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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开开玩笑……呃……”
楠木文的脸整个垮下来,镜片下泛起了泪光。她赶紧低下头,撇开了脸。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用力撞开了我的肩膀,我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坐在投手板上。楠木文看也没看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挡球网旁的出口。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目送着楠木文的背影。
雷声响起。
我抬起头,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脸颊上。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很快下起了倾盆大雨,雨被风卷起,就像在苛责我似的拍打着我的侧脸。我呆呆地站在投手板上,薄薄的衬衫被雨淋得湿透。无法挽回的后悔化成泥浆,在我胸口流动。任谁都有不想被碰触的伤口,这一点我应该比谁都清楚。
楠木文也喜欢芦屋——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事,但是,套上“芦屋”这个关键词,楠木文的行动确实透露出这样的意味。她坚持不肯说她在“第十七条”提案时支持我的理由,甚至当初加入京大青龙会的动机,这下全都真相大白了。也就是说,楠木文有过跟我一样的心路历程。
在明天将与芦屋直接对战的楠木文心中,不知刮着多强烈的狂风呢!我却什么也不知道,一脚踩进了她的内心世界。
我低着头,雨水沿着头发不断滴落下来。我双手掩面,听着雨搭在泥地上的声音,心里想着该如何向楠木文道歉。明天的荷尔摩已经不重要了。不,既然知道了楠木文的心情,就不能再让她与芦屋对决。更何况,她可能再也不会跟我一起行动了,京大青龙会blues已经完全失去了楠木文……
“安倍,你是个大笨蛋!”
这时候,突然响起划破雨声的叫喊。我惊愕地抬起头,全身湿淋淋的楠木文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
“安倍,你是个大笨蛋!”
楠木文再度用尽全身力气大叫。
她把湿答答的眼睛拿在手上,盯着我看。被滂沱大雨淋得仿佛变了一种造型的头发,正被雨水压垮,溅起水花,随风飞舞。雨水毫不留情地洗过她的脸,我看不清她是不是在哭。
“对不起,我太没大脑了,我向你赔不是,对不起……”
“不是的,”她咬着嘴唇,用力摇摇头,“你为什么会那么说呢?我、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安倍!”她浑身颤抖,大叫了起来。
头顶上响起更巨大的雷声,强风扫过树木,在楠木文背后唿唿作响。
楠木文撩起头发,一步、两步、三步走过来,最后停在我面前,用憎恨的眼神瞪着说不出话的我,然后,举起没有拿眼镜的右手,用力一挥——
下一个瞬间,我挨了楠木文使劲浑身力气的一巴掌。
在大一新生期间,我参加了无数迎新会,其中之一是在三条木屋町居酒屋“贝罗贝罗吧”举行的。
在那场聚会上,出现了后来加入京大青龙会的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早良京子。楠木文、芦屋、高村,还有我。
在那里,我对早良京子一见钟情,早良京子对芦屋一见钟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是,现在得再加入另一个人——楠木文,她也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里,对某人一见钟情。
那个人就是我。
在雷电交加的操场上,我忘了脸颊的疼痛,茫然听着楠木文的说话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我来说,待在京大青龙会的理由是因为有早良京子在。同样地,对楠木文来说,促使她待在京大青龙会的理由则是我。在“闭关斋戒”期间,是她担心没出席例会的我,而两堵来敲我的门,她说服三好兄弟,支持我提出的“第十七条”议案,是因为听阿菅学长说我陷入了困境,所以一心想帮助我,这些事我通通不知道。
楠木文当然不知道我对早良京子的心意,她纯粹只是担心我,想帮我脱离困境,所以给了我不求回报的协助,完全不替自己的行动做解释。
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老是追着她问,为什么进京大青龙会?为什么支持“第十七条”?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连串的疑问一定深深伤害了她。雨下得越来越大,模煳了视野,我看着她在雨中奔跑着离去的小小背影,被自己的愚蠢打击得虚脱无力,只能呆呆杵在原地。
大雨就有如扫射出的子弹一样,在地面上弹跳。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高村、三好兄弟和楠木文,为什么能有那么坚定的求胜心?
那是因为他们相信——相信自己的能力,更相信自己同伴的能力,从一开始就不曾做过与芦屋之间谁强谁弱的无端比较。
与他们相比,我又如何呢?我一点都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而且知道现在还在惧怕芦屋。也就是说,我不相信自己的同伴。对一直为我付出的人,也一点都不了解,不只是对她,对三好兄弟也一样。为了协助我,他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心力,然而我却不相信他们。
大可耻了。
我好想就这样在雨中溶化、消失。
到目前为止,我参与荷尔摩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与早良京子之间的事,也为了我与芦屋之间的事。为了个人的理由,为了凑人数利用同伴,虽然口头上感谢他们,心里却一点都不信任他们。
雨滴化为砾石,含恨敲打着我的脸。
我要赢——我激动地这么想。
当然,我们有非赢不可的理由。但是,那一脚不重要了,我要为比那更重要的目的而战!我想为高村、为三好兄弟,更想为楠木文而战,而不再是为我自己。
我握着拳头伸向天空,使出全身力量,对这轰隆巨响的雷鸣嘶吼。
台风一过,清澈剔透的蓝便在钟台上空蔓延开来。
但是,钟台上的指针已经超过下午三点二十分的集合时间了,楠木文还是没出现。
超过集合时间十分钟时,我就确定楠木文不会来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比集合时间晚到过。
不管打再多次电话都没人接,我心想只好靠我们四个男人奋战了。正当我断了希望这么想时,楠木文骑着自行车,以超慢的速度出现在正门。连我站在这么远的距离看,都觉得骑得惊险万分的她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没多久,我就发现原因了——她没有戴她的注册商标“阿凡眼镜”。
楠木文刚在我面前停好自行车,高村就问:“咦?你的眼镜呢?”
