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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这些都是你的家人么?”我用小胖手挠了挠他的头发,柔顺光滑。
没想他听完我这句却没头没脑的笑了,声音大得很,表情也极其夸张,连旁边的海水似乎都在震动。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不大,但是我觉得这些人一定都听到了。“想孤家被压在那劳什子地宫下两千年之久,今时今日,却还能见到你们这群乖孩子,家人啊家人,天定孤家不是煞星之命!”
他好看的双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水渍,微红。不禁想起当时我仍在地府,黑白无常闲时替我浇水时,也说过的几个段子。
便是每逢美人垂泪,必定有位少年英雄在旁,替她抹去眼泪,然后情意深深的同她说几句好听的话,那美人便感动得立马不哭,投入英雄怀抱。
此时此刻此番场景,便忽然令我想起当年的这一段,虽则我不大算这英雄,可好歹是个少年,而阿玉虽则不是个女子,却也美得叫人肉紧。
我那小小身板儿胸臆中满是激情荡涤。于是乎,我便清了清声,想了想当时黑无常说的话,便开了口,“阿玉,别哭,我来疼你。”
他似乎正准备开口说第二句,却登时被我这一句话抢先,不由停下。望着我,一脸神情怪异扭曲。底下一大片里更是登时极其安静,甚至连方才还时有时无的呼吸声都没了。
哦呀,那段子里难不成说错了?又或许让阿玉感动的方法同凡人不同?
对了!定是在卞城王宫底下压久了,脑子压坏了。可这美人扭曲的脸,我看来也是美得紧的。
阿玉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过了头,要说的话出口成了咳嗽,咳嗽完仍旧在笑,轻佻却豪迈,抱着我的双手也震得狠狠。
我一头雾水,兼莫名其妙,莫不是今日再见故人兴奋得紧,患了癔症?甚至怕他笑岔了气,还替他抚了抚。顺手比了比我同他的手。
阿玉的手白净又细致,丝毫不像黑无常说的那些话,比如杀人的人必定粗糙厚茧啥的。屁!完全没有的事儿嘛。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小肥手,片刻,勉强得了个白白胖胖的结论便讪讪抬头,假意看着四周。果然这男童与男子差异挺大。
底下那黑压压的一大群倒是安静得很,这么久也只有阿玉一个人的笑声。他不累么?
这时忽然发现刚才说了话的那个紫衣漂亮姐姐对我眨了眨眼睛,一脸意趣。想起她似乎是那文劫舞难里头的一个。这人真逗,我也挤眉弄眼,朝她回眨了眨。
头顶上阿玉却突然没笑了。
我仰着头看他,哪想他却是突然成了一幅严肃得很的模样,目中透寒,看着我,我登时浑身上下哆嗦了一把。只听他慢悠悠道,“小夜子今日这么说,那以后要说到做到,若是没有做到,我便把你扔回地府去。”
我愣了,做到什么?保护他么?在地府阿玉不是杀了许多鬼兵鬼将么,这么厉害的人,想来不大需要他人保护罢。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如果有机会,我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就同我在地府时一样,是你带我出来,你去哪,我便随你去哪。
他满意的笑了,眼中有睥睨之姿,转眸看着我们面前那一大片乌压压的人头,道,“小的们,今日便随孤家,一同杀回西海极殿中,孤家身先士卒,尔等明日便封王拜将!”
这般血腥的话,他说起来仍旧如同清风荡涤人心,连我都微微颤抖起来。
底下一大群被他蛊惑的不知妖魔鬼怪,已经开始山呼“吾王英武”。阿玉依旧抱着我,开始向前方疾行起来,直朝不远处已经有些冒头的巨大宫殿而去。
我猜想,阿玉约莫在他们面前,大抵是位身份很高,又很有气势的大人罢。
路途中,他还低下头来作调笑状,“小夜子,待我去挖了现下安坐在我位子上那头蠢龙的眼珠子出来,送与你作为当我新‘家人’的礼物,好么?”
