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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抿唇笑道:“你舅舅最和蔼不过的了,我为何要怕?”
赵浅予鼓起腮帮子,又轻轻地问陈太初:“太初哥哥,阿妧真的不怕舅舅?”
陈太初浅笑道:“真的。爹爹和九娘相谈甚欢。”
苏昉也略惊讶,想不出陈太尉会有什么要跟九娘说的。看着九娘笑着点头的样子,他也不便多问,就先将他们二人如何在开宝寺相遇,如何巧遇赵棣张蕊珠的事说了,问赵栩:“此事可大可小,你想想怎么做才最好。”
赵栩却一边用自己带来的石鼎煮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什么都不做。”
“啊——?”赵浅予轻呼起来:“为什么!我要告诉娘娘,告诉圣人!”
九娘轻挽了她的手:“阿予别急,听你哥哥的。”
赵浅予越想越气,甩开九娘的手,坐到苏昉身边抬头问:“阿昉哥哥,你说说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苏昉仔细想了想,问赵栩:“可是一动不如一静的道理?”
九娘轻笑道:“是这个道理。何况就算阿予说了,反而有为了太子之位构陷吴王的嫌疑。没有现场捉到,全凭各说各有理。张蕊珠必然找得出十几个小娘子证明她当夜留在城内,到时阿予,你除了阿昉哥哥,还能有谁可以证明此事?”
赵浅予一时语塞,又气又急又委屈,转过身不理他们。九娘笑着走过去宽慰她:“你放心,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此时种的因,他日必然自食其果。阿予不能因为他们污糟了自己的眼,污糟了自己的心情。”
赵浅予扭了扭身子:“我才没有看,阿昉哥哥捂住我眼睛了!”
九娘一回头,看见苏昉玉面微红,心中不免一动。阿昉年已十五,难道他竟然对阿予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心思?
苏昉惊讶地看着陈太初手中的两个不太一般的箭袋:“这用来做什么?”
陈太初笑着说:“这是六郎做出来的好东西,名叫矢服。我爹爹大为称赞,上个月军中就开始用了。”苏昉、九娘和赵浅予都过去上下打量,见是两个普通的牛皮做的空箭袋,只是箭袋开口的上方,牛皮却收成了小小的口,串了绳子,却没有普通箭袋的上盖。
赵栩不慌不忙地将茶汤注入五个茶盏中,起身和陈太初一起,往那两个空箭袋中又吹了一会儿气,那两个箭袋的中间部分微微鼓了出来。两人将袋口的绳子抽紧,系紧了。
九娘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鼓出来的部分,有些疑惑。赵浅予却皱眉问:“六哥你带俩个枕头作甚?这牛皮有什么可吹的?”
赵栩笑着将手中的矢服平放在贴着西墙的地面上,竟真的将那矢服做了枕头。往下侧身一躺,
连九娘都吓了一跳,赵栩爱洁成癖,怎么会!九娘心中暗念,今夜这中元节好像有点吓人。方才自己不像自己了,现在赵栩也变得不像赵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水沉为骨玉为肌:取自宋朝黄庭坚《次韵中玉水仙花》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此处水沉为骨,指的是水仙花骨如沉香。由于自古以来沉香和伽南香同为顶级香料,甚至常有二者是同一种香的说法。文中用来呼应赵栩的伽南念珠。
