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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总是最后一个才睡的,似乎她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一样是庶女,甚至林氏是那么卑贱的身份,可是人人都待她不同。婆婆面上不显露,翠微堂每个月往九娘房里送的纸张都要比她们多上厚厚一沓。嫡母面上也不显露,这几年七娘有的也总少不了九娘的一份。更别说宫里的四公主,三天两头就赐下吃的用的穿的。还有苏家,苏昕月月来的信都是给她。那六皇子,嘴里嘲笑作弄她,却肯冒着性命危险,亲自跳下金明池救她。还有那人,总是含笑看着她,从她七岁就看着她,年年见面,即便不说话,看着九娘,就总是在笑着的。即便九娘眼里只有苏昉。唉,幸亏她眼中只有苏昉。
四娘在心底,来回咀嚼着陈太初三个字,两行清泪,潸然泪下。
女使轻轻地托了托她的手肘:“小娘子,香换好了,回去睡吧。”
四娘垂首点了点头,站起身。三更梆子响了起来,四娘抬头看那东暖阁的灯,灭了。
围着小池塘的萤火虫,更显得晶晶点点。
***
七夕节后,汴梁各城门及开封府,恢复了出榜,贴出了门下省都进奏院所出的皇榜,朝廷的好些个读榜人从辰时起就开始反复大声读榜,再给民众解释。大概意思是告谕士庶,今上龙体欠安,太后垂帘听政,鲁王不慎摔伤,苏相起复的新职位等等,让百姓安心如常度日。再有宣布了安徽歙县出了反贼房十三,罪行滔天,两浙路正在围剿,行商的要避开两浙。如果能帮助朝廷告发、剿灭反贼的,分别可以得到多少赏赐,窝藏的又有什么惩罚。
这汴京城的百姓也好,过往商旅也好,天天都听惯了皇榜,各自议论两句,不少百姓朝皇城方向跪下喊几句圣上万福金安,也就各自忙去了。
那两百多个设在开封的各州进奏院,节后也接到都进奏院下达印刷好的邸报。此时大小官员们都知道苏相起复,太后垂帘听政。鲁王没戏了,官家还躺着,两浙在打仗。这苏相眼皮子下的门下省众人,个个抖擞了精神,将接到的邸报赶着印刷,要送回各州出榜读榜。
不到午时,汴梁大街小巷的小报也已经满天飞,手抄的印刷的应有俱有。内容比起都进奏院的要丰富许多。鲁王的事沸沸扬扬,增添了不少皇城司抄检鲁王府的秘密,还有那被送出来的幼女。这市井之中,甚至连今上的龙体也没人关心了。还有的小报,画出了房十三和他那一同造反的妹妹房十八的画像,都身高一丈二,虎背熊腰,豹子眼狮子嘴,一头乱发。
酉时二刻,观音院门口那拎着篮子买果子的小童们,手中的各家小报所剩无几,喊着三文钱一份秘闻有像,比起午间卖的五文钱又便宜了不少。玉簪照例掏出九文钱,买了三家小报,送到牛车上。
七娘撇撇嘴:“你这人吧,真是奇怪,咱们可是和燕王还有四主主一起喝茶的人!哪需要看这种小报。哈,还一丈二呢,一派胡言。哪有生得这么难看的女人!还造反?早就羞愧得自尽而亡了!”
九娘噗嗤笑出声来。六娘叹了口气:“阿姗!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
七娘捂着耳朵嚷了起来:“打住!六姐!你这大道比什么经什么咒都烦,求求你放过我吧。”
六娘气得拍了她一巴掌,也凑过来看那小报。四娘瞄了一眼,又看向窗外去。
“咿——”七娘忽然叫起来:“看这段!”
三人头靠着头,却见一份手抄的小报上,写着一段西夏梁太后秘史,如何勾引十三岁的姑婿,如何告密婆家谋反的计划,害得婆家全族被诛,又如何当上了皇后,妙笔生花,文字绮丽艳俗,令人遐想无限。
七娘这个读得如痴如醉,感叹:“这梁氏竟然是秦州人!——呀,那不是和咱们表叔母是同乡?”
