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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目莲曾有过的劝告……
他无法判断对方这么做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毕竟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活蹦乱跳的……
目莲,在隐瞒些什么?
【卷一 树婴】(五) 最新更新:2011…04…26 13:03:34
【五】
叶十八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盯着门口的走廊发呆。手里,千岁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十八,我知道以你自身的能力,即使不跟妖怪订立契约,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驱魔师。但是,是命运让你天生拥有“魇”体质……
也许冥冥之中跟你结下缘份的妖怪,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你。
为了与你相见……
或许你不需要它的守护,但你却是它存在的理由。
所以,请你找到它吧……”
半夜,实在睡不着的叶十八推开木门,走到门口盘腿坐下来,靠着墙壁上点燃了一枝驱魔烟,一直挟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目莲不知何时来了。站在走廊尽头,面色苍白地望着他。天上一轮满月,洒落满地清光。娟丽的面容在夜晚雾气里若远若近,始终难看清楚。
“白先生……”
“目莲?你怎么来了?”
“……快逃!”
“什么?”没听清她说什么,叶十八站起身。“出了什么事?”
“快逃!”她短而急促地叫起来。
“什么?”
“快逃……”从目莲脚根处抽出无数淡白色带刺的植物藤条,顺着她的身体曲线往上攀延,小腿,腰间,手臂,脖子……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身体。她痛苦地咳嗽起来,朝他艰难地伸出手:“快逃…白先生……”
“目莲!!!”
“那是幻象!不要过去!”有人焦急地大喊,从后面紧紧拖住就要冲上去的叶十八的手臂。
少年回过头,同样是那张熟悉的脸。“……目莲?”
“叶先生,我才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我!”她急切地看着他说道。
“……”叶十八轻轻皱眉。
“白、白先生…快逃…快……”微弱的声音再度从走廊那头传来。“离开她,她是假的……”
“我是真的!真的目莲!我才是目莲……” 身后的女童松开了他的手臂,低声哀求地对他说:“我才是真的目莲,叶先生……我为了你,不惜反抗师父的命令……”
“不对,她不是真的目莲…她不是…” 被纠缠住的另一个目莲嘴里发出孩子呜咽般的哭声,不断重复着这一句。“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因为我也不是目莲……”
“我是真的目莲,真的,叶先生……”被反驳的她大眼睛里充满泪水,委屈地看着他。
“摩尼…快去摩尼殿!那里的结界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等到天亮你就快点离开吧…白先生,快点……”那边的她诚恳而哀伤地恳求着,不像作伪的神态。
“目莲?”叶十八看看前面,又看看身边。
“白先生,快去…摩尼⑧殿……”束缚着她的身体的藤条越收越紧,上面的小刺划破了她的肌肤,手臂上,小腿上,腰间,颈间,不断有鲜红的血流下来……
香甜的血气弥散开来。
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突然抚开了手臂上的重负,举步往走廊那头走去。
“不能过去!她是师父假装的!”被挥开的目莲抬起腕子,张口毫不犹豫就咬了下去。清绿色透明的液体自苍白如雪的手腕滑落……
“叶先生,我是树婴。血不可能跟人类一样的颜色!那是它们为了骗你出去制造的幻象……”她急得都快要哭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没了声音。
“目莲……”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叶十八有种辜负了对方信任的负罪感。
“叶先生……”她牢牢地牵住他的衣袖,不说话,只是恐惧地望着虫群,目光闪烁。寺院围墙上,浸沐着月光的化生木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蓬勃地生长起来。化生花的花蒂纷纷掉落,一触化便融合成红色甩着尾巴爬行的蠕虫。
“害怕吗?”
她紧咬下唇。手指始终牢牢拽住他的衣袖。
叽——叽叽——卷虫妖群匍匐在地上,认定了走廊上的血气来源,由四面八方围过来。它们沿着石阶和柱子爬上走廊,往动弹不得的目莲爬去。
“快…摩…殿……”血红色流动的虫海覆盖住被白色根须纠缠的目莲。“快去摩尼殿……”它的声音被淹没。小山包似的鼓起很快干扁,一只浑身是血的乌鸦摊开翅膀趴在地上。
——是上次救过他的那只乌鸦?
叶十八不着痕迹地皱眉,双手结印,熟练地布开封印气味的结界。经过上次的攻击意外,他以防万一,早有准备。血气中断踪迹,虫群低鸣起来,互相交换着寻找的消息。在这种诡异的喧哗声中,叶十八淡淡身后的她,淡绿色的眼睛在阴暗中微微发亮。
“叶、叶先生……”她不安地往后蹭了一步。
确定暂时安全后,叶十八蹲身,扳正她单薄的肩膀:“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要杀你。”
“含樟?”
“她把布农祭变成了万人祭。现在只差最后一个人类了…她选中了你。只有我能进入寺院结界…所以她要我、她要我……”
“那天晚上,在浮图城的街道上,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的吧?”
“我、我…是师父要我把你的记忆抹掉的。”目莲面色一白,欲言又止。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是目莲救了我,是不是?”叶十八想确定的只有这一点。
“是不是?”他追问她。
“是的……对不起,叶先生,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办不到……”
“这样就够了。”听到她的回答,叶十八恍然松了口气。“现在,能告诉我浮图城的居民变成活尸的详细经过吗?”
