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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邮件提醒突然响起,机械的音乐在耳边缠绕,最后钻进了耳蜗。
张纪诺机械地拾起手机,才看了一眼,就关了机,干脆拔掉了电池,扔回公文包中。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短短的一行就让他们两败俱伤。
『我那么珍惜你,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
张纪诺利落地换好衣服,左手插在裤袋中,右手放在门把上,直到把金属握得温暖,才鼓起勇气拉开了门。
对张纪诺来说,从此,门外就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了后盾,他张纪诺从此就是孤立无援的独行者了。
易家的管家早就站在门外,噙着温和有礼的微笑,垂手静待着他,仿佛这样等一位客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尽管张纪诺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段时间,餐盘里的精致食物却还冒着白烟。
张纪诺的座位隔壁是空着的主座,易笼始终站在张纪诺斜后方五步距离外。正在进食早餐的人有种被监视的错觉,扭头一看,对方却还是那副惯常的微笑,状似温柔地安抚着他。
比起那位家主,张纪诺发现自己更怕身后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管家。
餐后,易笼领着张纪诺逛花园。
错落有致的庭院不是张纪诺欣赏的对象,一丛一丛盛开的花簇才是他视线的焦点所在。
渐渐察觉到这一点的易笼停下了建筑群历史的讲解,转而保持沉默,安静地跟着张纪诺穿梭在花间。直到易笼忍不住往前一步,伸手拦住他,制止他继续前进。
「纪诺少爷,您不能再往里走了。」易笼始终保持着张开左手的姿势,白色的手套干净得耀眼。
张纪诺本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这天实在是无聊过头,为了找些消遣,随口就问了一句。
「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张纪诺仔细打量眼前这栋独栋的建筑,除了荒凉了一点,爬山虎跟常春藤已经爬满了最顶的一层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您知道眼前的这些都是什么树吗?」易笼最终还是露出了难得的疲态,嘴角扬起的笑容也有点牵强。
张纪诺闻言抬头,观察过树叶的形状以后,顺手摘了一枝下来把玩,然后不太确定地问:「这不是月桂树?在欧洲很常见吧?」
「对,确实是很常见的树。」易笼又对他露出了笑容,然而这次却多了层张纪诺看不懂的深邃。「这就是你不能继续前进的理由。」
「啊?」张纪诺百思不得其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他知道那个家喻户晓的传说,却不知道它到底代表着什么,几棵月桂树,居然就让这里变成了禁地?
「月桂树,它代表着荣耀。」手上的树枝被接过,最近才开始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难得的柔和,不如昨夜说出那句『你是这样想的吗』时的僵硬,也不如惯常的命令句子来得强硬。
张纪诺定在原地,任由搂住他肩膀的人在他耳上别上微凉的月桂枝。张纪诺想他能不能认为是这里的气墙掺杂进了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弱化了那位大人一贯的狂狷?
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空闲找到张纪诺的易未名对拦在前方的易笼挥挥手,表示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易笼犹豫了一阵,始终还是把已经跑到舌尖的劝词吞回肚子。
在位的家主是曾经最没有存在感的少爷,早就不是那位已故的东宫正统了。
易笼依言退下,易未名则扯着张纪诺,径直往所谓的『禁地』走去。
「这、这里不是禁地吗?我这个外人冒冒失失地闯进去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冒犯到些什么……」张纪诺被大步流星的易未名搂着,一边小跑一边结结巴巴地发问。
易未名微微垂眸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接着紧了紧搭在张纪诺肩膀上的手。「也没说是什么禁地……带着月桂枝就可以了。」
张纪诺能看出他眼神中的疏离,不过却还是选择保持沉默,只因从易未名掌心传来的体温,熨帖了张纪诺不安。
或许对这位大人来说,这个地方很重要却又可怕,以致他需要一名伙伴,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身份,只要能在他无力抗衡的时候当他的拐杖就好了。
『学着当一只乖巧的宠物:不过问主人的私事、不干扰主人工作、合理情况下尽量顺从……』
上面这条『守则』还是张纪诺从公文包里面翻出来的、多年前请有经验的人士编写的教程中的一句。
易未名带着他穿过好几条走廊,张纪诺在张望中发现这里可能比主宅还要大上一点,也比主宅张狂华丽,虽然年岁让它稍微有点破败,却不减气其势。
也许是有佣人定期打扫的关系,无论是走道还是窗台都光洁得一尘不染,似乎这里是什么不能够蒙尘的地方,必须时刻保持整洁。但让张纪诺感到有些阴森的是,除了身旁的易未名,他居然见不到一个活人。
走在这里面张纪诺感到压抑,他望了望表情僵硬的易未名,他知道即使这里是对方的地界,那人却和他有着同样的不适。
在这间宅子里,氧气的消耗似乎比在外面要来得多。
