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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方刚和李完带着方原回来，关心我好些没有，我道一切安好。俩孩子跟我商量，不能陪我过国庆，问我愿意不愿意趁着假期再去香港玩玩？上次去光忙着公事，连海洋公园都没玩到。
我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好啊。”
李完略有愕然，“一个人？”
我知道儿媳妇计较的是什么，故意的，“两个。”指指将喜糖摆一床心满意足的孙子，“还有原原。”
49
方正文
翌日，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跟校方多拿两天假，带着方原，坐上飞机，又去了香港。说起来前后也就俩月，这弹丸之地我来两回。
想起上次来魂不守舍，还存有那样的念想，有一天，和许诺一起，将她当我的爱人，介绍给所有我的同僚和朋友们。
这一次，我浑浑噩噩，不敢再有什么念想，但求她不恨我，便是最大的恩赐。
带方原去海洋公园，为他买雪糕，忘记拿找零。
踏实的商贩追着找钱，一口的广东话，呜哩哇啦。
我心不在焉，也不知对方在说什么，还以为自己是没给钱又掏出张票子给人家。
倒把方原惹急了，提醒我已经给过钱。
颠三倒四折腾半天，还是李完赶来救了我。
这儿媳妇也不让人省心，末了，听她跟人打电话，把这糗事一五一十给宣扬出去。
见我下楼来，李完殷勤，“爸，许诺的电话。”欲把听筒给我。
我逃往洗手间，乱七八糟丢下一句，“帮我问许队长好。”
是不知道许诺把和我之间的这点鸡毛蒜皮，都怎么掰扯给李完和方刚的。
反正他俩没事儿会敲打我两句，
例如，“爸，你不可能再遇到象许诺那样对你好的人了。”
或者，“爸，就算生命只剩下一天，都应为自己尽力，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俱沉默。实在避不过，碗筷一放，暗示到底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的意思。
他俩拗不过我，暂且作罢
假期易过，转眼回京。
李纯恩已经带着新婚妻子回去印尼，那边是老李家的根据地，也是有仪式要举行的。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液赶科场。
宋伶俐倒回来了，海南那边工作结束，由许益陪着来接方原。她带给我好多礼物，谢我照顾原原。我则谢她愿意把方原交由我照顾，给我机会与方原相处。
我们谢来谢去半晌，把许益逗乐，“都是一家人，客气啥。”随后，他俩高高兴兴把方原带走。
原原临走前问我，“爷爷一个人可以吗？”
我按捺住情绪，哄他，“当然可以了，爷爷是大人呀。”
等方原离开，我独自在空落落的房间，才对自己坦白，别硬撑了，你哪里还算得上是大人，明明就是老人啊。而且，跟许益也不是一家人，他们才是一家人……
家人，我的家人，离我都太远了，远的就像春天时候，许诺教我打球的情景，说起来，忽悠悠，又是一季，时间啊，时间啊……
不知道许诺现在怎么样了？我也不能问。每天还是教书，回家，看书做研究，再回去教书，如此周而复始。
转眼，枝头的银杏叶，微微发黄，湛蓝的天空下，风吹过，象满树飞舞的蝴蝶。
闲着无聊，我又回去老研究所的位置。白天光线下，这里依旧荒败，无法想象，如此繁华的都市内，也会有这么一块破落之地。
我走到小亭子里坐了会儿，那个风狂雨骤，与许诺相拥在一起数雷声的夜晚，闭上眼睛想起，都还在眉头心上，睁开眼，便无迹可寻。难以置信，曾在眼前的断壁颓垣之内，上演过刻骨铭心的时刻。
回去路上，经过一家工艺品店，店门口挂串风铃，声音悦耳清脆。
我见橱窗里摆着一只八音盒，拧足发条，圣诞歌响起，玻璃罩子里就会下雪，底座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转动起来，不一会儿，转到一起，握住手，轻轻接吻，音乐停顿，他们就此定格，好像天荒地老永不分开。
因为这只音乐盒，我忽发奇想，假如去年元旦之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我不是抱着大衣出去找许诺，而是在电话里跟她说，“你对我也很重要，非常重要。”那么现在，事情的结果会不会好一点？除非我懂得穿越，不然，这问题无解。
时间是应该为相爱的人停住的，我走进店里，买下这只音乐盒。
店里老板娘嘴碎，“给孙女买的？”
这种玩具适合给小孩子玩儿？现在的人真是前卫，我否认，“给我爱人买的。”
老板娘小激动，“哟，瞧这浪漫的。生日礼物？等我给你包漂亮点。”
“不用，帮我装好就行。”这多数是送不出去的礼物，包漂亮瞧着更寂寞
回家，我将音乐盒放在床头，发现，男的小人儿脸上居然还驾着副眼镜，不禁失笑，还真像我。
日子是难熬了点，可我不是没熬过，于是，径自熬着。
只是邻里和同事难缠。胡同口摊煎饼的都会打听，“可有些日子没见许队长，她总惦着小米面儿的煎饼，我这把新下的小米面儿磨出来了，她人咋还没影了呢？”
这倒好敷衍，“我那小孙子被她妈妈接回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不用再麻烦人家。”
要命的那几个老球友，刻薄我，“怎么说的，赢了球就不理人家了？过河拆桥啊你。这把年纪你拿什么翘啊，赶紧的，事儿该办就办吧，还以为天天都是春天啊，你也不着急……”
啧，神烦
后来我懒得再去学校操场跟他们一起闹哄，在家院里，独个儿蹦哒。偶一回头，恍惚，还是夏日里的树影斑驳，许诺白衬衫，碎花裙子，球鞋，黑发束成马尾，眸子清澈皎洁，冲我笑。
有时，是我坐在书桌前，剪个指甲而已，影影绰绰，厨房里似有许诺和原原的声音，叽叽呱呱，不知在说什么。侧耳再听，满屋子寂静，不过是指甲刀剪下一小片指甲，什么东西碎掉的动静。
