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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你还有隆儿,要坚强一些。”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大殿里面萦绕着一股药味。王明珠领我走到龙床前面,抬手让我上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龙床上躺着的人,会是我哥哥李纯。他双眼凹陷,眼周都暗沉着,像是一团团的黑烟。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嘴唇也是苍白的。听到声音,他微微地睁开眼睛,目光浑浊,只呢喃着,“是明珠吗?”
我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哥哥,是我,小六。我来看你了。”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微微地挺起身子,好像要起来。王明珠连忙上前来扶住他,往他身后垫了很多的枕头。他用力地睁着眼睛看我,可是好像视线模糊,怎么也看不真切,就要抬手去揉眼睛。我忙抓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内心酸涩,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们都沉默着。此刻的我们都是脆弱的,轻轻的一声呼唤,或者一个声响,就可能让我们不堪一击的情绪彻底崩溃。到了如今,还有什么能说,还有什么值得说呢?无法挽回的,终将会逝去。
我们都不提不开心的事,王明珠抱着李纯,我拉着李纯的手,说了很多很多儿时的事情。小小的一个迷藏,一个恶作剧,都能让他苍白的脸焕发出光彩来。那些永远回去不的小小时光,那些已经离开的故人,在我们的回忆,不曾老去。夜幕降临的时候,李纯在王明珠的怀里睡着了。恬静地深睡。我不忍打扰他们夫妇二人独处的时光,轻轻地退出了养生殿。
月光下的银海,一个人立在石阶上等我。他的身影飘然如尘世里的一朵流云,那一片江山,已然都在他的脚下。
“你怎么来了?”我走过去。
“明日太傅告老的奏章就会呈上来。我不舍谢翁,与他促膝长谈,忘了时光。回到住处,才发现儿女绕膝,独独没有娇妻。故特来相迎。”他对着我拜了拜,像初次见面的儒生小吏。我捂着嘴笑,瞪他一眼,“越来越没个正经啊你。”
他笑着揽住我,携手往石阶下走去。
“皇上如何?”
“无所不能的摄政王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叹了一声,“知道,却也怕知道。我总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几年,这样,我们就能早点离开赤京了。皇上若有什么不测,皇后和小皇子孤儿寡母,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暖暖,小皇子不甚喜欢我,对我有敌意。”
“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就算谢太傅走了,还有王悦,秦奘,李丁,李旦和小东,再不然把王盈和刘岩两个人调回来。不要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操心。”我看向他的鬓角,伸手摸了摸,心疼地说,“都操劳出白发了……”
“我是真的老了。”他不在意地抹了抹鬓角,淡淡微笑,“暖暖,你的父皇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他收买了我的心,让我甘愿为他的子孙努力。我真的不习惯把一个国家的重担全都扛在身上。我只是个凡人,所以我需要出色的同僚。李旦,我让他用本名卫星海,重新入朝为官。而李丁……”他故意停了一下,不往下说。
“对了,我一直很想问,李丁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能够说服刘岩?他们以前有过交情?”
“我不打算让李丁再用本名了,让他用一个全新的名字吧,这个国家,这个朝廷,都需要一个崭新的开始。至于你的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一下我的耳朵,“好奇宝宝,我只透露一个信息给你。他是谢明岚的至亲。”
“王爷,你能不能不要总卖关子?”我不满。
他揽着我,“乖,不要再问了,跟我回去吧。明天想要干什么?”
“我想去皇陵拜一拜父皇和母后。”
“明天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后天吧,后天我陪你一起去。把孩子们都带去。”
“嗯。王爷,我想以后该有人给你写一本传记。”
“为什么要给我写传记?我只是个凡人,也会很快从这个国家的舞台上退下去。我不希望被人们记住。比起这些虚名,我更期待新的官吏和新皇的表现。很多年后,我希望自己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选择以及对他所奉献的忠诚。”
我一直相信,并不是轰轰烈烈的才叫做人生。平平凡凡也是真。那个夜晚的我,并不是很明白他话语中的全部含义,但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市面上真的有了一本关于他的传记,并命名为《明王录》的时候,两鬓花白的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彼时,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完)
(番内)
天宝十年的元宵佳节,赤京城的街上人来人往。
一个英俊的男子很火大地看着身边那个紧张兮兮,草木皆兵的手下。他用扇子掩面,低声说,“小德子,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出行了吗?”
那叫小德子的少年耷拉着一张脸,苦哈哈地说,“皇……公子……太后要是知道了,会把奴才的狗腿打断的……”
男子板着脸说,“朕只是出来体察民情,太后不会怪罪的。”
“公子还用体察民情吗?光看看这街上的热闹和繁华,比起二十多年前,世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还要好。现在哪个百姓不夸皇上治国有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身边走过三两书生,其中一个捧着手上的一册书说,“这《明王录》我可看了三四遍了,好文采啊!明王此人在史书上只寥寥数笔一带而过,要不是这本书,还不知他的一生这么传奇呢。这样的人物,不该被忘记!”