易未名搂着张纪诺越走越快,手心的汗甚至沾湿了张纪诺肩膀的衣料。终于在拐过一个转角后,易未名猛地推开一扇门,把对着房门发呆的张纪诺拽进去,接着甩上门,打开灯,才如释重负一样松了口气。
「我们……休息一下吧。」易未名坐到窄小的床上,手肘撑住下巴,笑眯眯地朝张纪诺扬了扬下巴。
张纪诺却无暇顾及,此刻他整副心神都被这间房间掳掠了。
黑暗,潮湿,狭窄。没有窗子,没有座椅,只有一张似乎随时会倒塌的木床,跟一个柜门摇摇欲坠的衣柜。比他年少时住的贫民区还要低上一个档次。
「这是我少年时期的房间,其实也没住多久。」易未名毫不在意地倒在床上,举起手伸出五指,眯起眼睛盯着指缝,似乎想抓住头顶那个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泡。「不过比起外面,还是这里比较自在。」
床太小,已经容纳不了易未名现在的身量。张纪诺环视一周,又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走到床畔,往易未名头侧面的空位坐下。只是他还没有坐稳,马上就被一条手臂往后拖,然后一个脑袋枕在了自己大腿上。
易未名枕着张纪诺的腿,闭上了眼睛。张纪诺低头看着他棕色的睫毛不再颤动,似乎已经睡熟了。张纪诺正打算把他移开,手才刚刚托起易未名的头,易未名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霍地睁开了眼睛。
张纪诺吓了一跳,易未名手垂下,捡回了掉在地上的月桂枝,然后把那十公分不到的嫩枝插进外套胸前的口袋,整了整稍有些皱的修身西服,接着扯了张纪诺系好的领带,戴在自己脖子上。
他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个一丝不苟的翩翩佳公子,没了领带、第一颗纽扣被解的张纪诺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看来你是休息够了,走吧。」
易未名再次神经质地整了整衣领,开门的一刻眼神一变,居然凌厉得让张纪诺不敢抬头直视。一反进门时的急躁,易未名昂首阔步,下巴微挑,双手插进裤袋,让张纪诺像个仆人一样跟在自己身后,一路上不曾回头望他一眼,似乎他低微得近乎不存在。
张纪诺只得紧跟在易未名身后,直到前方带路的人在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停下。
张纪诺能看到易未名深呼吸时挺起的背肌,能看到他发力推开大门时手背上冒出的青筋,也能看到门里那位坐在轮椅上形容消瘦的老人。
老人从爬满整个窗子的爬山虎上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看向推门的人。
张纪诺听见易未名这样喊他:「父亲大人。」
张纪诺这时才看到原来在房间角落还站着个半老的男人,正扶着茶壶弓身往茶杯里注入红茶。这时他的双眼冒着阴森森的青光,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也许他怨恨的对象从来都只是挡在前面的易未名。
红茶特有的温和香气完全起不到化解空气中飘着的剑拔弩张冷意的作用,反而徒添了几分诡异。
原本父子相见的温馨场景居然像足了仇人见面的戏码,真叫人吃惊。
最终还是易未名的父亲先软化下来,抬手示意易未名坐下,然后挥退了一直候着的仆人。
从进门开始,老人浑浊的眼就盯着张纪诺,让张纪诺如坐针毡。
「有客人啊。」苍老的声音就像磨在玻璃上的砂纸,让听他说话的人难受得脊梁发麻。
「我选了男人。」易未名没有直接回答,反倒靠在沙发背上,翘起双腿右手托腮,浑身上下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没有得到任何准许,张纪诺连悄悄坐下都不敢,只得走到易未名身后,效仿易笼做过的,垂手低头乖乖站定。
老人没有表态,于是易未名接着说:「易家后继无人了,反正也就只剩我一个。你想要正统的继承人就努力努力自己生一个吧。」
易未名嚣张地起身翻出了两只杯子,捉起装着红茶的茶壶,给张纪诺和自己倒了一杯。
张纪诺忐忑地接过,双手托着茶杯进退不得。虽然没有喝下,但做过特训的张纪诺一闻香气却就知道了原产地。他不由得感叹,老爷子倒是懂得享受。要是他日年老,他也能住上这种大宅喝上这样的红茶,还有人伺候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与其有这样一个闹心的儿子,又是被软禁又是被夺权的,不如还是当个普通的老头子好了。
老爷子似乎不太在意儿子的无礼发言,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就能让张纪诺抖成了筛子。
「我可以找易笼,他对易家绝对忠诚。」老人喝了一口红茶,悠闲得像是在与孝子共进下午茶。老人高杆淡定的表现让张纪诺感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要修炼到这种程度,自己还有几十年要熬。
「他喜欢大哥。」易未名扔下一枚重磅炸弹,从张纪诺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勾起嘴角的一点侧面。他不确定易未名是不是又扬起了惯常那种让人不适的嘲讽笑容。「其实他也是你的私生子吧,你说同性恋是不是有遗传的呢。易笼他要也是我哥的话……」
「……我可以让他乖乖地结婚生子。」老人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几滴红茶就这样洒在盖腿的毛毯上,却没有反驳易未名的话。
啊,真是个可怕的假设。大家族风光表面下的激流暗涌,实在是太让人心寒。
「他只听易家家主的命令。」易未名放下手中的杯子,好整以暇地双手交握置于腿上。
张纪诺不明白易未名为什么总要那么嚣张地顶撞自己的父亲,或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