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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杰笑一笑:“这话说的好奇怪,你给过我机会么?”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过去我心里有给过。”
“噢,你还是唯心主义。”
“嗯,差不多,从我进入这大上海,我的仁慈心就只剩下想象了。”他顿一下,饶有兴趣地望着方路杰始终淡淡微笑的脸。他抬起手背,在方路杰脸上轻轻拂过:“你有没有发现,你面对敌人时会笑了——这是你在改变了,你在变,你在渐渐学习虚伪和暗算。面对敌人时,笑容是最好的防御和武器。”
方路杰稍微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瞬的挣扎,随即继续之前的表情:“是,你不提我还注意不到。”
“我们其实是一类人,只是你比我运气好,换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今天更可能当场杀了我。方路杰,你内里就是这么狠心的人——听过那句话吗——骗子最了解骗子,我不会看错你。”
“也许吧,也许你真的很了解我,而我心里大概也是接受这种认知的。所以每次不管我们处在什么样的位置,都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聊天对话。我不会对你吼,不会对你感到愤怒,不会觉得你过分,也不会对你产生怜悯和愧疚。”
张并生突然笑出一声,突然挺起身往前来,半折过身从正面对着方路杰:“方路杰,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听你说这样的话还是会觉得心里疼?我是不是很下贱,怎么难过就怎么走?”
“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你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自己能绑得住自己。就好像你一直做的那样,就算心里多么想给我生路,但是行动上不会有半点迟疑。”
张并生突然沉默了,眼神渐渐在沉痛中没落。他用失落而伤感的眼神看着方路杰。“路杰,我其实不想这样的……我生在这个位置,我没的选。”
“选不选的还不是自己的事情么,我们心里越是想走的那条路,其实多半是最不想走的。你说你不想这样,其实你是十分愿意现在这样的局面。你说的,骗子最了解骗子。我们心里向往的路,只是因为走不到而已,是妄想,妄想多了就会觉得美妙。你没发现么?你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你一定知道你不想要什么。这就是人啊,无休无止的争斗就是从这里不断衍生出来的。大概事实就是,人性本恶。所有的善都是我们编出来骗自己和世界的。”
“不,你不要这么想。这话我可以说,但是你自己不可以说!”张并生突然地低吼了一声,眼神接近崩溃而凶狠。
方路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说?”他微微向前靠近张并生,深重的眼睛盯着他。“是因为你觉得你眼睛里能看到的最后一点光在我这儿,而你不愿意这点光消失?”
空气在张并生面前突然凝固住,他的肺里充满了不能流动的气体,既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入口。他渐渐地窒息,他盯着方路杰,眼眶在方路杰的面前不断地染红。他在方路杰的面前慢慢地痛苦,眼角在方路杰面前渐渐凝聚起潮湿的泪水。
张并生一动不动地盯着方路杰,通红的双眼中,泪意渐浓像堤岸下慢慢涨起的潮水。
他突然像终于受不了窒息一样,嘴巴大张强烈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在唇齿间摩擦出明显的风声。他抬起双手,托住方路杰的脸,痴迷而放纵地望着那张脸和那双眼。
声音低低的,像黑暗里一闪而过的星火: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情……”余音在车厢的空气里留下淡淡的颤抖和悲瑟。
你可以想象得到吗?那种仿佛在风起的悬崖上,空气擦着最摇摇欲坠的那块岩石时发出的悲鸣。那就是张并生那时发出来的疑问,或者哀鸣。
他把头渐渐靠近方路杰肩膀。累了,借那一块干净的地方休息。
“为什么我要生于这样的世界……我不知道我的挣扎和悲痛来自于哪里……我只知道我一直在挣扎,我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几近痛苦的挣扎而来……我这样的人就注定了要是个恶人,可是为什么老天不给我恶人应有的脑子和心呢……路杰,你那么聪明,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方路杰心里颤动,冷声回答。抬起双手去推张并生。
“不,你等等你不要这么对我!”
张并生像个被严寒冻怕了的孩子一样,手指揪紧方路杰肩头的衣服。“为什么你原谅别人同情别人可是就是不同情我不原谅我?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啊?”
“为什么?——还需要我说嘛?”方路杰头向后仰,仿佛不愿意靠近张并生。
“我知道,我知道。”他手指死死攥着方路杰肩头,“我知道的,我坏嘛,而他们都是被逼无奈。”
沉默了一会儿,他手从方路杰肩头垂下来。“我父亲严令我要要在一个月内给他看到效果,否则就削了我的少将军衔。”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无力的。“路杰,我放你走。”
方路杰从心里动荡了一下,低声问:“你,要这么做?真的?”
张并生肩膀突然颤动了一下。
头脑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棍一样,方路杰有些恍然。他看着埋头在肩上的张并生,心里不确定:他哭了么!?这个人当真哭了吗!?
“假的!”
