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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夫人心中一紧,腹中的婴孩在这时突然蠕动了一下,那是真真切切的生命悸动,樊夫人眼泪汹涌。
袁某说到做到,只要希儿肯说,马上就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袁某绝不阻拦。除非是希儿你不想走?该不是恋上我了吧?说真的,我比起樊兄如何?他也研读过房中术吗?
樊夫人呸了一声,拼命的坐起,可是坐起来不到一半,又重重摔倒,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袁怀璧笑了,没有什么比折磨一个无力反抗的女人更让他开心。
希儿不要浪费力气了,我每日都为希儿熏香,熏得正是十香软筋散,夫人现在是软到骨头里,哪里会有多余的力气?
袁怀璧说完便凑近了樊夫人的脸,贪婪的嗅着樊夫人脸上的香气,表情陶醉。
希儿,人要善待的只有自己,你何必自苦?不如这样,你把名单给我,把你自己也给我,你跟着我过,我保证让你比以往更加舒坦,樊兄能给你的,我也一定能给你。你看——
此时,樊夫人突然彭的一声弹了起来,狠狠的撞上袁怀璧的额头,袁怀璧啊了一声,一跤坐倒,额头上裂开一个小孩嘴大小的口子,鲜血直流。
樊夫人躺倒,额头上也渗出血,胸脯剧烈的起伏,喘成一团,像是刚刚爬上了一座山,浑身失去力气,终于虚脱。
半个月后,袁怀璧终于失去了耐心,因为樊夫人突然变成了哑巴,除了呜呜呜的哼着模模糊糊的儿歌,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袁怀璧在樊夫人身上跋山涉水,尽管樊夫人身上重峦叠嶂,可是袁怀璧却觉得自己身下是一段朽木,高高耸立起来的肚腹让袁怀璧很扫兴,他总是努力避开,生怕自己的身子贴到樊夫人的肚腹上,因为那里面有一个遗腹子。
袁怀璧终于叹了一口气,穿好鞋子,回身看了看双目无光,行尸走肉的樊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对于袁怀璧而言,她已经死了。
很快,樊夫人跟其他人一样,被绑在暗房里宽大的床上。周围躺着的是人,是兽,可惜人是死人,兽是死兽。
樊夫人却并不害怕,跟死人一起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安静,真安静,没有人打破沉默。死人要比活人安全。死人不会折磨活人,但活人会折磨死人,这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袁怀璧还是不按时的来,只做两件事:问那个名单的所在,或是什么也不问,踱步欣赏他四处搜刮来的尸体。
袁怀璧如数家珍,你看见了吗?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死因。他指着一具女尸,缓缓的说,你看这一个,父母逼婚,她便跟着几个小混混逃跑,结果遭到小混混的奸淫,然后暴尸荒野。父母恨她逃跑,也没有找她,权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还是我,是我把她带回府里,好生照料。她的父母恐怕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早已经死了。
还有这一个,原本是大家闺秀,可是夫君却忙于经商,常年不归。寂寞难耐,于是这个少妇便于自己的小叔相好,最后东窗事发,投井而死。
这一个你一定要看。这一个就更可怜了。她是个通房的丫头,乖巧可人,深得少主人的宠爱。因此得罪了小姐,这位小姐便骗她到湖边游玩,最终让下人溺死了她。可惜,可惜……
袁怀璧痴痴的笑,笑的肆意而骇人。
樊夫人听不清,她仍旧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腹。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一个小生命正在自己身体里蠕动,初为人母,多么幸福的事。她要做母亲了,她应该很幸福,这是只属于天底下母亲的幸福。
可是,她现在躺在这里,跟一些含冤而死的人一起,等着比死更可怕的明天。明天跟今天又有什么分别?天黑了,天又亮了。日月更迭,它们哪里知道人间的疾苦。
时间会不加快,也不会减慢,时间就是时间,悄无声息,白驹过隙。
男孩还是女孩?
每个怀孕的女子应该都会不停的问这个问题吧?
我和不庸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呢?
樊夫人想起樊不庸的脸,心如刀绞。
孟婆汤你可不要喝,可是我怎么忍心让你在忘川河里受苦?你还是喝了吧,我不喝,我和孩子一起,等着来世的你。三生三世很长吗?长我们母子二人也等,只是,不庸,你何时能够回来找我们呢?
