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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昉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生气。不难过。傻孩子,一件衣裳洗干净就好,哪用得着你赔?”九娘一呆。苏昉已经走过去朝孟馆长行礼。孟馆长和几位小娘子都站了起来。
孟馆长听七娘说这位就是人称小苏郎的苏相公家的东阁,也来了族学附学,一问苏昉今天入学试直接进了甲班,她顿时高兴坏了。一个东阁一个衙内,都来了孟氏族学,而且一个个出落得如此俊俏有才。自己的女学又险胜了蔡氏女学。她简直是全汴京最幸福的馆长!就是今年的孟氏族学简直太招人羡慕嫉恨了。
张蕊珠和秦小娘子都侧身和苏昉行了同门礼,众人方回到桌前落座。凌娘子回到摊前心里暗暗纳闷,这精灵古怪小娘子的表哥,真多,还一个赛一个地好看!这老天爷啊!到底是长眼还是不长眼呢!
陈太初邀请苏昉和他们同桌。苏昉道了谢,朝赵栩拱了拱手。一看赵栩身边还有个和他面容相似的小书僮,略一沉思,就知道是赵栩的亲妹妹,宫里的四公主,也朝赵浅予拱了拱手。
赵浅予大喜,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这个哥哥比太初哥哥更好看更温柔!她赶紧也拱了拱小手轻声问:“我叫阿予,你叫什么名字?”
赵栩翻了个白眼,太丢脸了!他为什么有个这样的妹妹!
苏昉含笑答道:“在下姓苏名昉,是九娘她们几个的舅家表哥。家父苏瞻。”
赵浅予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你是小苏郎,原来你叫苏昉啊,我也能叫你阿昉哥哥吗?”
脑后立刻挨了赵栩一巴掌:“吃你的吧!一个书僮这么多话,什么哥哥,也是你能叫的吗?不想想自己是谁!”我才是你哥哥!
七娘横了赵浅予一眼,倒不再生赵栩的气了,打得好,就该教训教训,这是我表哥!哪是什么人都能乱叫的!小书僮太没规矩了!陈表哥也不管!真是!!!
等众人安静地吃完馄饨,稍作歇息,就起身要走回女学。
陈太初取出百文,却被凌娘子告知苏昉已经付了钱。陈太初苦笑一声,收起钱来。赵浅予却笑眯眯地问苏昉:“你是担心我舅舅家太穷,太初哥哥付不起钱吗?”苏昉被呛得咳了一声,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本来就要请太初和六郎的。”他还要问问赵栩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太后突然赐了两位娘子给爹爹。在知道姨母为此哭了好几次后,他心底竟有些不应该冒出来的高兴和痛快,使他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存了小人之心,实在有负娘亲的教导。
孟馆长带了五个小娘子和苏昉陈太初几个道别。九娘依依不舍地看着苏昉。苏昉笑着蹲下身子,柔声说:“明天学里放假,你娘会带着你们来我家玩,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小九娘每次都有好多话要同自己说似的。可是无论开宝寺还是相国寺,都好像没说上什么话。
九娘用力点点头,再朝陈太初他们挥挥手,才跟着四娘和七娘几步一回头地走了。
苏昉见他们远去了,正色朝陈太初和赵栩作了一个深揖:“炭张家一事,是我连累了太初和六郎!不知两位可有空,和苏昉一叙?”
陈太初赶紧回礼:“大家都是亲戚,无需客气。前头有家茶坊,不如我们去坐上一坐。”
赵栩看了眼两眼放光的妹妹,摇摇头:“你和太初去吧,我得先带妹妹回宫了。”这个苏昉,不管怎么样,都比陈太初更让人看不顺眼。
赵浅予被哥哥硬拽着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快碎了。出宫一次多难啊,她可不像六哥,难得和两个好看的哥哥能再多待会儿,可六哥实在太客气了!不行,她一定要回去告诉爹爹自己找到了一个特别厉害的捶丸女教头,需要一直来孟氏族学练习捶丸!
