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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飞马-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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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眉,大概露出了咬到酸柠檬的表情吧。
“我察觉到水流声,移回视线就看到那一幕,下意识大喊了一声:‘你在干什么?’她还瞪了我一眼说:‘少跟老娘摆架子!’我一时愣住了,然后火气上升。尽管如此,我还是耐着性子告诉她:‘生意人应该用心关注产品,对产品投入感情。’听我这么一说,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看着杯子说:‘对这种东西?少蠢了。’。”
顿时陷入沉默,宛如一阵风吹过。我觉得老板太可怜了。
“其实,我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就连这胡子……”
老板轻轻抓着自己的胡子。
“所谓青春的纪念。我最后登场的一场舞台表演,是杜伦马特【】的《罗慕洛斯大帝》(Romulus der Gro),你们知道吗?”

【注】:Friedrich D urrenmatt, (一九一二~一九九〇),瑞士剧作家、小说家。

可惜我不知道。圆紫大师回答:“我读过两本杜伦马特的小说,不过很遗憾,《罗马大帝》这本我没看过。”
尽管如此,光是能和知道杜伦马特的人聊天,老板就很开心。
“我在那出戏里饰演罗马的骑兵队队长,这是当时的胡子造型。餐饮业首重清洁,业者最好不要蓄胡,但是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狠不下心剃掉。相对地,我对修剪胡子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我很注重这些小细节,所以那个女孩的态度真是令我遗憾。我们吵到最后,我付钱请她离开。”
正好讲到一个段落,客人又上门了,老板离去。
“为什么您认为她会回来?”
“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女孩做了这种事,大概很想看看客人大发雷霆、女服务生惊惶失措、老板拼命低头道歉的模样。同时,我觉得她一开始穿暗色服装,也是为了替这次变装预先埋下伏笔。”
我内心再度升起一股不悦。原来小木偶在车站的笑容还有这层含意。我摇摇头,想转换心情。
“回到刚才的话题,加进了什么?您说我自己也说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真相往往平凡无奇。”圆紫大师歉然地说道,“就算你没说,从加进糖罐这个动作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我问你,你提过‘马尾女孩好几次加到一半,就把糖放回去’,对吧?”
“是的。”
“假设在红茶里加糖不是为了调味,而是为了把砂糖从糖罐里舀出来,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吧?”
我沉默不语。
“我刚才绕了一大圈,总之马尾女孩是正犯。这么一来,她并不是把砂糖舀出来再放回去。只要想成她是将砂糖舀出来,然后放进什么东西就对了吧。”
“那,她的行为是……”
不是回去,而是往前。这也是“反过来看”的意思吗?
“我们从一开始整理吧。三个女孩进来坐下,马尾女孩避开了老板的视线。茶送来之后,她八成想把小塑胶袋或瓶子里的东西加进糖罐。但是打开糖罐一看,却是盛满状态。在她之前打工的那半天,大概也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吧。”
圆紫大师耸了耸肩。棒槌学堂·出品
“如果带来的东西和糖罐里的砂糖能够轻易交换也就罢了。但是,那么做就得花点工夫,先把砂糖挖出来放在某处,然后把带来的东西加进糖罐,再把砂糖移到自备的容器里。这么大费周章,无论如何都会被怀疑吧。这样的话,干脆偷偷用纸巾包起来。不不不,比起这一招,还有最自然又简单的方法。既然是砂糖,加进红茶里不就得了。”圆紫大师说完,看了我一眼。
“做到这种地步,大概还是会有人起疑吧?”
我面露苦笑。
“于是,当糖罐腾出某种程度的空间时,她们开始用汤匙把带来的东西加入糖罐里。” 
“最平凡无奇的事物,是吗?”
“对,你看到她把好几匙糖放回糖罐,所以那东西的颜色、形状和份量其实与砂糖一样。若是泻药粉,份量也未免太多了。既然她会跑回来看,表示那东西一喝下去马上会有反应。”
我以说唱般的语调说:“甜即是咸,咸即是甜。”
“对。”
圆紫大师微笑地应道。
“是盐呀!” 