极冷漠而傲慢的声音突然从张并生口中传出来,就好像岩浆中突然乍现的一块融不化的冰。“当然是假的方路杰,到这一步我怎么可能还放你走。”
张并生抬起头好笑地望着方路杰错愕的脸,手抬起来用指腹抹掉眼角下面的潮湿水汽。他一边笑,一边抹,一边说:“方路杰你真狠,在我那样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你居然就是来一句‘真的?’,我马上就要第二次被我父亲抛弃了啊你居然就来一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方路杰,你真的。”他突然大笑起来,头扬的高高的,用手畅快地拍拍方路杰肩膀。“真的!方路杰你真的是太狠了,你真的太狠了你,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形容你了。哈哈哈!……”他大笑着用力拍打方路杰肩膀,大声说,同时手指还在抹着眼角。“方路杰!你真的!真的是太狠了!!!太狠了真的是!哈哈哈!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好笑,呵呵哈哈哈!真的,真的,真的太狠了你……我服了你了,呵呵,哈哈哈。”
张并生笑了很久,到最后才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他用手擦掉眼角最后的一点儿水汽,重拾心情看着方路杰。“我这一辈子真没这么高兴过,真的没这么笑过。呵呵。真的没有过。”这时他注意了一下方路杰没有表情的,或者是麻木的脸,假装惊讶了一下:“呀,这么失望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耍你是我不好,换我我也不高兴。”他仿佛还沉浸在刚才压不住的笑意里,脸上萌生着要撕裂一般夸张的笑容。
蓦地,这笑容一冷。张并生收住所有肆意乱撒的情绪,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方路杰的双眼。
“怎么样?失望的滋味儿怎么样?绝望的滋味儿怎么样?嗯?不要不说话,那多没劲——方路杰,我是真佩服你,你敢上我的车证明你早有准备,准备好了能在这车上叫我投降,是不是?而且就在刚刚,你是不是心里高兴,觉得你的计划已经完成了?——方路杰,我还是那句,你就是这么有本事,你就是这么工于心计能挖人心思看人秘密,拿人的软弱之处。”张并生此时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睛红着。男人很少哭,一旦动哭,眼睛就恢复很慢。张并生从懂事以来就很少哭过,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是为数不多的稀少的一次。
第九章
“你也不尽是耍我,我知道,我听得出来。”方路杰安静地看着眼前红着眼睛的张并生,淡然的姿态坐在远处。
张并生忍不住笑一声:“你别自作聪明了你——”他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嗯,你说的也还算不错。我也不是完全做戏耍你。像我刚刚说的就是真的——我过去一直觉得挣扎,觉得不好过,觉得不能接受我所处的环境——可是我早就想明白了,只要我自己不跟自己作对,只要我想开了,原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不是挣扎,一切都不是痛苦。而我在几年前就已经想通了,我早不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分神难过了,相反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傻的不可思议。”
“我明白,就像人有时候生气和愤怒一样。怒火和愤懑不是别人硬塞进心里的,是自己想不开,是自己让自己过不去,只要自己想开就好了。人在平静时总会很奇怪,当自己愤懑时那些要撕开自己胸膛的情绪怎么那么莫名其妙的。”
“跟你说话就是不一样,你不但知其然,而且比当事人更加知其所以然。不过可惜,”张并生回头饶有意味地看着方路杰:“可惜这份聪明现在已经救不了你了。”
“不碍事。”方路杰淡然。
张并生却蓦地冷漠了面孔,阴沉地盯着方路杰:“你不要这个时候还装的淡定,我知道你在强撑。”
“那就当我在撑吧,你现在应该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你打败我了。”方路杰同样盯着张并生的眼睛,“不过你打击得还不够彻底,你应该把你栽赃程潜,逼他流亡国外的事情拿出来炫耀。还有段启。你一直说我怜悯他们原谅他们认为他们不是存心做坏人,现在你有好的证据了,段启被我救出来推荐进了洪帮,结果却背叛我,做你的奸细,帮你栽赃程潜。你应该把这些都说出来,我就彻底被你打败了。”
张并生一动不动地看着方路杰,眉梢跳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要总那么敏锐,不要总是一双眼睛像镜子和钉一样照穿万象刺穿人心?”他忍不住叹息般的摇头,“我真怨恨上天不公,给了你这样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嫉妒和怨恨。”
“嘭!”的一声他突然猛力将方路杰扑倒,手肘蛮横地抵在他咽喉上。方路杰咬牙挣扎一阵,但是动不了上面的张并生。只能就这么躺着,沉默地看着张并生。
“没关系,你尽管看,多看看。”张并生阴狠地贴近方路杰,说话时气息落在方路杰被他压的快窒息的面孔上。“多用你那双眼睛看看,等一会就没办法看了。”他左手抵着方路杰咽喉,右手伸到小腿的的靴筒里摸索一阵,噌的拔出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准备好了吗?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对吧?”他停顿一下,刀尖贴上方路杰英挺的眉峰。“不要露出惊恐的表情,刀子上来的时候更不要惨叫,因为那样你就不是方路杰了。我不想事后还要提心吊胆,猜测当时是不是抓错了人。”
喉咙被手臂用力地压迫着,即使张开口都喘不了气。方路杰脸部涨得通红,额头上微微泛出青筋。
张并生眼神在方路杰那双眼睛周围游移,似乎在准备着要从哪里下手。
“知道你被程潜救走时我多愤怒吗?知道我父亲远在重庆时知道这件事之后怎么处理的吗?——他下令我去领五十军棍,限期叫我了结你。当我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绝不再被任何人绊住脚!——你知道我怎么对付江绩的吗?——听说程潜挺护你,不知道有没有让你知道实情。我当时是这么对付那个硬汉子的,我叫人把他一条腿一刀一刀剔干净,一刀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