***
翌日族学放假,一大早程氏就带着三姐妹到翠微堂会合老夫人、杜氏和吕氏。六娘尚未康复,虽然眼巴巴想出门,还是被老夫人按在床上,只能听七娘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捶丸赛的精彩之处,真心实意地恭喜七娘和九娘入选了四公主的小会。
老夫人带了三个小娘子一辆车,车上七娘又忍不住比划着那个最后的水上漂。老夫人拍拍九娘,虽然心中疑惑这可不是慈姑能会的,也只是叹了口气说她:“婆婆不是说过吗?输赢一时,没什么了不起,为了一球伤了自己的手臂,不划算。以后可不许这么逞强了。”
九娘连连点头,心潮起伏,她竟然要回到百家巷的苏府里去了,要在自己熟悉无比的地方见到阿昉。她一夜都没睡好,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又怕找不到机会和苏昉好好说话。眼看着牛车行过张灯结彩喧闹无比的杨楼大酒店,前头即将是靠着东华门的百家巷,九娘的眼睛直发涩。
另一辆牛车里三个妯娌,和事佬杜氏叫苦不已。这几日程氏赶着把账册库房钥匙清单对牌交接给了吕氏,可她带着梅姑和女使们每日去苏府主理暖房宴。吕氏有什么疑问根本找不到人对账,总要等到酉时以后,程氏才兴冲冲地回来,三请两请只说太累不想动,冷嘲热讽她这么简单的事还弄不清楚。两个人不碰头则已,早晚请安都要在翠微堂争个没完。程氏的嘴一向刻薄,现在更加走路带风意气风发,听侍女们说在苏府,她深得亲姑母苏老夫人喜爱,连王璎这个郡夫人都要让她三分。
此时两人为了程氏侄子程之才在修竹苑的屋子和仆从开销,该从公中走还是要从三房走,两人又争了起来。程氏冷笑着说:“二嫂当家让人看不懂,咱们家书香门第也要趋炎附势不成?一样是表亲,陈太初和阿昉,留着的屋子和仆从,就从公中走,敢情我娘家侄子,商户人家,就得我三房自己担待?”
吕氏被气得不行:“太初和阿昉,又不会天天来,来了也都自带小厮随从。你侄子那是寄住在府里,连着服侍的四五个人,这起码也得两三年,吃住用度,和他们怎么比?”
程氏哈哈道:“那我就更不懂了,二伯每年收留的国子监那些穷书生文士,寄住在外院等着大比,短的两三个月,长的也有一两年的,供他们吃供他们喝,逢年过节还要送节礼,做衣裳,考不上还要送上五贯钱做盘缠。这几年算下来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人。难道是为了沽名钓誉,图他们能考中进士日后好报答二伯?又或要替二伯传播贤名?那这些开销,等我家三郎回来,也要好好从外院账上算上一算,当从你二房出才是!”
