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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深-第2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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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半个时辰后,赵栩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诸位臣工请回吧。六郎就此别过了。”

    章叔夜带着四个禁军稳稳抬起赵栩的轮椅,放到马车上,赵栩挥手道别后,车帘徐徐落下。

    旌旗招展,车马缓缓往封丘而去。赵栩将从京西北路沿黄河北上,停于河北东路南端的开德府(澶州),由南乐往大名府。这五百里路十天可抵达。再从大名府往中京走,尚有一千七百里路,再快也需一个月才能抵达。

    定王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六郎也赶不上先帝禫除了,只盼他顺顺当当,赶得及请谥。”

    谢相摇了摇头:“八月底的请谥,殿下恐怕也赶不上,十月底的启菆说不定能赶上,灵驾发引在十一月初,还有半年——”他也不禁叹息了一声。

    苏瞻率领众臣再拜了三拜,便欲各自回转衙门,却见孟建听张子厚说了几句话后喜形于色起来。

    “叔常,何事如此欢喜?”苏瞻走到孟建身边,淡然开口。

    “表哥——”孟建转头见是苏瞻,赶紧拱手躬身行了一礼,强忍住心花怒放,凑近苏瞻压低了声音道:“叔常和张理少带着阿妧再送一送殿下,午后就回城。阿妧正好还要去表哥家里探望陈家表嫂。”

    苏瞻看向马车,皱了皱眉:“可带够了部曲护卫?”

    孟建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表哥放心,张理少带了两百多人呢。对了,还有个事——”他讳莫如深地,有些为难地道:“宽之今早天不亮就跑来翰林巷找阿妧说话,说了几句就气跑了。虽说是至亲的亲戚,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表哥你也知道,殿下对阿妧几次舍命相救,还请表哥同宽之好生说一说——”

    苏瞻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叔常只管放心,我苏家的郎君,还没有娶不到贤妇的。宽之他绝不会挡着叔常你攀龙附凤之路。”

    看着苏瞻拂袖而去的身影,孟建尴尬地呵呵了两声,转向张子厚摊了摊手,却见张子厚横眉冷眼看了自己一眼也拂袖而去了。

    孟建摇摇头,赶紧追了上去。

    ***

    官道上两个车队慢慢首尾相连,合成一个车队。日头渐渐高挂,走了十余里便是开封城北的京畿路驿站。七八个驿站的小吏昨日就得了信,近百驿站军士也都早早备好了草料和各种饭食,将驿站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列队在旁。众人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见车队近了,赶紧素容整冠,上前迎接。

    从各营调配的两千禁军精兵,入内搜查完毕,再无闲杂人等,便将驿站团团围护了起来。

    九娘进了驿站,见厅里赵栩正在上首喝茶,他身穿素服,头戴白玉发冠,似笑非笑地听孟建说话。

    “殿下那般英勇,舍身忘己救了小女。下官真是肝脑涂地,不知如何是好。”孟建颤声说道:“只可惜小女过些天要随家中老夫人南下苏州,这救命之恩——”

    “民女孟氏九娘见过燕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九娘沉声打断了孟建,朝赵栩道了万福。

    赵栩一怔,见她脸色不太好,歉然道:“有劳阿妧了,一路可累着了?快坐下说话罢。”

    “多谢殿下关心。”九娘落了座,垂首敛目道:“殿下一路北上,路途遥远。九娘准备了些物事,还请殿下不嫌鄙陋。”

    赵栩笑道:“为何这般客套疏远?你准备的,自然都是好的。多谢阿妧了。”

    孟建听着他喊了两声阿妧,极其熟稔自在,更是高兴,悄悄地横了九娘一眼,就是,都是自己人,还这么客套疏远做什么。

    惜兰垂首送上两个包裹。赵栩身后的成墨赶紧上前接了。

    “那蓝布包裹是给章大哥的。”九娘抬起眼看向章叔夜:“多谢章大哥来北婆台寺救了我,北地寒冷,便替章大哥做了几件棉衣几双棉鞋和帽子手套,还请章大哥笑纳。”