他风轻云淡的语气,譬如今日他是要扛着锄头去挖一棵白菜,或者萝卜。
虽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不过我心里莫名其妙又漏了一拍。
第4章 章三 操戈
“我以后是阿玉的家人么?”
他未曾迟疑,答道,“嗯。”当这么个祸水美人的家人,真真是个不错的差事。
“阿玉的家看上去很漂亮,也很大。”随他疾速,入目所见,是巍峨的海底宫殿,宫殿极大,远远望去,似乎还不停穿梭着许多影子。他却轻笑一声,“小夜子,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愈漂亮的物事,愈有危险。”
唔?愈漂亮的愈有危险么?那你呢?
周遭水波荡漾,不似以往忘川河里的烟雾寥寥,优柔婉转,而是一片幽深沉暗,在我瞧来,却也是很美。
枯舟玉,玉枯舟。
他停下了脚步,宫殿近在眼前,我瞧去,原来我方才所见的细小影子,却原来都是手持长戟的鱼人。阿玉的身后,方才那一大群黑压压的将士也停了脚步,那名唤作“文劫”的白面书生始终板着一副脸孔站在那儿,紫衣美人姐姐却笑得吊儿郎当。
只是一双眼珠子总瞧着我。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阿玉也不言语,我总觉得,此时他便像一把脱了鞘的利剑,蛰伏不动,只等一击,便要劈裂天地。
妖异祸水,又巍峨挺拔。
“杀。”我看着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同魔咒一般,让人身心沸腾。在我仍旧不知发生何事的这会子,白面书生同着紫衣美人,还有身后那一大片数也数不清的将士们,已经甩起武器,呼啸着越过我们身边,往前方宫殿杀了过去。
我在地府那段时日里,也曾嗅到过他们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味儿。黑白无常闲扯时,说某个生魂是杀星的气息,天生屠戮,久经沙场。
“阿玉,这是打架么?”我未曾见过,也只听过。
黑白无常的话,只有我自己的幻想,作为一株生在不见天日的地府里的兰草,只有来来往往的生魂,供我为自己心里思索的东西添砖加瓦。
“嗯,打一场很大的架,不是我死,就是这宫殿里的人亡。”他说这话时,有光芒散发出来。我隐隐明白,带我出来的这人,便该是天生的王者。
“小夜子,我因一件事,曾被镇在地府里,于是,我的家便被人抢了,抢的那人,同我还有血缘关系。我周遭那些过往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家人,也被那人屠戮杀尽,听说流出的血,郁积染红西海三年不散。现下,所谓家人,也只剩下文劫舞难两个不曾离开,他们心里有恨,在千年前屯兵,也只为了今日我回来的一战。”
阿玉抱着我的手在颤抖,虽然细微,但是孩童身子稚嫩,也能感觉得到。我拿小肥手摸了摸他的脸,不知为何,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还有我呢,阿玉。”
等我长大,也拿得动一把长剑的时候,一定护你周全。
他并没有看我,眸子里却闪着明亮的光,“好,我会记着。”阿玉腾出一只手去,那只手上凭空出现一把剑,便是我初次见的那把,很是有些杀气翻腾在上头。
“它的名字同我一般,叫做‘枯舟’,小夜子,我这就带你一起,去抢回我的家。”
“嗯!”我朝他咧嘴一笑。
他终于回了我一个戏谑般的笑容,然后便抱着我往宫殿里走去,一步一步慢得很,前方满是征讨杀伐的刀光剑影,便是在海水里,血腥气也很重,处处都是断肢残臂,我细细瞧了一瞧,里间只有甚少的尸身是阿玉的将士。
他闲庭信步,跨过一具具还没冷却的尸身,来到宏伟的殿门之前,眉目间顾盼生辉,玉枯舟又成了我初见时的玉枯舟。
