扶着张尚宫的手却紧紧掐得她生疼;半晌才问:“陈汉臣和孟伯易还在垂拱殿后殿?殿前司今夜还是那些人当值?”
张尚宫低声应是;又道:“吴王带着那女子已去见官家了。刘继恩一直看着呢。定王殿下今夜歇在大宗正司。静华寺的王坚处尚无消息回来。”
高太后拿起案几上的数珠绕在手腕上;缓缓伸出自己保养得当的手掌,翻来覆去看了看:“既然官家已经定了他做皇太子;六郎只要等上十几天就如愿以偿了。照理他不会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今日特地请他的舅舅表舅来宫里,无非是怕五郎趁他不在生事。或者;他其实是防着老身?”
她冷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说起五郎,唉!多亏了刘继恩还是个忠心耿耿的,也不枉当年指他做了官家的侍读。我都这把年纪了;倒是想不管;可是你们看看,如今乱成什么样子?一个个都失了分寸,没了章法!只想着走歪门邪道!好好的龙子龙孙,都被那不知来历的乡野村妇给诱骗坏了!糊涂!”她涵养再好,也禁不住拔高了声音,可见已怒到了极致。
张尚宫和朱尚宫垂目齐声道:“娘娘英明。”
张尚宫低声请示:“那永嘉郡夫人——?”
“哼,总算钱妃长了个心眼,还算辨得清忠奸。”高太后从案几上拿起懿旨:“将这个去用印吧。若是有事,张氏贱命死不足惜。”
张尚宫接过赐死永嘉郡夫人的懿旨,退了下去。出了后殿,才觉得手中沉甸甸的。自她十四岁进慈宁殿当值,至今已有三十年,深知这宫里稍有风吹草动,绝不可能瞒得过娘娘,不过是娘娘懒得理会罢了。这位永嘉郡夫人目光短浅,妇人之见,却胆大包天,怂恿吴王进献民女讨好官家倒罢了,竟敢找来一个极其肖似郭氏的人,看来还是对皇太子一位不死心呢。只是还不知道她的消息从何而来,赐死前少不得要刑讯逼供一番。倒是可惜了,恐怕她自己还不知道触犯了娘娘的逆鳞。
后殿里,高太后站起身,走到一旁长案前。朱尚宫赶紧将长长的皇宫舆图平摊开。
“这几日事态古怪,六郎出宫,陈、孟二人入宫,定王也留宿宫中。五郎又瞎了眼做出这种混账事来。虽说看似都对官家无害,却不知道究竟什么妖孽要作怪。老身不能不防。”高太后又看了看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的舆图,长叹道:“以往其实也有些蛛丝马迹,我一个疏忽大意,就血流成河。唉,只怕阿梁今夜不免要怨上我了。”
朱尚宫道:“娘娘未雨绸缪,为的是官家的安危。若是梁老夫人来了,她自然只会尽力效忠娘娘,又怎会不体贴娘娘的用心呢?”