    章叔夜一愣,抱拳道:“多谢,多谢九娘。”他接过成墨递给自己的蓝布包裹,捧在胸口,抬了抬,挡住自己大半张脸,默默看向屋顶。他可不敢看赵栩的脸色。不用想,殿下的脸色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

    赵栩拧眉冷冷地看了章叔夜一眼,朝成墨伸出了手,接过包裹放在膝盖上。九娘见他竟然要当众打开包裹,轻声咳嗽了两声:“殿下——”

    张子厚站出来道:“忠义伯,请随我去外头说几句话罢。”

    章叔夜方绍朴成墨等人一个个都是识趣懂事的,纷纷告退出来。成墨轻轻掩上四扇门,站在廊下,和章叔夜低声耳语起来。

    厅里再无旁人,九娘站起身,走到赵栩身前,提起他膝盖上的包袱放到一旁案几上:“这些回头再看也不迟。”

    “阿妧——”赵栩皱了皱眉:“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九娘蹲下身,仰起脸看着赵栩。她不愿意心存疑云就此别过,就算是猜忌,她也要告诉他。

    “六郎。”

    赵栩一怔,今日从见面开始她就只称自己殿下,突然变成了六郎,他几乎以为自己把六哥幻听成了六郎,心突突狂跳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九娘花瓣似的唇上。

    “六郎?”那柔软的花瓣又轻轻动了动。

    赵栩耳根发烫,好不容易将目光上移到九娘一双眸子中,黑沉沉的,似有千言万语。他伸出手,想握一握她的手。

    “静华寺桃花林里,你知道阿昕见到我们了对不对?”九娘深深地看着他。

    赵栩一滞,一头一脸的火热即刻冷静下来。那两声六郎剥开了旖旎甜蜜,竟只是乱他心神的攻心之术,又苦又涩。

    看着赵栩愈来愈暗沉的眸色和微微下抿的唇角,九娘轻声道“你当时为何不道破?她因为我,才要独自和太初说话,也是因为我,太初才留下她一个人,上山找我——”她极力想平稳住自己的声音,最后几句却已经支离破碎。

    赵栩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微肿的眼皮,轻叹道:“阿妧,我虽知道有人偷窥,却不知道是她——”

    九娘眼中氤氲弥漫,轻轻摇了摇头,呢喃道:“果真是我害了她,是我——”她睁大了眼,似在问赵栩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为何会这样?我那天原本就要和太初说清楚的——” 她想不明白,赵栩为何要借阿昕之口斩断孟陈两家的亲事。

    赵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疑心我故意让苏昕进了桃林?疑心我要她去告诉太初?孟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九娘挣了挣,反被他拉得更近,她心中忧惧交加悲痛莫名,只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我那时已经向爹爹求了赐婚,为何要借此让太初死心?我坏了你名节你难道就肯嫁给我?”赵栩冷然道:“我是神仙么?能掐指算到那时有人入林,能算到恰好是苏昕进来?还能算到她会去找太初?能算到她会被独自留在落英潭?”

    九娘一怔,面前的赵栩眸中冒着火,面容也有些扭曲。她的手腕疼得厉害,但她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也不对。他说的也句句在理,是因为阿昉她才关心则乱,竟以猜度阮玉郎的心思猜度起赵栩来了,还是她一直心怀愧疚,终于找到了能扛下罪名的缘由才会这么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九娘眼中露出一丝愧疚和不安,赵栩冷笑了一声:“在你心中,宁可将害死苏昕的罪名安在我身上,安在你自己身上,你才会好过一些是不是?”