 




胡桃中的小鸟



□ 1 □ 


旅程的起点,始于踏出家门的第一步。
若是如此,这次旅行的第一个感触,就是看到了掉落在家门前的六月菊花瓣。小巧的淡紫色花瓣,在拂晓时分的微光中,稍一不注意就会忽略它的存在。一片花瓣只有小指指甲那么大,无茎无叶,就这么零星散落在柏油路面上。
据说,六月菊又叫东菊。有人将它种在庭院里,花朵越过丝柏的藩篱在路边绽放。原本的花期从春季至初夏,今年却一直延续到七月份。即使到了八月份,它仍然不时以淡紫色的身影点缀风景。
母亲大人听外婆说,六月菊是菅原道真【注】被流放至筑紫【注】时替它取的名字。当时,他说:“看到这种小花,让人暂时忘却对京都的思念之情。”

【注】:(八四五~九〇三年),日本平安时代的学者、汉诗人、政治家。

【注】:九州的旧称。

(谁在今天早上摘下这花,边走边拔花瓣呢?)
我的视力还不错,提着大旅行袋,挺直腰杆注视着地上的花瓣。小小花瓣被拔得七零八落,形状好像鸟羽。不过,这是多么令人怜惜的羽毛啊。
我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边走边在脑海中描绘禁不起一握的淡紫色小鸟。在我的想像中,小鸟瑟瑟发抖,好像弦乐渐弱的旋律,越缩越小。
于是,终于缩进了纹路复杂的胡桃壳中,即使如此,仍旧拼命地拍动孱弱的翅膀。
(是谁拔掉了这只小鸟的羽毛?)
我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像。棒槌学堂·出品
昨天晚上,我和这次的游伴高冈正子通电话。她的名字写作正子【注】,读作shyoko。当然,初次见面的人似乎不会那么念。她说,遇到难念的名字,一般人会谨愼询问读法。真正令人头痛的,反而是这种容易念错的普通名字。

【注】:“正子”的日语发音有两种,音读念成“shyoko”,训读念成“masako”,一般人较常以训读发音。

“难道不是吗?”她说,“如果有人的名字写作太郎,念成理查,我就服了他。”于是,她强调自己的名字读作“小正”。我们自然也叫她小正。
小正生性不按牌理出牌,浑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牵动人心的力量。我们俩住在关东,聊到今年夏天要去南方或北方。于是,我提起了圆紫大师在藏王的表演会,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道东北那边好不好玩?”小正自作主张说:“好耶,就这么决定吧。听完落语以后,我们去花卷【注】吧。还有,我没看过金色堂【注】,我们再去中尊寺。等等,票有三张吧?江美她家离藏王很近,找她一起去听吧。然后叫她当地陪,带我们参观那一带。欸,我居然想到那么远。”接着,她指派我为旅行团副团长兼企企划。

【注】:岩手县南部、北上盆地的城市。宫泽贤治的出生地,西北方有花卷温泉区。

【注】:位于岩手县西磐井邵平泉町的中尊寺,藤原清衡、基衡、秀衡三代的。藤原清衡建于西元一一二四年,是藤原时代建筑的代表作;整座建筑物在黑漆上贴金箔,梁柱全为螺钿,俗称光堂。