唔,容我这不大有文化的小草儿说,便是娘腔去无踪,祸水更出众。
黑无常总说白无常每日里唉声叹气,伤春悲秋,有些娘娘腔腔。
进了殿门,我举目望去,却差点被闪瞎了一双本就不算利索的眼珠子。外头厮杀声遍环殿外,处处你死我活,这里头却是金雕玉砌,一副安乐景致。
大殿极其空旷,此刻软玉温香,歌舞升平,角落里吹吹打打的乐师班子奏的曲儿缠绵悱恻,中间的空地上有许多跳舞的姐姐们,转着水袖,你来我往,细细看着,倒是个个标志出众。
上头坐着一个蟒袍男子,长刀眉铜铃眼,目露精光,约莫是个而立之年的模样。哼哼,虽则生在地府,可我在这五百年间,对于忘川河边的来来往往,却瞧得仔细的紧,面相年龄,一觑便知,就连眼角那么一个褶子,我都能瞧出这是挤了多少年出来的。
阿玉同我这一进来,乐师班子里的妖精们一看见,眼里的惶恐仿佛是是死去的爹妈自地底爬出,还口舌生蛆,立马吓得丢鼓砸琴,作鸟兽散,跳舞的小美人们不知所措,只得停了舞步,呆呆讷讷。
于是乎,阿玉便成了满殿焦点,附带着小兰草我。这约莫便是白无常口中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那厮给仍是兰草时的我浇水时,常常自言自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偶尔说些露骨的春宫段子,甚至龙阳密戏,偶尔酸诗几首,偶尔也说说四海八荒里发生的事。
白无常的春宫,说得让我无从理解。自来似乎只有阴阳两仪,方能圆融贯通,而两个大男人,如何滚作一团,妖精打架?白无常的酸诗,可谓是千儿八百年的老醋一坛,这坛子醋倒进忘川里,我估摸着日后忘川里翻滚的便不是寥寥雾气,而是滚滚酸味儿了。
白无常说的四海八荒里的通天大事,除却今日里哪个仙子思凡被打下天庭,便是周二狗子、李二麻子白日升仙之类,要么便是哪家仙友的仙禽被二郎神家的大狗拔了毛吃。
顶顶大的一件,就是关于阿玉,这个被镇在卞城王宫底下的祸水。
这么浇了五百来年,兰草我听着白无常所言,从叶子簌簌颤抖到巍然不动,期间耐心失尽,又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听他啰里吧嗦。五百年里,白无常那个鬼头面具,成了我经久不散的梦靥。
最后,倒成了很是受教,我便也有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了。
阿玉的一句话却打断了我神游天外。“嘲风,这千年来,你坐着孤家的位置,不怕屁股硌得疼?你踏着孤家亲信的白骨,不怕夜夜有冤魂来找你索命?”
第5章 章四 渊源
大殿中有个鎏金嵌宝石的硕大宽椅,上头似乎雕着一尾很是怪异的大长蛇,鹿角鹰爪,还长着鱼鳞,眼珠凶残,同我在地府里见过的那些光溜溜的大长蛇很是不一样。
后来阿玉君临西海那日,抱着我坐在上头,告诉我说,那是他的原身,一尾大荒苍龙。
我之所以对这宽椅留意,只因为那蟒袍男子坐在它上面,而阿玉的话,正是对他所说的。虽然不知他爱不爱美色,可毕竟阿玉不可会搁下脸面对着满室舞娘说出这般诡异凶狠的话语。
而且,那个被他叫做“嘲风”的蟒袍男子,也正炯炯有神看着阿玉,铜铃眼瞪得将要抽筋般,一瞬不瞬。
自小聪明伶俐、来日必定玉树临风的兰草小仙童我细心留意,阿玉这两日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用的是“我”,而同别人说话时,却是用“孤家”。
孤家寡人,高高在上,毕竟是有些隔阂的,而对我这般不知来由的亲切,让我心底里小小欢喜一把的同时,也暗暗有些不知所以的担心。
他二人相视许久,如同直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