    “有因才有果——”九娘轻声道:“我就是那起因——”

    赵栩压着胸口的怒火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九娘的下巴猛地磕在他膝盖上,呼不出痛,已被他捏着抬了起来。

    “每个人的命,是他自己的。”赵栩几乎咬牙切齿道:“谁要苏昕替太初挡箭了?谁要她受伤后不肯挟恩图报了?谁要她和周家定亲的?她做的一切,是她要高风亮节,她要品行无暇,她要善解人意,关太初、你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有些事,非狂风暴雨不能根除,留着总是祸患。

    “你怎能——这么说——赵栩你——”九娘浑身颤抖起来,愤怒之至。他竟敢如此指责已逝去的阿昕?可心中隐约又在问,赵栩这是在说阿昕还是王妋还是孟妧?

    赵栩捉住她两只手死死压在自己膝盖上,神情暴戾:“你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不是吗?你清楚,苏昉清楚,你们谁也不说。喜欢一个人就有理了?受伤就说不得了?死去了就提不得了?你们一个个看重仁义道德君子所为,那太初呢?太初有什么错?”

    “没有怪太初——不是太初的错——”九娘反驳道。

    “她既然进了桃林,见到你我,为何不出来斥责?为何要去找陈太初?她就没有私心?”赵栩眼中的风暴愈加狂烈:“害她性命之人,两个当天伏诛,程之才死在太初剑下,阮玉郎和另一个侏儒还未归案。可你们还觉得不够。你们想过没有,以那三个侏儒身手,若是太初留下,说不定也会死,是不是那样你们才满意?你们一个个就是要用那鬼仁鬼义折磨死自己才安心?赔上一个陈太初不够,还要赔上你孟妧,赔上我?才觉得对得起苏家?你是不是要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都用一辈子去给苏昕殉葬才够?”

    他声音越来越响,话语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怒,厅里竟有了雷鸣般的回声。那“才够?”二字在九娘耳中回想着,全是轰鸣声。这还是春风细雨般的赵栩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九娘死死咬着唇瞪着赵栩,莫名的一丝委屈代替了先前心里那团疑云。面前的赵栩似乎变成了那个摔碎黄胖的赵栩,那个伸着脚要她拔刺的赵栩,暴戾恣意,他可以随心所欲,指天骂地,没有任何规矩框得住他。他对她也一样刀刀见血毫不留情,可她竟驳不回一句。

    “不是——”九娘听见自己那毫无底气轻飘飘的两个字。

    赵栩暴怒不已,只差没从轮椅里跳起来:“你要被荣国夫人的魂魄纠缠到什么时候?”他看看四周,大声道:“夫人,六郎超度了您多年,请您速速安心投胎去罢。您在世时为苏家而活,离世了还在为苏家人着想,可阿妧呢?她要跟着您背一辈子苏家的债?您是苏王氏,她姓孟——”

    他看向九娘:“阿妧你猜忌我不要紧,你恨我恨你自己也行。只要你觉得合了你心里的仁义,你能心安就好。那你想要怎么还债?是用你这条三番五次被我救回来的命,还是要用我的命?”赵栩咄咄逼人,紧追不舍。

    九娘流着泪咬唇不语。她不想任何一个人有事,陈太初、赵栩、阿予、六姐、阿昉,她想要他们都好好的,可是阿昕的意外离去已经成了他们心头的刺,她拔不出来,她深陷其中,无能为力。她是孟妧,也是王玞,她没有法子不背负这些,还有阿昉,他该怎么办?

    赵栩寒声道:“什么是命?什么是天意?这天下江山,我做得了主。我的命,也只有我做得了主。若我当年跳下金明池死了,是我自己活该。若我去田庄那次死在西夏女刺客手里,也是我活该。若我在船上死在阮玉郎手下,还是我活该。孟妧,你听好了,若你执意如此,今日你我一别,他日我埋骨北疆或西夏,也是我自己定下来,是我的命,和你,和任何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九娘死死反手掐着他的掌心,她说过会和他同生共死的,今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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