我打电话给小正,是为了说明这个计划及确认新干线时刻表。讲完以后,小正又说“我们要小心,可别出意外”,她提及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发生的一起意外。她说,有一名四岁女童被鳄鱼拖进河里咬死。
我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命运这种玩意儿,有时候非常残酷。
我立刻想到,前一阵子电视新闻连日报导那些被母亲遗弃的孩子,其中有一名三岁女童,遭到胞兄与其朋友杀害。
这种事完全无法诉诸言语,只能在心里这么想,真是令人痛心。
(置身于残酷命运的弱势者。)
我钻进被窝,开始思考这件事。早上,这件事令我联想到比指尖还小的小鸟,喘着气勉强飞翔的画面。
比喻或抽象是一种接近现实的表现手法,同时也是远离现实的方式。在想到现实的苦痛时,非得那么思考不可。
把六月菊的花瓣看成鸟羽,充其量只是出自于读书人之口 、遭世人唾弃的漂亮话罢了。而这也显示我是不知人间疾苦、未经世事的温室花朵。
然而,淡紫色小鸟在我脑海中仍旧持续飞了好一阵子。


□ 2 □ 


小正和我并没有被鳄鱼攻击,我们顺利地进行旅程。
在平泉参观金色堂,在严美溪品尝糯米团,再前往花卷。在绵绵细雨中,缅怀宫泽贤治与高村光太郎,然后夜宿花卷温泉区。翌晨,我们搭计程车至新花卷。前一天还四处游览,边走边玩,并没有意识到前往温泉区的距离,总觉得从旅馆到车站一下子就到了,其实路途遥远,查看地图才发现足足超过一站的距离。
我们终于抛下计程车,走进车站。
“幸好没看新干线班次的时间,提早十五分钟出门。”
“如果那么做,从旅馆到车站的时间也要一并问清楚吧?”
小正气定神闲地喝着罐装牛奶。原来如此,说的也是。虽然是漫无计划,但偶然奏效,我们几乎没等多久,便搭上了上行列车。
“我担心会变天。”
“反正要泡温泉,没差啦。”
“就怕还没到温泉区就下雨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小正爽朗地说道。
到了八月,总算有点夏天的感觉了。不过,这两、三天的天气不好,几乎让人忘了蓝天的模样。
姑且不论天气,我们差不多在中午抵达了白石藏王,于是走到车站前那个宽敞的公车站看时刻表。
“啊,慢了一步。”
“怎么了?”
“一班公车刚走。”棒槌学堂·出品
前往藏王山山顶的公车发车时间竟然在三、四分钟前。
“下一班还要几分钟?”
对于小正的发问,我叹了一口气。
“还要一个多小时。”
我转过头,马上搜寻四周可用来打发时间的咖啡店或书店。一回过神来,发现原本盯着解说板的小正跑到隔壁的计程车招呼站。
“喂,等一下。”
“干嘛啦,快点过来。”小正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连忙叫道:“不行啦,你以为搭计程车要多少钱?”
“笨蛋,不是搭计程车去山上啦,是要追公车。”
原来如此,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担心能不能赶上。要我当机立断很困难,若是“行动”和“不行动”这两种选项摆在眼前,我会选择后者。
记得小学五、六年级时,在某个蝉鸣唧唧的夏日,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忽然觉得左膝好痒,猛一看有只牛虻在我腿上。我吓了一跳,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穿的橘色裙子。于是,我针对以下的选项思考了一下。
A猛力用手拨掉。
B静止不动。
这段期间,牛虻一副我的脚归它所有的模样,忙不迭地在我的膝盖和小腿之间爬来爬去。结果,我效法伊索寓言被熊袭击的旅人,采用了B。因为,我认为牛虻大概不会攻击什么也没做的可爱少女。经过了神经紧绷的一分钟,牛虻振翅飞走,临走之际,还叮了我一下。
再也不相信牛虻了!我怒气冲冲回家,皱眉涂药。
如果换作小正,岂止选A,应该会一巴掌打下去吧。
“到白‘司’车站。”
她一上车,劈头就说。
“是‘白石’啦。”我悄声躬了她一句:“小‘赠’。”
小正露出“你给我小心点”的表情。
“要去白石吗?”
我一问,小正说:“是啊,站牌上不是有写经过白石车站吗?”
“如果是车站,说不定会停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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