六娘扶额,这个七娘,次次看小报,只关注这等恶俗之事。
九娘细细想了想,这夏乾帝年初才弑母,现在又诛灭皇后母族,心性残暴,手段毒辣,实在可怕。这样的人如果在位,恐怕大赵的边境堪忧。她从七娘手中抢过小报,三张叠好了收在书袋里,笑着说:“七姐最爱看这宫闱秘闻,难道你想进宫不成?”
说到进宫,七娘叹了口气,手撑起下巴:“我自然是想进宫见识见识,婆婆这么厉害,不就是因为在宫里待了十多年的缘故?只是我们甲班,现在张蕊珠排在第一,六姐第二,阿妧你第三,我和秦娘子,还要争一争第四,明年就是大比之年,那选入宫的公主侍读,不是张蕊珠就是六姐,唉——”
她忽地笑着说:“六姐!阿妧,要不你们明年弃考两门如何?反正你们又不想进宫。”
六娘正色道:“你又异想天开了!这可等同欺君大罪!”
七娘垂下脑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九娘奇道:“传说鲁王吴王都心仪张蕊珠,她又是一心要进宫的,我倒不奇怪,可是七姐你怎么也心心念总想着进宫?”
六娘心一颤,赶紧岔开话题:“别说这个了,中元节看戏的事,婆婆还没答应呢,说我们七夕节刚看过杂剧,哪有一个月往外跑几次的道理。怎么办?阿妧,四主主给你下帖子了吗?”
九娘摇摇头:“没有。”她惦念着阿予和赵栩在宫中现在如何了,看了小报,大概知道她们都安然无恙。太后听政,苏瞻起复,看起来除了房十三造反,还都算好消息。
待四位小娘子回到府里,才知道,那位与众不同的表叔母,太尉家的娘子魏氏,给杜氏、吕氏、程氏还有她们四个下了帖子,请她们中元节夜里去州西瓦子,看《目连救母》。
四娘慌乱不已,青玉堂早就知会了翠微堂,中元节夜里,老太爷要带着三房的九郎十郎和四娘,去州西瓦子看杂剧,也是《目连救母》!可,青玉堂订的,和陈家的包间,万一相距甚远,那她岂不是会错过陈太初!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福田院:宋朝的养老院,有官办的也有私人办的。六十岁开始领铜钱和柴米。八十岁有衣服。九十岁以上,钱就更多了。嗯嗯。咱们魔都七十岁才能领老人证呢。哈哈哈。
2、慈幼局:宋朝为了杜绝弃婴死亡,设立了慈幼局,抚养这些婴幼儿。
3、沉速香、月麟香,都是安息香的一种。安息,是国家名,以前在波斯的旁边,信拜火教。现在位于伊朗的东北部。香炉,到了明朝宣德帝期间,很被发扬光大成为随处可见的地摊青花、五彩斗彩香炉。到清代,还用薄玉。在宋代,以青铜香炉为多。汝窑的香炉也有。
4、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出自李白《秋风词》。
5、都进奏院:宋朝的新闻管理机构,属于门下省,每天要负责颁发皇榜,五天要发一次邸报,邸报必须从门下省交到枢密院盖章,因为要审核有无军事情报。皇榜贴出来,不是像电视上那样大家都去看,互相交头接耳,官方会有统一的“新闻发言人”负责读榜和解释皇榜。两宋不会报喜不报忧。靖康时期,皇榜每天告诉百姓金兵打到哪里了……好憨的朝廷啊,想哭。
6、进奏院:相当于驻京办。开封有200多个州进奏院,邸报的传送都由他们负责,统一雕版印刷或者活字印刷。邸报上都会有皇帝的日常起居、言行、国家政策、旨意、人员调动、军事行动等等。所以九娘靠邸报和小报能掌握信息和情报。所以什么皇帝的行踪要保密,也都是明清以后的事了。宋朝百姓心里有数着呢,今天皇帝去清风观了,几点到几点走,大家都知道。夜里徽宗去瓦子听戏了,和师师姑娘约会了,小报也都会有。百姓不以言论而获罪,基本是共识。当然,苏大神的“乌台诗案”又不一样,属于新旧党残酷党争的牺牲品,
7、小报:宋朝的新闻审核相当放松,人人可以手抄新闻或印刷新闻,叫做“小报”。有来自皇榜的消息,还有民间八卦。先进不?到了南宋,新闻自由度没那么宽了。
老夫人的团扇,照片我贴在微博上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微博名:小麦…麦麦
第52章
会宁阁,赵浅予嘟着嘴问赵栩:“六哥,爹爹都这样子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看戏?万一娘娘知道了怎么办?还有舅舅怎么也要去?还有看戏的事,为什么要舅母下帖子给孟家!难道我的脸面没有舅母大吗?”