最终，能听到最多的，就是这种动静。在床上翻个身，都能听到身体里象装着瓦砾，无数碎块碰撞出来的声响。
我一直以为，我把自己控制的很好，直到有一天，我的工具书里掉出一本旧病历，和几张纸片，刹那间，往昔重来，病房里昏暗的灯光，并在一处的两张床。穿着作训服的女人，对着我难以捉摸的目光，自命低俗，写在病历页面上的限字。从那之后，左限右限，这个字牢牢锁住我。
难忘去年生日，她留给我的字条，说万语千言，择日再叙。她还答应每年生日，都煮红鸡蛋给我。
最后，我无可救药的想起，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许诺，非常非常非常想，没有她，我与行尸走肉无非差一口气而已……我抓住电话，还没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铃声在我手里炸响，我极度不耐烦，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冷到结冰的声线，“谁？”
“是我，许诺。”
小诺？我屏住呼吸。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吗？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我掩住口鼻，生怕呼大了气儿，她的声音就在话筒里跑掉。结果，摸到一手湿润，是我的眼泪，顺着鼻梁往下掉。
静默，静默，静默
许诺，“那你忙吧，再……”
“不要。”我整个人从藤椅里弹起来，死命抓住话筒，激动，“诺诺，不要，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伤心生气，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我……”
“什么声音？”许诺打断我，“水开了。”
水开了？怎么会转到水开了那里去？我更激动，“你听我说，是有原因的。”
“先生，你厨房在烧开水对不对？水开了。”
我才听到，对，水开了，那把壶带鸣笛的，水开就会响。许诺特别选这把壶给我，说是怕我一看书忘了厨房在烧水，弄出事故。
“先去关火啊，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她肯来看我？我如临圣旨纶音，放下电话，先去解决掉那壶开水，灌好水瓶，备好茶叶。对了，小诺爱吃水果和小零食，我打开冰箱~~哗，和我一样空虚乏味的大盒子，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去买的话，来不及。再说，我明明是有做家务的，为啥到处乱糟糟？小诺爱整洁。我如上足的发条般运转起来，扫尘，擦灰，换床单，折腾出一头汗，再自己洗把脸换个衣裳，末了发现书摊的到处都是，完全不像话嘛，又把书一本本收好往书架顶上塞，偏还塞乱了位置，忙往下拿，可是刚才用力太猛，一整排书卡住，拿不下来。
“忙啥呢？”
我回头，瞧见许诺，惊喜交加上叠着百感交集，磕磕巴巴，“哦，收，收，收拾收拾，太乱了。”
许诺打量屋里一圈，“乱吗？看着还成啊。”
“乱，”我目不转睛，只管盯住许诺瞧，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她还是那么美好，嘴里不知所云，“真乱，刚拾掇拾掇。”
许诺把一袋子东西放桌上，“给你带点水果点心，煮了几个红鸡蛋。你吃中饭了没有？
她还没忘给我煮红鸡蛋，我开心到语无伦次，“吃了吧，可能没吃，好像吃了……”
许诺瞪我，脸上尽是不满与无奈，也没个好气儿，“喏，放这儿了，把自己喂饱。”
我不敢惹她，乖乖去找我的红鸡蛋。发现还有一小包桂花糖炒栗子，那味儿，喷香，让我感受到晴空万里。
许诺站书架前面，对着地上，沙发上乱摆的书册，“你是要把这些放上去啊，还是拿下来？”
“有的放上去，有的拿下来。”我把红蛋握在手心，热的，那温度熨帖着皮肤，从四肢到胸口都暖烘烘。
许诺气鼓鼓，“你毛病啊，吃没吃不知道，这书放上去还是拿下来也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安抚许诺的情绪，指点，“书架上面几本书要拿下来，和搁在沙发背的几本书一起，放在另层架子上。”
许诺仰脖望着最高一层，“那几本要拿下来？”
“是。”
碍于身高，许诺搬来小板凳，站上去，在整排卡住的书中用力扒拉，“你说你这是咋放的啊？平时也没见你用这么大劲儿。”
她穿着米白色的裤子，蓝色真丝衬衫，胳膊往上举的时候，衬衫收拢之故，腰背线条清晰，愈加显得她腰肢柔韧纤细……我愣怔几秒，才意识到许诺这样站在凳子上用力不太安全，劝她，“哎哟，你下来吧，还是……”我话没说完，生拉硬拽中的许诺刹不住力，抓着书往后仰，连带着书架上小半排书往下掉，我的专业书籍大部分都是砖头般厚，硬皮封……
待我扶住许诺站稳，她脑瓜上已被砸了两记，雪雪呼痛，大发娇嗔，“我就知道，来找你准没好事，连你的书都欺侮我。”
我拉她近前，查看她刚被砸到的额角，微红一小块，语气不亚于唐僧求回来的真经都泡了水般气急败坏，“你真是，毛毛躁躁的，看，怎么办？会不会肿起来？”指尖试探着碰触，“痛不痛？
许诺咕哝，“疼。”
我皱紧眉头，往伤处轻轻吹气，商量，“要不，剥个鸡蛋揉揉？”
许诺不吭声，剪水双瞳，定定望住我。
哟，我情急之下，忘记避嫌，与她的距离也太近了，她一定刚洗过头，我呼吸里都是带着她体温的馥郁芬芳，令我失神一瞬，忙收回抚在她额头的手，后退。
许诺却跟上一步，踮起脚尖，唇贴上来。
我没让她如愿，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肩，用我所剩无几的理智与力量，保持着我们之间的那点距离，“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