前殿的女官在门外禀报道:“启禀娘娘,梁老夫人、齐国公陈青之妻魏氏在殿外等候宣召。两位高观察,也等着交旨。”
“宣。”高太后从袖中取出一块飞凤玉佩,轻轻抚摸了一下交给朱尚宫:“当年要交给五娘,五娘坚辞不受,今日倒要派用处了。让知会和记会拿这个去两府,将诸位相公都请到垂拱殿后殿。另外派人通知陈汉臣和孟伯易一声。”
朱尚宫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知道这块飞凤玉佩,还是当年成宗登基时,因不见了那块飞凤玉璜,宗室和两府商议后,定下以这个玉佩代替玉璜的,可急召两府相公入宫。
慈宁殿大殿内,按品大妆的梁老夫人镇静自若。站在她下首的魏氏身穿常服,小腹微凸,秀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微笑。
“唉,都是老身的不是,这么晚还兴师动众让你们来陪我说说话。”高太后落了座叹道:“免礼,坐吧。”
“汉臣夫妻俩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魏氏你竟然又有了身孕,老身猜你们夫妻俩这回该盼着生个女儿吧?”高太后笑道。
“禀娘娘,妾身的确盼着生个女儿。”魏氏声音柔柔。
“唉,当年老身怀着二郎的时候就盼着能生个贴心的女儿,结果一连生了三个儿子。盼着你和汉臣能如愿得女。”高太后唏嘘不已。
“多谢娘娘。”魏氏略欠了欠身。
“孟二的那个八字极旺的媳妇怎么没来?可是要生了?”高太后笑着问梁老夫人:“阿梁,我可不服气你选孙媳妇的眼光,改天要好好跟你比一比,到底谁选的孙媳妇更好。”
梁老夫人笑道:“娘娘未卜先知,请娘娘恕罪!那孩子一听要进宫,高兴之极,竟然破了水。这八字什么的,莫非什么说书人又来宫里了,娘娘哪里听来的市井传言?臣妾那孙媳妇不过是头胎凑巧得了个大胖小子,什么旺不旺的。家里的孩子,都是靠陛下赏识才能为朝廷效力,和我们这些后宅妇道人家有什么干系。说起来这孙媳妇,还是二郎自己在元宵节灯会上选中的,阿梁可不敢自吹自擂。”
高太后舒了口气:“还是阿梁你省心,老身也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奈何——唉!”
梁老夫人躬身道:“娘娘看的,不只是儿孙,更是大赵社稷江山,不免操心费神。娘娘还请保重玉体才是。孟家自当为官家尽忠,替娘娘分忧!”
高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身边女官击掌三下。宫女们进进出出开始设案,慈宁殿里热闹起来。
***
柔仪殿内阮玉郎匍匐在地,声音柔和,哀而不伤,幽幽地响起。
“回禀陛下。民女的娘亲郭氏玉真虽蒙先帝另眼相看,却因出身卑微不堪,被安排在别院居住,生下民女不久,尚未及被接入皇宫,在别院遭遇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娘亲便将襁褓中的民女和这玉璜、罗纸一同托付给了她贴身女使王氏。王氏一路带着民女逃命,幸亏护卫英勇,才一路逃去了四川她兄长家中。”声音顿了顿:“不想她亦重伤不治,临终前将民女托付给了她兄长王方。王方夫妻遂暗中收养了民女,藏于青神王氏。”
“你——!你在青神王氏长大?!那你可认得青神嫡系的王九娘?苏瞻?”赵璟声音颤抖起来。王方这个名字也似乎哪里听到过。
一旁的赵棣也大吃一惊,又大喜过望。有这层关系在,不怕苏相不支持自己了。
刘继恩目光闪动,看着地上匍匐着的女子。孙安春眼皮也不抬,如常垂首静立。
“九娘正是王方夫妻之女,民女怎会不认得?只因民女身份特殊,民女认得九娘,九娘却不认得民女。她嫁给汴京苏郎,民女也略有知晓,也见到过苏相几次。”阮玉郎语带欣慰,这几句话,可一句都不假。
“那青神王氏为何一直不送你回京!??他们胆敢私藏皇家血脉和宗室宝物!”赵璟大怒。
阮玉郎发出一声呜咽:“陛下有所不知,当年青神王氏费尽心机才将民女之事传入宫中给娘亲知晓,却因惊天密事,不得不传信给王方,让他继续藏起民女。个中原委,还请陛下翻开案上的卷宗就知。民女和娘亲罪该万死!”他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缓缓起身,直起了背脊,两滴泪慢慢渗出眼眶,淡粉色的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殿内一片寂静。赵棣看了阮玉郎一眼,立刻低头看着自己的朝靴。
阮玉郎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御座之上的温文俊秀的大赵皇帝,长于高氏之手,登基十年才亲政的皇帝,依托两府毫无决断的皇帝,看似懦弱却胆敢无视伦理觊觎庶母的皇帝。
赵璟,那个位子,你也配坐?也不对,这个赵家的江山,赵氏宗室,都早该灰飞烟灭!
“民女和娘亲虽罪该万死,民女却还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