赵栩用软布擦拭着两柄仿照汉代铸造的雌雄短剑,长的约十五寸,短的只有十寸五分,都已经开了刃,方口洪首,灯下闪着精光。他抬眼看了妹妹一眼:“问那么多做什么?那么多还有。还有,你有过脸吗?”
赵浅予气得不行,要上来捶哥哥。赵栩一伸手,剑光一闪,她吓得一缩。却是那短剑,却只断了她一根青丝。
赵栩拿着那半根头发细细看了:“徐晟不愧是徐夫人的传人,当今天下,只有他才能铸出这吹发断毛削铁如泥的神器。”
赵浅予气得要命,又好奇:“这世上还有女子做铸剑师的?”
赵栩摇摇头:“徐夫人,姓徐,名夫人,是个男人。堂堂战国铸剑名家,被你说成了徐娘子。不学无术,阿予你最大。”他将那两柄剑收回青铜剑鞘中:“赔你半根头发,今夜我陪你去侍疾。”
赵浅予赶紧摇头:“不要不要,半根头发而已,我每天梳头掉七八根呢。六哥你已经连续两夜守在爹爹身边了,我去陪着爹爹就好,那些事我都会的。哼,五哥最不是好东西,白天躲在开宝寺,夜里娘娘还心疼他免他侍疾,连圣人都知道他那点小算盘。”
赵栩刮了她的翘鼻子一下:“傻,你以为娘娘不比圣人看得清楚?他的小算盘要想打得响,自然有娘娘的允许才行。”
赵浅予啊了一声。赵栩已经拍了她脑袋一巴掌:“笨,别想了,走吧。去福宁殿。”
这几日,宫中的氛围略松弛了下来,但夜间的禁卫巡查,还是比平时更频繁了。福宁殿前也增加了一倍的人手,入内内侍省的几位都知副都知也轮班守着。
福宁殿后寝殿中,香料都撤了,弥漫着药味。外间的长条案边,御药和翰林医官院的几位主理大方脉的御医官,还在斟酌着方子。罗汉榻前,小方脉、针科的医官在向高太后禀报明日如何用针的事。
赵栩二人上前行过里,进了寝殿里间。
屏风后,向皇后双目微肿,坐在龙床前,握着官家的手兀自出神。见赵栩兄妹来了,摆手让他们平身,又看着官家发愣。
赵栩带着赵浅予静立在屏风边上。少顷,漏刻显示亥时到了,福宁殿的四位尚寝和司衣女史上前来,请皇后移座,将床前的帷帐放了下来。
里头窸窸窣窣,开始给官家脱衣裳擦身,待她们退出来,换了两位口齿咽喉科和疮肿科的医官进去,替官家检查口腔咽喉和体表,再按摩了一刻钟方退出来,在各自的脉案上记录。尚寝女史再入内给官家换上亵衣亵裤。这才拉开帷帐。
向皇后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心里稍稍安宁了一些,转头问赵栩:“六郎怎么来了?今夜是阿予侍疾吧。”
赵栩恭身答道:“阿予向来胆小,臣请娘娘准臣陪着她,侍候爹爹。”
向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