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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圆紫大师并肩从山手线底下穿过。风停了,然而冶空气冻到令人头疼。
“谢谢您,还记得我的生日。”
每次张口呵气,就会冒出白色雾气。
“我没忘,这个日子很难忘。”
坦白说,今天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就是圆紫大师。
早上起晚了,父亲不在,他们公司在年底的星期日还要上班;他的掌上明珠——我姊姊是个星期天比平常更忙的人;母亲大人昨天一边吃蛋糕,一边想到我的生日,提早祝福了我,所以今天就没再说了。
“请给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应该够了,因为等一下还要跟紫他们喝一杯。”
我知道圆紫大师想去哪里。
“‘ad lib’,对吧?”
“没错、没错。”
圆紫大师开心地复诵道。
“人家已经打烊啦。”
“哎呀。”
“可是,老板在等我们。”
我侧首不解。棒槌学堂 · 出品
“下午,我去喝茶时,告诉老板今天是你的生日。老板说如果你去的话,要请你喝特调的皇家奶茶。”
“他还记得我吗?”
“记得很清楚。”
我忽然浑身发热了起来。
一个转弯,光线从“ad lib”的窗户透出来,洒在昏暗的马路上。
□ 15 □
圆紫大师脱下大衣,坐了下来。我仅拉开夹克拉链,深蓝色海洋一分为二,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毛衣。
老板端上柠檬茶,放在圆紫大师面前。他的胡子造型令人怀念。
我低头致意。
“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是我拜托他带你来的。今年的营业时间就到今天为止,明天我要带家人去乡下。很高兴能替最后一位客人献上生日快乐茶。”
有点戽斗的老板,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你要去哪里?”
“大分。”
“大分……”
“你去过吗?”
“没有。”
“因为很远。”
老板的视线在半空中飘浮。
“我来这里以后,令我惊讶的是没有‘浮太’。”
我偏着头。
“浮太?”
“一种用海藻制成的食物。在我老家,早上都会有小贩叫卖‘浮太、浮太’。那东西可以沾酱油吃。”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陌生世界;无数不知道的事情之一;确实存在远处的一块土地、一种生活。
“我觉得这里和乡下不一样,不会有小贩上门兜售这种东西。我还特地跑去食材店找,结果也找不到。哎呀,当时真的好想吃。”
老板讲完便回到了柜台。
置身于浅米白色调的“ad lib”内,宽敞的空间令人备感奢华。
圆紫大师从随身的纸袋里,拿出一个以美丽的紫红色包装纸包裹的盒子,放在乳白色餐桌上。
“送你。”
大概是我露出诧异的表情,圆紫大师说:
“蛋糕。因为不确定你会不会来,只能准备这种东西。总之,这是生日礼物。”
我抬起左手,以指腹轻抚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自然地笑了。
“哎呀,笑一个,笑一个,美女会变得更美。”
老板走过来说道。这句话就像水渗入干燥的沙土,毫不受阻地进入我的心坎。
“玛德莲贝壳蛋糕,柠檬味很重,口感也很好。”
圆紫大师说道。
老板将杯子放在我面前,说:“这是皇家奶茶。”
当仙女挥舞魔棒时,灰姑娘一定也是这种心情吧。
“砂糖别加太多喔!”
老板提醒我,脸上的胡子随着嘴型蠕动。我加了一点,然后啜饮一口,一股暖意与温润的口感在嘴里扩散。我后悔了,根本不必加糖。
“哇!”
老板在我身旁坐下,露出慈父看着孩子在运动会上大放光彩的表情。
“太好喝了。”
“因为是特制的啊。”老板显然很满意,然后说:“一开始我什么都没说,其实在那之后,我一直期盼你能来。所以,当圆紫大师打电话跟我说你在大厅时,我好高兴。”
“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这件事?”
“在我以前待过的剧团里,有个人跟你好像,活力十足,该怎么形容呢,她浑身散发出光芒。”
对方的哪一点像我呢?
“你的初恋情人吗?”
老板的大手在面前摇晃。棒槌学堂 · 出品
“才不是咧,我们的身份很悬殊,当我在跑龙套时,她可是每一场公演的主角。除了剧团的鼓励奖之外,她还得过各式各样的戏剧奖,是个戏剧才女,如今已经是公认的一线演员。可是,我总觉得当时是她演戏生涯的巅峰期,说不定现在的功力犹胜当年。不过,就算要她发挥当时的演技,她大概也办不到了吧。”
圆紫大师啜饮着红茶,接口说:
“可怕的是,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否则,年轻人哪能出人头地。”
原来是因为“年轻”啊。当然,我的发型、长相也和对方有几分神似吧。多亏如此,老板才愿意等“我”。
“对了……”
差不多该提到那件令人挂心的事了。
□ 16 □
“继栗毛马之后,是木马喔!”
圆紫大师说道,我心想,原来如此。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没想到《栗毛马三弦琴》也有马的剧情,大概是太专心聆听圆紫大师的落语,而忽略了这件事。
一如往常,我把事情始末完整地讲了一递,即使连不可能成为线索的细节也告诉圆紫大师,并针对国雄大哥这位关键人物详加说明,顺便提到今天遇见田村小姐以及我与她碰面的事。
我说到一半,眼看着圆紫大师的表情变得轻松愉快。
当我讲完之后,圆紫大师露出了婴儿般的幸福表情。
“好棒的故事。”
“什么?”
“哎呀,既然这样,那匹马就是飞到天上去了。”
圆紫大师对着瞠目结舌的我说:
“你相信上天的安排吗?”