楠木文低声回说:“昨天有件事让我很生气,我就把眼睛摔破了。”
三好兄弟和高村把她的话完全当成了玩笑,咯咯笑了起来,只有站在一旁的我全身战栗。
但是,看到楠木文肯来,我仿佛吃下了定心丸,低下头对她说:“谢谢你来。”她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很快地递到我面前。
“我早就做好了,现在给你们。”
我一边挺直背一边结果那东西,是个手缝的护身符。这是她在最后决战前特地为大家做的。而且,这次还在坚韧的蓝色布料中心,用金色丝线绣上了一笔成形的星形驱魔图腾——五芒星。
“仔细看这个图腾,很像那些家伙的脸呢!”
我看着五芒星,想起那些家伙的扭绞处,心想如果把那张脸戏剧化一点,应该就像这样吧!
“不,这是与五行相克相关的图案。”
隔壁的高村立刻自作聪明地卖弄起知识。我颇感不悦,但是看到楠木文因为我和高村的回应而表情稍微放松的侧脸,我就不责怪高村的插嘴闹场了。可能是没戴眼镜的关系,今天的楠木文似乎比较容易看得透。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她今天的喜怒哀乐特别分明,还说她被气得把眼镜摔破了。
我很想为昨天的事说些什么,但是,找不到适当的话语。连眼前这件事,都没办法提起。面对我难堪的沉默,楠木文尽可能不跟我视线教会,只指着我手上的护身符说:“这是我特地做的,今天非赢不可。”刹那间,恍如闪电窜过我体内,我紧紧握住了护身符。
去吉田神社迎接小鬼前,我集合京大青龙会Blues成员,对他们说:“我们即将跟京大青龙会神选组决战。他们自称是神选出来的一族,可见芦屋有多傲慢,我们要狠狠教训他那夜郎自大的态度。这是京大青龙会Blues最后的战役,请大家全力以赴,不要怕敌人,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男生们点点头,脸上泛起沉稳的斗志。
“赢得胜利后,就把这个胜利献给楠木,感谢她为我们这些无能的男生做了两个护身符后,还带领我们到这个境界。”
男生们异口同声发出了“哦”的声音,不约而同将手伸向图腾中央,每个人手上都挂着五芒星闪闪发亮的护身符。我用眼神向楠木文示意后,将手往中央叠放。楠木文默默看着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把手叠放在最上面。
当我们到达时,为了商议作战计划而提早三十分钟到达吉田神社的京大青龙会神选组,所有成员已经在操场中央排好了队。京大青龙会的两组人马,隔着裁判阿菅学长相对峙。
我已经三个月没见过芦屋和早良京子了。站在最前面的芦屋,即使跟我目光交会,那张臭脸还是没有丝毫改变。站在他旁边的早良京子则是一接触到我的目光,便立刻低下了头。
她的脸颊似乎比以前削瘦了。或许有人对早良京子感到极端厌恶,因为她以残酷的方式回报了我对她的真情,但是,我还是无法憎恨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因为她的鼻子的线条还深深魅惑着我,而是不管原因为何,我都不想去责怪一个自己曾经真心喜欢过的女孩,我毕竟是个男人,多少还是有点男子气概。就算我是个没有男子气概的人好了,看到她畏畏缩缩看着地面的样子,也只会替她觉得悲哀,没办法去苛责她。
我对芦屋也是同样的感觉。以前只要稍微瞥到他那张高傲的脸,不,光是用想的思绪就会一团乱。但是,现在只跟他相距几米面对面站着,我的心却是不可思议地平静。
我略感惊讶,接受了这样的心情。芦屋现在还是很讨人厌,以后大概也是,但是,我知道他已不再是我的竞争对手,因为我不在透过早良京子这个过滤器来看他了。我再度将视线移到早良京子身上,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我的心平静地告诉了我事实,那就是我的心也已经从早良京子和她的鼻子的舒服中解脱了。
我原谅他们了——
看着京大青龙会神选组的所有成员,我片面下了这样的宣言。我要让所有的事付诸流水,让我冥顽的心随波而去,我要原谅所有的一切,我仰望天空,让苍天填满我的心。
但是,在我心中萌芽的宽恕情感与接下来的比赛是两回事。为了楠木文,今天的胜利我势在必得。还有,虽说与刚才的原谅相互矛盾,但我还是要回报他那一拳。身为男人,那是个重大的了断。
“这一战是‘鸭川十七条荷尔摩’的最后一役,请各位秉持堂堂正正、公平竞争的精神作战。还有,请各位不要忘了,尽管双方彼此对决,我们终究是京大青龙会的同伴,所以作战时请保有尊敬对方的意念和宽容的心。”
阿菅学长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交互看着我和芦屋,我对阿菅学长用力点点头,芦屋也不情不愿都点了点头。
阿菅学长指示双方行礼后,两手向左右张开,说:“双发请相距三尺——”
我看看手表确认时间,离荷尔摩开战的下午四点还有三分钟。我召集京大青龙会Blues的成员,交代他们必须跟第一战、第二战时一样,听从楠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