吕氏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这眉州阿程胡搅蛮缠真是没边了。孟存收留这些赶考的贡生,乃是祖规,为的是祖上的仁德之义,被她这张臭嘴一说,要传出去,还真沾了一身腥洗也洗不干净。
杜氏连连劝阻,毫无用处,索性也不劝了。
牛车骤然一顿。帘子被掀开来。侍女回禀说:“娘子们,苏府到了。”
杜氏看了终于闭上嘴的两个弟媳妇,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赶紧先行下了车。看着前面车上被四娘七娘扶下车的老夫人,心里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那苏府已经敞开四扇黑漆大门,门头上披红挂彩。暖房是汴京习俗,一早就有街坊里的提茶瓶人笑呵呵地在苏府门口送茶,问候请安,百家巷里邻人来送酒的,送钱物的,送果子食物的,纷沓而至。自苏瞻一家落脚在此,前世里王妋和街坊邻里甚是熟识,朔望的茶水往来、吉凶大事,她总出力扶持。自她去世,苏府再没有和邻里打交道的人。难得今年竟然大办暖房宴,邻人都纷纷出动,主动上门。倒省了程氏好多功夫。
喝了入门的茶,众人才鱼贯进了苏府。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暖房的习俗,从北宋起始。至今依然盛行。这个很多本书上都记载过。送茶送酒送吃的,还要送一些厨房用具。
2、北宋南宋的老百姓相互帮助互相信任,是一种公民意识的体现。社会的信任度极高。比我们现在高多了。《武林旧事》里甚至提到,家里穷的,想要做些小生意,可以去作坊借所有的器具,晚上还回去就好。连货物都可以借,卖掉了再和作坊结算。车若水的《脚气集》也说过,在金陵,有人要做炊饼生意,不是武大郎,找不到铺面,也没有钱。邻里还有同行会帮他弄摊位,送炊具,借他钱和面粉。这叫“护引行院。”真是太可爱的人了。所以万一穿越成武大郎,别担心炊饼生意不好做。
3、在开个车害怕被碰瓷的社会,很难体会到人和人之间的互相信任。在宋朝,唐朝门阀制度的解体,社会经济的极速发展,并没有造成贫富分化带来的严重社会矛盾。之前说过的苏瞻夫妻在杭州设立安济坊,就是民办福利医院,这是取自苏轼在杭州的功德,自从这个开始,宋政府设立了许多免费看病的这种福利医院,并且朔望会赠送药品。同样,养老和弃儿、乞丐在宋朝也是被政府照顾得最好的。整个社会福利系统,消耗巨大,导致国库空虚。仁宗时甚至拨私库去做慈善。臣子反对,说会有坏蛋趁机占便宜。可仁宗说,难道因为一两个没有良心的人导致我的百姓无所居无所医无所养吗?所以南北宋时期,也是华夏文明的福利体系最好的时代。
第39章
百家巷苏府后宅正院里,孟府的女眷是头一批来的。苏老夫人带着王璎和苏瞩的妻子史氏一同迎出了正厅。
两位老夫人还是程氏嫁给孟家时认识的,七娘出生后也见过几次,多年不见,一见就唏嘘不已。九娘跟着姐姐们行了跪拜大礼,她没料到七年前一别后,苏母竟然已经苍老至此,和梁老夫人并肩坐在榻上,已经不像一辈人。
程氏礼毕后赶紧上前劝抚:“姑母,今天是二表嫂家的好日子,可不能落泪。”又赶紧拉过苏母身边的一个身穿妃色海棠连枝纹半臂,梳着流云髻的小娘子,推倒老夫人怀里:“阿昕,快劝劝婆婆。”
这个小娘子巧笑嫣然地侧了头对苏母说:“婆婆,眼泪是金豆子呢,你可别掉啊,我要心疼呢。”
九娘心一紧,果然是苏昕,苏昉的堂妹,为了苏昉那个傀儡儿被苏昉推倒,伤了额头的。她仔细看,苏昕的额角画了一朵浅粉色海棠花,很是美丽,想来是为了遮掩那个疤痕的。苏昕从小和王妋亲密,每次哭鼻子,王妋总是笑着抱起她说眼泪是金豆子。却不想这孩子竟然还记在心里。
九娘看向她前世的妯娌史氏,这个前世的救命恩人也老了许多,服饰打扮都显得死板,人依然木讷沉默,她坐在苏母下首,只有看着苏昕的时候才会露出温和的笑容。王璎在一旁几次和她说话,史氏也只是淡淡地点头或者摇头。
梁老夫人招手让孟家的小娘子们给苏母见礼。到了九娘这里,苏老夫人突然想了起来,招手让她上前问梁老夫人:“这个九娘,就是和我媳妇九娘同一个生辰的那个?”
程氏笑着点头:“可不是,我家和阿玞表嫂真是有缘,这孩子,同阿昉和她舅舅也投缘。阿昉说看着她就觉得眼熟呢。”她唇角含笑扫了王璎一眼,王璎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却还是有些僵硬了。
苏母一下子又落了泪:“连排行都一样呢,可怜我那么好的儿媳妇——”竟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