2、“露浓花瘦,无语含羞。”词句取自李清照《点绛唇》。原文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3、罥烟眉微蹙,含情目泣露,两靥带愁,娇喘微微。取自曹公《石头记》写林黛玉妹妹的“两湾似蹙非蹙罥(读juan第四声)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在周汝昌先生的校订批点本里,可以发现是两湾眉,而不是大部分版本擅自改成的两弯眉。细细想来,这眉毛的形容,来自于曹公好友敦敏的咏柳五言诗,就能理解为何写作两湾眉,才更具像。这个敦敏,很有意思,他是□□哈赤第十二个子英亲王的五世孙,写了本《懋斋诗抄》,和曹雪芹是好基友。写过很多诗(不是情诗哈)给曹雪芹,昵称他为芹。啊啊啊。我的腐女心啊。还有一个成语“碧水青山”就出自他送给曹雪芹的诗《赠芹圃》。
因为在焉读友的细心,另补:四娘眼中所见蔡相的个人生活,是代表汴梁极其奢华又低调的作风。哈哈哈。玉如意,在古代其实是挠痒痒的,不只是装饰和吉祥的象征。伦家是有实用意义的——那个瓢呢,是盛酒的,蔡相品味很好,他家酿的酒,也是汴梁各大正店搜购的热门品种。塵就是拂尘,伦家也很实用哒,下棋的棋盘,棋子,都可以用伦家去除灰尘。
4、矢服:宋代发明的空腔接纳声音原理窃听器。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古法以牛革为矢服,卧则以为枕,取其中虚,附地枕之,数里内有人马声,则皆闻之,盖虚能纳声也。听瓮也是一种窃听器,墨子的发明。我在微博放了图片,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玩玩。
第57章
三楼房内,眼睁睁看着赵栩躺下的九娘,不自觉转头看向陈太初。
这赵栩一直离经叛道不稀奇,可是太初表哥,你怎么也—?
陈太初笑着将另一个矢服也放到地上,和赵栩的平平靠在一起,也随意躺了下去,特意空出了中间的位子,还朝苏昉招招手。
九娘眼睁睁地看着苏昉笑着上前两步,竟然也以矢服为枕,侧身躺到他们两人之中。
九娘和赵浅予面面相觑。
看着三个芝兰玉树般的美少年,包括自己的宝贝儿子,这般躺在自己面前,像三把玉勺排得齐齐的,既怪异却又美不胜收。九娘呆了片刻,若是在前世,身为伯母辈的她,必定要调皮地上前踢踢他们,揉乱他们的发髻,哈哈大笑一场。眼下,却——只能看,不能动。
看着他们三个凝神侧听的模样,九娘忽然轻声问:“这难道也是一种听瓮?”
赵栩露出赞赏之色,朝她们两个招招手:“你们也来试试。”他抬起身,把他枕着的矢服推开来,让给九娘和赵浅予。苏昉和陈太初退了退,让出一个位子。赵栩皱了皱眉头,就和苏昉靠到了一起。
九娘兴奋地走近过去,看见陈太初、苏昉、赵栩三个同一个姿势依次侧躺在她脚下,模样趣致古怪之极,实在忍不住要笑,忍笑忍得肩膀都抽动起来。
赵浅予瞪眼看着他们三个,不明白九娘笑什么,走到赵栩身边,双膝着地,屈低了上身,将头侧枕上矢服,一双桃花眼立刻瞪得滴溜滚圆,直朝九娘招手。
九娘赶紧到赵浅予身边,伏低了也侧枕着矢服。
“苏和重!”矢服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伴着那戏台上的模糊唱词和乐声,竟似都被吸到了这个小小的矢服里再被传出来。九娘侧耳思听,楼下依稀传来细细的女子几声哭泣,不知哪家的小娘子受了委屈。大堂里似乎有人买东西,隐约有铜钱发出的碰撞声,甚至瓦子外街道上的高声叫卖,更远处牛车的牛蹄声,纷沓而至,嘈杂一片。
九娘瞪大眼,不可思议地轻轻抬起头看向赵栩:“这是——!我们能听吗?”