四周鸦雀无声,我觉得此刻不像置身于都市中,而像在深山的某间茅屋里,仿佛一开门,眼前还有一条清冽的溪流。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圆紫大师那人偶般的精致脸蛋。
“我很想相信这是老天爷的好意。继前一阵子的‘小红帽’事件,舞台背景同样是你住的这个镇。我总觉得按照顺序,发生了人生在世、与人结缘的两件事。”
圆紫大师隔了半晌,又说:
“与其说是暗示,倒不如说是明示吧。这件事在今年的几个问题中,说不定是最简单的。我先确认一下吧,田村小姐去了一趟五天四夜的旅行,今天才回来。她的行程日期是几号到几号?”
我摊开右手,像个孩子般数着手指确认。
“从二十日到二十五日。”
“是啊。国雄先生至少打了几通电话给她?”
“第一天和昨天,所以是两通。”
“那么,国雄先生为什么不在二十一日当晚,把你在圣诞节同乐会摄影的事告诉她,而是拖到昨天才说?”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不知圆紫大师想说什么,我应道:
“那是因为……,一开始打电话是为了求婚,所以不方便闲聊吧。”
圆紫大师面露微笑,抚摸下巴,接着说:
“下一个问题。你说田村小姐赶制圣诞帽,想亲手交给国雄先生,但又没办法那么做,只好用宅配寄给他。这是为什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因为她要去旅行。”
“可是……”圆紫大师和我异口同声。
“田村小姐说‘还有几天充裕的时间’,对吧?圣诞节同乐会在二十一日举办,那顶帽子在二十一日的几天前做好,假设是十六日或十七日完成,虽然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但肯定在东京都内或邻近县市。如果想见到对方,两个小时应该到得了,或者也可以在东京碰面,亲自交给对方。但是,她却说办不到。如果只有一天的时间,确实不方便,可是她有好几天喔。”
接着,他调皮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板望着天花板,抚摸胡子。圆紫大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二十一”这个数字在脑袋里不停地打转,忽然冒出了答案。
“我知道!她弄错日期了,她以为同乐会在二十四日举办。”
“是啊!”
圆紫大师微笑,老板也一脸顿悟的表情。
“国雄先生没想到田村小姐会送圣诞帽,只是告诉她:‘圣诞节我会去幼稚园。’一般人收送圣诞礼物,都是在二十四日的平安夜。田村小姐一心认定如此,对此深信不疑。这么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我点点头说:“田村小姐急着在出发前,也就是二十日做好圣诞帽,傍晚用宅配寄送。所以,她才会说虽然没办法见面,但‘还有几天充裕的时间’。”
“是吧。礼物在隔天寄达,但恐怕是国雄先生从幼稚园回来以后,才收到这份礼物的。也就是说,同乐会进行时,国雄先生身上穿戴的是成套的成品。然而,寄来的帽子旁附上一张字条,写着‘圣诞老人,请戴上这顶帽子,把你的木马送给孩子们。’算是来不及了吧!”
圆紫大师询问同为男人的老板。
“这个嘛,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有特殊含意,那又另当别论了。”
“是吧。所以,国雄先生昨天又打了一通电话给她。”
这次,连我也十分清楚国雄大哥这么做的理由了。
“他把同乐会的情况说成像是二十四日发生的,对吧?”
“没错。”棒槌学堂 · 出品
圆紫大师仿佛有了结论似地,把手伸向茶杯。
“请等一下,那匹马怎么解释呢?”
“喔,那大概也是国雄先生对女友的一番心意吧。”
不懂。我只好等待解释。
“就算移动那匹马需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有人搬得动,就是把马搬过来的人。他开着那辆做生意的车,和父亲一起把马搬过来吧?再用同样方式把马搬回去。”
“话是没错,但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说过,就是为了那顶帽子。正因为来不及,所以想让女友以为赶上了,让她以为那顶帽子在木马送去之前寄达了。”
“喔。”
我轻拍了一下手。圆紫大师接着解释:
“如果把这件事特地告诉幼稚园老师,也未免太夸张了,所以他趁半夜把木马搬走,马上再送回去就行了。他把木马放在店里原来的位置,戴着或拿着那顶帽子……”
“然后拍照。”
圆紫大师像个听到满意答案的老师,愉悦地说:
“当然啰。田村小姐来的时候,铁定会聊到圣诞节同乐会和帽子的事,到时候只要若无其事地把照片拿给她就可以了。国雄先生大概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白忙一场吧。”
“共犯是他父亲吧?”
“对。不,说不定他父亲干劲十足地说:‘我们去把它搬回来吧!’他们是一对感情融洽、心地善良的父子,所以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吧。”
这其中包含着体恤他人的心意:永远守护着那份真挚的情感。
圆紫大师先前说过,这是上天的安排。确实,因为经历过“小红帽”事件,能够听到这种事,令人心生无限的感激。况且在这一天,这也是一份难能可贵的生日礼物。
“怎么样?人类也并非不足取吧?”
“人类”这个字眼,极为正经的意思似乎可以解读为“男女之间的牵绊”。
我用力点点头:心情犹如盛着红茶的茶杯般温暖。
□ 17 □
我在车站前的斑马线与圆紫大师告别。他叮咛我路上小心,穿着大衣的背影逐渐远去。
路上汽车的黄色光线穿梭在冻僵的空气中,这次轮到我走向车站。
(嘿咻!)
我边走边喃喃自语。
国雄大哥在幼稚园门口抬起木马时,肯定发出了这种吆喝声。我想像当时的心情,除了幽默还有严肃。
透过解谜的过程,我的心灵也获得了解脱。
圆紫大师替我解开的不只是谜团,我内心的某种情绪也悄悄地被解开了。
当我走过斑马线,眼前飘过一片白色物体,我忍不住伸手,它轻盈地落在我那深咖啡色的手套上。
(雪花。)
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