樊夫人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声音,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腹中的孩子还和她心意相通。孕育一个生命对每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崇高而神圣的仪式啊。她现在应该成天喊累,夫君应该殷勤的在身边伺候,问她想吃什么,累不累,要不要躺一会儿。她应该停下一切活计,专心的跟腹中的孩子说着俏皮的话。
可是,她现在却躺在黑暗里,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会出生,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生下这个孩子。生下来不也是让它送死吗?可是,可是她怎么忍心不见孩子一面呢?它在自己的身体里顽强的活了十个月,同吃同睡,两个人如同一个人,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一个人。
每天都有老妪来送餐饭,不管是多难吃的东西,樊夫人都会一点不剩的吞下,她出奇的饿。
她跟自己说,先不要死,死并不着急。很多时候,死比活容易得多,软弱的人才死,坚强的人要活。
无论怎样,她也要看孩子一眼。
哪怕只有一眼。
袁怀璧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他和道士厮混,四处去寻找炉鼎。
暗房里也悄无声息,只有老妪蹒跚着送来每日三餐。老妪很老了,像是从阴间逃出来的鬼,她洞穿生死,自然也看惯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她眼里从来没有悲悯,她不能说话,也听不到声音。她是所有人生死之外的旁观者,一切都与她无关。
夜里,樊夫人的肚子突然剧烈的疼起来,如同两个高手正在肚子里进行一场惨烈的争斗。她身子绷紧,痉挛,挣扎,手腕、脚腕上深深的勒痕里渗出血,麻绳勒碎了血肉。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发出凄厉的惨叫。
第二天,袁怀璧背着手悠闲地来到暗房,直面此景,瘫坐在地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樊夫人身子扭曲着,血淌了一地,袁怀璧顺着血迹看,看到樊夫人血肉模糊的下身,周围湿漉漉的羊水,剥下来残破的胎膜,从樊夫人身体里伸出来血淋淋的脐带。沾满血的破布扔了一地,樊夫人嘴角含笑,表情安详。
直到袁怀璧回过神来,才惊讶的发现,樊夫人的肚子不见了,原来隆起来浑圆的肚子,现在软塌塌的如同败絮。是孩子不见了,那个孩子去哪里了?袁怀璧额上渗出汗来,他觉得一切出奇的诡异。他跌跌撞撞,到处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孩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去找送饭的老妪,老妪在往灶里添柴火,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袁怀璧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后心发凉……
暗房里又安静了,现在是真的安静了,尸体似乎都在无声的对视,然后将并不存在的目光转向身子扭曲的樊夫人,她睁着眼睛,安然的笑。
事后,袁怀璧派人到处找那个孩子,却依旧没有结果。第三天,袁怀璧又来到暗房,手里多了一柄弯刀,他径直的走向已经僵硬的樊夫人,恨恨的一刀砍下,樊夫人的头滚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正好对着袁怀璧,仍然那样安然的笑着,弯弯的嘴角恰似一抹月牙儿……
然后过了十年,直到袁怀璧死在悠远楼,他始终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也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后来,袁向鲤回到古昌城,也为这件事大张旗鼓的寻找过,同样没有结果。那个孩子凭空消失了,干净的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直到慕香进了袁府,经过驼背人的指引,在这样一间石室里,她这个孩子,是个男孩,男孩活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安全的活了下来。他一直躲藏在黑暗里,长期见不到阳光,所以全身苍白。
就是这样一个生命,一个只能活在黑暗里的生命,一个充满戾气的生命,躲在这所古宅的黑暗里,生活了十年。他眼睛里见过很多事,见过杀过人的长生,见过偷情的花四和满翠,见过大队大队的黑衣人,见过被抓进暗房的男人、女人、动物,见过成堆的血淋淋的尸体。他看不懂,他只是看见,作为一个冷漠的见证。
他吃肉,吃老鼠,吃腐坏的食物,吃黑猫给他弄来的随便什么东西,或是一段小腿,或是几根手指,宅子里从来不缺这样的东西。那只猫熟悉宅子里的每一个所在,哪里有食物,没有什么比它更清楚。男孩辨不出味道,他只是本能的活着,跟野兽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人,也不知道自己像猫,他知道的和一只野兽应该知道的一样,活着,只是活着,那是生命的本能。黑猫养大了他,也许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被猫养大,人们只知道养猫,却不知道猫也能养人。然而,就是这只黑猫,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养育着一个生命。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而又理所应当,处处透着诡异的神奇。
樊夫人分娩的那个夜晚,老妪听见了樊夫人的叫喊,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看着躺在榻上抽搐痉挛的女子,眼睛最终落在隆起的肚腹上,她呼哧呼哧的凑近过来,看着羊水从樊夫人身体里汩汩的冒出来。她猛地记起,自己当初生儿育女时候的场景,她伸出枯槁干枯的手,不容分说的探进樊夫人因剧痛而不断开合的身体里……
像是峭壁里一个潮湿的洞穴,外面就是喷薄而下的瀑布。老妪干枯的手在洞穴里四下游走,洞穴却不停的颤抖,然后慢慢的收缩,越来越窄,几乎要将老妪吸进去。慢慢的,手臂已经难以探入分毫,突然,老妪感觉自己的手握住一个湿滑的东西,如同一只满身汁液的泥鳅,它在蠕动,好像是在躲避。
老妪大喜,她慢慢抓住那条蠕动的泥鳅,慢慢的将它拖到洞口。樊夫人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她感觉自己的下身正在被两只大象撕裂,裂缝越来越大,逐渐向上蔓延,似乎很快就要撕裂肚腹,迫不及待的裸露出湿热跳动的内脏。
啊!
老妪的手握住泥鳅,在离开洞口的时候,却遇到了紧闭的门扉。老妪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泥鳅到底长成什么样,她顾不得死去活来的樊夫人,拼命的往外拉扯。樊夫人感觉就从自己的身体里窜出了一头小牛,拱破了阻挡它的栅栏;又像是急不可耐破土而出的种子,不由分说的顶起头顶的泥土。
啊!
樊夫人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挺直身子,用尽力气想看看自己的身下,终于,她看见了。孩子血淋淋的从她的身体探出头来,胎发乌黑,头颅像是一个还未熟透的小西瓜,樊夫人清楚的看见头顶打着的旋儿;然后是身子,身子上沾满了鲜红和淡黄色的奇怪液体,湿漉漉的滴着血;直到孩子的双脚也跟着出来,樊夫人看见孩子双腿之间峭立的小喇叭,终于松了一口气,重重的摔倒。
老妪欢天喜地,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她几乎是生拉硬扯的撕开连接孩子和樊夫人的脐带,将孩子高高的举起,用力亲吻孩子的小喇叭。樊夫人虚脱的躺着,感觉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老妪粗鲁而残忍的接生,几乎消磨掉了樊夫人最后一丝力气。老妪突然把孩子抱到樊夫人身旁,送到樊夫人怀中。樊夫人看着孩子娇小的头颅,闭紧的双眼,还有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的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
你以后就叫樊孔,孔子的孔。
你若是能活下来,要记得你父母的仇。
孔儿,孔儿。
不庸,不庸。你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