赵栩却以为她听不出那声大喝是谁,轻声解释道:“这是蔡佑的声音,放心,是舅舅特意让我们听的。”
九娘当然知道这是蔡佑的声音,隔壁毕竟只有三个人,而苏瞻的声音她极为熟悉,陈青的声音她也不陌生。她吃惊的是这个由牛皮箭袋做成的矢服,竟然能偷听到方圆数里的声音,虽然远处的听不清,隔壁的却听得很清楚。
九娘更吃惊于赵栩到底是怎么想到做出这个的。她一直知道赵栩擅长奇思妙想喜欢捣鼓各种玩意儿,但天赋如此之高,触类旁通,真是匪夷所思。虽然听瓮从春秋战国就有了,毕竟要埋在地底,听起来也不甚清晰,距离也有限。可矢服竟然如此神奇,如果用在两军对阵上更为厉害,听敌方的骑兵和大军移动的方位,已经绰绰有余。
怪不得刚才陈太初说军中已经开始用了,只这一项军功,换作常人,足够换个团练的功名。可惜他是赵栩啊……
一把柔和带笑的声音传来:“蔡相这是怎么了?苏瞻的佛家经典说错了吗?”
这一句话,在众多纷杂声音里,依然如箜篌般清灵悠远,近在耳侧熟悉无比。九娘刹那有些恍惚;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苏昉也同样紧张地握紧了手,甚至合上了眼。这两年他和爹爹说话越来越少,爹爹也越来越少说话,更少展颜。似乎连这样客套疏远的笑声,他都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那个看见母亲挂在树枝上蹬腿,哈哈大笑着去抱她的父亲;那个看见母亲从梯子上滑溜下去,想要接住她却反而被砸倒在地,苦笑不已的父亲;那个牵着他的手,在窗外看母亲梳不好发髻,忍不住进去帮她却梳得更糟糕,偷偷笑的父亲,离他越来越远,甚至和母亲一样,似乎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
蔡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苏瞻,你明知道我跟着官家修道,就别同我没完没了地念这些佛家典故了。既然咱们三个已经坐在一起,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后天就要上书立储了,到底同意拥立谁,咱们也学学孔明周瑜,各自写出来就是。若是能先定下此事,也免得在太后娘娘和宗室面前白白打嘴仗。要是这个都说不拢,今天也不用谈条件了。”
苏昉睁开眼,忽地想起前几日在爹爹书房里所见到枢密院的节略和折子。当时他以为爹爹要弹劾蔡佑,还为之一振。可不过几天,就在隔壁,就在他耳边,父亲却又和蔡佑如此说话,难道父亲改变了主意?朝廷上又发生什么样的大事能促使他们新旧两党坐下来和谈?
苏瞻的声音依然清醇自在:“蔡相修道后说话反而少了玄妙,痛快了许多。不如我们以水为墨,写在案上,看看各自的想法?也看看蔡相想不想谈拢了。”
矢服里却没有陈青的声音。九娘看着赵浅予朝自己做了个鬼脸,不由得笑了,方才那恍惚那心酸,如蜻蜓点水一晃而过。想着陈青是不是把所有的话语和笑声都留给了家人,所以在外面就懒得说话才变成冰山太尉的,九娘也对着赵浅予做了个鬼脸。
隔壁房里一阵静默。
枕着矢服窃听的赵栩陈太初和九娘同时起身互相看了看,伸出一个巴掌,都朝苏昉示意,见苏昉点头表示明白了,才又枕回矢服上。
自小常听父母分析朝政的苏昉,并不难理解方才那些话,也明白赵栩他们三人手势代表的含义。看来二府是要商议好拥立吴王做太子了。在父亲心里,只要能花最小的代价达到他的目的,就算是宿敌,恐怕也可以先放下善恶和对错,而压下那些节略和弹劾的折子吧。又或者,那些节略和折子,也是他让蔡佑不得不来和谈的原因?
苏昉意外的是陈太尉会留他下来,而赵栩和陈太初毫不见外,竟将这般机密大事让自己知道。难道赵栩明白立储的局势微妙而自行放弃了?可他们为何要让完全没有关系的小九娘也参与其中,刚才提到的陈太尉和小九娘谈话,又有什么玄妙?小九娘看上去却又全然了解的样子……苏昉实在吃不准他们几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娘却在意着苏昉面上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