“可不是?观此书的最大感悟就是,作者与明王之间的深情厚谊。明王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我猜此人定是受过明王的恩惠,用一腔感激之情写成的。”
男子静待那几个书生走远,默默地走到路边的书摊上,随手拿起一本《明王录》,轻轻地摩挲着封面。小贩很热情地招呼着,“公子,买一本不?这书现在可好卖了。这书中的明王,亦师亦友,亦神亦仙,当世绝没有第二个。”
“这书,能卖到天涯海角吗?”男子忽然很认真地问。
小贩愣了一下,“当然。现在可是口口相传啊。”
男子终于笑了一下,转身轻快地对小德子道,“我们回去吧。”
小贩有些莫名其妙,小德子凑过去,掏出碎钱,“老板,快给我一本!”
84、番外之二
那我问爹爹,生命是什么。
他回答说,是崩裂自伤痕的一种再生。
————题记
这里是环绕小村庄的普通山头。山头上有两座孤坟,仿佛历经十数年的光阴了。一个挺拔的男子站在坟前,负手仰望着天空。如果不看他两鬓的白发,光看那背影,会觉得他有举世无双的风华。事实上,就长相来说,确实明媚得很耀眼。
“玉蝉,雪衣,我来看你们了。”他分别摸了摸两座石碑,又分别倒了酒,自己则拿着酒壶独酌。如果是偶尔路过的人,会发现他脸上有一种孤寂,是那种浸透到灵魂里面,让人心疼的孤寂。
他默默地饮酒,间或从薄唇间溢出几句听不太清的低语。半生好像都在兜兜转转间经过,浑浑噩噩,临了要是有人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他自己也答不出什么来。
“爹爹!”一个少女提着篮子走上山头来,嗔怪道,“都说不许喝酒了!”
男子回头,极其浅淡地微笑,“又忘了。”
“爹,我来给两位姑姑上香吧,你坐在旁边看着就好。”少女扶着男子坐下,自己走到墓前,虔诚地燃香。她絮絮叨叨地说许多事,然后提到了他早间写的一幅字,她说,“落款是谢明岚。那是爹爹的名字吗?爹爹不是叫谢白?”
男子望着她的侧脸,像是陷进了某种很久远的回忆里面,目光渐渐涣散。
那年他还小,小到除了爷爷,记忆里再没有别的大人。他牵着老嬷嬷的手去街上玩,看到皇帝出游,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漂亮精致,一直坐在銮驾里面笑。
老嬷嬷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皇帝的爱女,排行第六。
他羡慕她脸上的笑容,以及皇帝牵着她的那只大手。如果他也有爹,也被这样的大手牵着,他该多快活。
后来,他跟爷爷进宫,不小心迷路了。宫里的宫女和内侍都对他很好,围着他团团转。可是他不爱理他们,他就想一个人呆着。
这个时候,那个他曾经遥遥看过一眼的小小公主窜到了他的面前。先是背着手仔细地打量他,然后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他们跑了好久,直到把那些碍事的宫女和宦官都甩出去老远。小小公主喘着气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他们围着,我也不喜欢。我们自己玩儿!”
他点头,不自觉地握紧她的小手。原来被人牵着的温度是这样的,是这么温暖的。
她是个小迷糊,又贪嘴。她贪嘴的东西很特别,那就是在赤京乃至全国,比黄金还要金贵的葡萄。可是她一点都不讨人厌。她虽然是皇帝的金枝玉叶,可是她没有一点儿架子。她经常被她母亲责罚,然后就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把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奇怪的是,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却被她闹得生不起气来。
她的母亲对她那么严厉,她却仍然调皮,仍然不断地惹祸。这个时候,总有皇帝,皇子和她身边的小宦官挺身而出,护着她。
后来,护着她的人,又多了他一个。
“爹爹,紫藤花又开了。”少女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难道我叫紫烟是跟这花儿有关?”他又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抬手按住胸口的地方。种花养花,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花年年常开,爱便生生不灭,她好,他就好。
“爹爹,最近市面上有一本书叫《明王录》,写得可好了。女儿真仰慕那本书的作者还有书中的那个明王……”紫烟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当然,还是爹爹最好。”
他笑着摇了摇头,“那本书写得确实好,也写得并不夸张。紫烟,有机会去帝都走走吧,也许你会遇见那本书的作者。”
“爹爹,你认识写书的人?”少女来了兴致,跳到男子的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伟大,英明而又无愧于自己姓氏和血统的人。”他说的很含蓄,却又饱含着感情。这一下,少女迷惑了。
他又想起那个江南夜里,那个人到医馆来,直截了当地要他离开。无论什么时候,任何在那个人面前,都像是低一等的凡人。那个人的城府,心机,手段,明明都是一等一的,却舍不得对那个女孩子用任何一丁点的权术。这也是最后,他心甘情愿放弃的原因。
那个人说,必须要让帝国稳定下来。而他这个可能有机会混淆皇室血统的人若留在朝中,不仅止不住流言蜚语,也可能给新皇的统治带来无尽的隐忧,这样,那个人就不能带着小葡萄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而且必须一定,要让她觉得,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离开的。
他妥协了。不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就是为了成全小葡萄自小的愿望。他愿意离她远远的,愿意另一个人给她幸福。
她和那个人有三个孩子,而他和她只有回忆。
为什么不呢?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
那个人甚至直白地对他说,“正如你所想的,我有绝对的私心。”
现在想想,当年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打过两架。那个人和她刚成婚那会儿,赤京城里都是她不受宠的传言。彼时他以为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血统纯正的边王,便狠狠揍了那个人一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