女童脸上的表情变得哀伤。在她的叙述里,故事迅速倒退回几百年前……
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地方,即使时光前进,而它与世隔绝,不动声色,流传着千年不变的古制。当然,还有人类对神明最纯然的敬畏与信奉。而浮图城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浮图城居民虔诚信佛。于是每十年举行一次布农祭,奏乐响鼓,神轿游街,以这样盛大的仪式来祭祀被称为佛御前的菩提木。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受了多年人世香火供奉,原本无心的草木竟渐渐通晓人性,久而久之,孕育出妖怪生命——树婴。
有一日,守护浮图城多年的圣女含樟在菩提木下发现了一个周身□的婴儿,将它抱回寺院里养育,并为它取名为“目莲”。
婴儿身体里流淌着菩提木的汁液,生长得极缓慢,养了二十多年,面容却始终如十岁出头的孩童。起先人们并不知道目莲是妖怪,后来开始恐慌。
他们逼迫庇护妖怪的守城圣女将目莲交出来,成为布农祭上祭佛的供品。含樟为了保护自己一手养大早当成亲女看待的树婴,最后跟城民作出约定,她保证树婴永远不会伤害人类,并自愿服下剧毒水银,成为菩提真身佛。谁知,不知是谁故意把化生木的果实供奉给了真身佛……
真身佛成了虫妖生长的温床,这种以血为食的卷虫像瘟疫一样蔓延了整座城。只有同样是妖怪的目莲,因为得到卷虫的天敌菩提木的庇护,才幸免于难……
“那么,之前有没有杀过人?”……要是那些失踪的旅行者都是它下的手,总有一天妖生所会找上门来。那么,即使是他,也庇护不了它。
——妖生所?
妖生所那是什么地方,也许你又要问了……
叶十八只能作简单的解释:作为一个秘密存在的驱魔师联合协会,妖生所这几百年来一直监视着魇师和妖怪。一旦出现了伤害人类性命的妖怪或者魇师为恶一类的事件,它便会自动派出协会内的驱魔师或捕妖师出面解决,从未有过失手案件。或许,现在浮图城外的山林里,已经有他们派出的驱魔师在转悠……
他不仅是一名魇师,更是在妖生所挂了执业牌子的优秀驱魔师。他必须为了之前被杀害的那些无辜性命负责……
叶十八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惊慌失措地后退,带着满脸泪水。“我没有杀人……”
“啪——”清亮一声,她的呜咽被打断。叶十八满脸泰若自然而又飞速地将一张镇魂咒拍到她额头上,没有任何预兆地。
“叶先生,这是?”目莲清澈的眼睛在半遮半掩的黄纸后迷惑地看着他。
“含樟,一手抚育树婴长大的你,的确是这世上最了解它的人。但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女童脸色霍然一变,满面冰寒。
“你懂。”叶十八抬起她的手腕,由她细嫩手指紧攥成的拳头里挖出一条叽叽尖叫的卷虫。一接触到他肌肤上的灵力,它像颗螺旋纹红色高弹球弹跳到廊下,惊起虫群一阵叽哩叽哩的虫鸣。
“这个……”女童哑然。
“含樟,你不该利用目莲。或者说,卷妖,控制了这具身体的你,凭什么利用这些无辜的生命……”叶十八淡淡瞥她一眼,右手将左手食指与中指并在唇边,低声念出古老的咒语。
镇命咒纸无风自扬。明蓝火焰腾空。
想要挥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身体不听使,女童冰冷的面孔扭曲起来,眼底透出绿色的光芒。“你想要干什么?破坏我们的布农祭之夜吗?不会让你得逞的……你休想……”
不到一刻,火焰席卷她全身,地上仅余一只冒着热烟的烤乌鸦。
……又是傀儡式神。
不过,那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摩尼殿……”叶十八看了一眼夜空,月至正中。是满月之夜,阴气最重的时候。这时,被阻绝在灵力结界的虫群纷纷退回化生木的母株,像潮水一般退去,融入植物的根茎中。
化生花落,结成螺旋纹的青果满枝。
丰厚的化生木落花在空气里很快腐化成血一般黏稠的液体,滴滴嗒嗒地往下滴。淌湿了繁密的绿色枝叶,浸润了果实的青涩表皮。
“糟糕,这该不会是!!!”
【卷一 树婴】(六) 最新更新:2011…04…26 13:08:26
【六】
叶十八冲进屋,抽出一直竖放在角落的妖类卷轴,开始查找关于虫妖“卷”的习性记录,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清亮月光,勉强看清卷轴某个角落的墨迹。
虫妖“卷”,与化生木……
卷虫助化生木开花结实繁衍后代,而化生木为卷捕猎食物和提供藏身之处,这是一种自然界中再寻常不过的互利共生关系。所以,化生木身为植物,却拥有动物的某些习性,必须吞食过活物才能开花,想要结实就必须不断地吞噬活物。
到了化生木的繁殖期,虫妖的本体会幻化成花躲在母株无数盛放的化生花之中,吞噬被花吸引过来的活物。有无数鲜活性命的供养,化生木才能在百年之后,化生花落,结出的果实也从绿到褐红,最后熟透成鲜血一般的赤红。
如果说当年有人故意把化生木的果实供奉给含樟的真身佛,那么很有可能含樟……叶十八的目光快速地掠过那一行行竖排的记录,满额大汗。
他要解开这些恶妖和树婴的束缚!他想救目莲!
收起卷轴,叶十八俐落地收拢本来就不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