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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末尾,一字一顿,凝成了誓言,结成了愿。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撩起溱国宫廷纷争,皇子之战这袭血淋淋面纱的,会是一双柔媚的,女子的手。床第间的私语,造就了一段不一样的历史。
溱宣王44年,春末。
溱皇宫发生了一件可称为溱国丑闻的事,溱王最宠爱的妃子夕夫人,下手毒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十四皇子筱雁。所幸皇子身边的婢女发现得早,才救了那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一命。据说溱王赶到的时候,夕夫人不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指着皇上的鼻子大骂他昏庸,治国无方,荒淫无道。结果触怒了溱王,原本她所犯的罪理应处斩,但溱王念在多年的恩情上,还是饶过了夕夫人一命。她只是被处以杖刑,并打入冷宫。
深不可测的溱国的宫阙,坐落于群山之腰,蜿蜒不断,气势磅礴。溱宫外围遍插旌旗,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烈烈生响,每面旌旗上都绣着的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翔龙。整个溱宫内外都形成一种威严凝重的肃杀之气。
那一日,为夕夫人行完烙印之刑后,侍卫押她回冷宫。穿越正殿时,夕烟在前方远远望见了一身白衣的无桢。
风很大,无桢在城上衣袂翩飞,神情淡然。无桢的眼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是,虚空地投向前方的某一点。
那天的夕烟也是一身白,粗布的囚衣穿在她身上,素得象一株白兰,别样的好看。而当风撩起她素白的衣襟时,无桢却看见一抹罕见的红一闪而现,翩若惊鸿。
原来她在囚衣下穿起了沉红色的衣裳。白底的红,总红得有些狂妄,浮艳,象她曾有过的疯狂。而今她泰然无惧的神色却庄重得象穿着一袭嫁衣。
她的眼明净如水,静静地望着前方。坚定的眼神,有着铁一般的意志。而望向他时,宁静中多了一抹似水的温柔。
她渐渐地走向他,两人靠近,靠近……彼此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彼此都沉默不语。
而后她在他身边缓缓地擦过,波澜不起地相遇又远离。两人平静得仿佛深知今生的缘分,到此已经尽了。
在她走过的一霎那,无祯隐约看见了她的笑,如花般怡然自得地绽开,那一刻,无祯想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后悔过。所以才在愿望达成时对他微笑。
紧接着,无桢听见身后的侍卫们发出一声惊呼,回头一望,那一抹白已飞下城去,如此义无返顾,决绝的样子,让无桢想起远古时那一只誓要填海的神鸟。
山间的劲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如同舒展开的双翼,带着她扑向城下烈烈生风的旌旗森林,无数条金龙在黑色的旗上张牙舞爪,赫赫然一飞冲天之势,而那一点白影仿佛毫无重量似的,轻飘飘的坠落,坠落……
“我想你做皇帝……”夕烟的低语犹在无祯的耳边萦绕,一切如同昨日事,并未隔了多长的时间。但却让此刻的无祯觉得恍如隔世。一切变幻得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
“你猜错了,我并不想……”低低地,无祯遥对着虚空回答,然后径自笑开了。
可惜,她已听不到,如果听得到的话,人世间也许就不会多了一只蝶儿扑火而去……
同年五月,七皇子无桢排除万难,册封为溱国皇太子。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2 皇子筱雁
——火焰如莲,谁是扑火而去的哪只蝶?
无桢搬入东宫,是在那一年的九月。
入秋之夜,雨水微寒,氤氲也似的雨丝,扑面蒙来,凉得刺骨。
轻装薄纱的宫女提着宫灯,穿越长长回廊,进到偏殿来,已是冷得打颤。
以前七皇子的玄华宫,喜欢布置得灯火辉煌。即便现在,入夜之后也一定要燃上十二盏宫灯。
在宫女眼中的无桢,对璀璨的灯火有说不出的痴迷。
橘色,红色,金色,蓝色……朵朵焰火都美得令人战栗,在银针的拨弄下,忽高忽低,开成各色妩媚的花。
无桢用欣喜而又颤抖的心情凝视着那火焰,他爱那摇曳不定灼热的诱惑,却在隐隐中存着莫名的畏惧。
无桢恋火的嗜好由来已久,孩童时,他便时常做着有火的梦,而真正心动的是那一夜,宫里的一次失火。
被囚禁在冷宫里的梅妃,在一个深冬的夜晚,疯也似地在宫里放了一把火。旋即,清冷的宫殿喧沸了起来。救火的,逃命的,人声鼎沸。
熊熊烈火吞噬了诺大的一座冷宫。
只有她,那个素衣的妃子,不知何时爬上了楼宇最高处,且舞且歌。
歌声高越而婉转,似唱着她当年受宠时的称心如意;梅妃的舞也跳得美,在无边火色中旋转,绽放如梅。
“疯了!疯了!那个梅妃一定是在冷宫里呆久了,发疯了!”
“听说梅妃当年还是以歌舞出众受君王宠幸的。没想到现在会疯到在宫里放火。”
喧扰的人声,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年幼的无桢偷偷躲在暗处观看,那一刻,他难抑心中的欣喜若狂。为何会有如此美丽的存在呢?绝望的,疯狂的,焚尽一切的火焰,美得像一场无枉的灾祸。
无桢的内心深处涌起异样的情愫,红的火,白的衣,歌舞的人,那浴火的妃子有种令人心悸的诡美。
由那一刻起,无桢似乎也感染了她的疯狂,对那残酷的美丽爱得无法自拔。
此后夜夜,他都叫人在宫里燃起许多灯火,望着,望着,咀嚼着心底朦朦胧胧的快意。
无桢恋火,无桢也沉迷着夜夜扑火而来的蝶。
灯一燃起,那些小生灵便飞来,在宫灯的纱罩外跳着死亡之舞,倾尽毕生最美丽的舞姿,痴恋着那致命的诱惑。舞着,舞着,誓要冲破重重的阻隔。
每当此时,无桢便轻轻将纱罩抽起,看它们义无返顾地一头扎进火里,嗤地一声,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在最短暂的时间完成生命里最绚丽的涅盘。
无桢看着看着便笑了,无声地,宁静又危险,在寂夜里有些像那无情的火焰。
宫女们见了,总有些扑火般的胆颤心惊,天之骄子的皇子,也会有这样怪异的癖好。
凝视着灯上火焰如莲,无桢忽然想起那个为他扑火而去的夕夫人。
夕夫人的死,对无桢并没有太大的打击,也许一开始,他喜欢上的,只是她骨子里潜藏的那点疯狂的火焰,而并非她的人。
无桢不清楚,自己是因为天生寡情,才如此漠然;还是因为爱得不够,所以才会无情无心。
如今,念及了夕夫人,就不能不想到那个一夕之间由娇贵的皇子变为罪人之子的十四皇子筱雁。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忽然间同时失去了至亲的依靠和尊贵的地位,被弃于冷宫。想来这没落皇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无桢忽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弟来了兴致。
然而,新贵为太子,无桢要巩固自己的权利和地位,肃清身边的反对意见,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无桢想起要去探望哪个早被众人遗忘的皇弟时,已临近寒冬。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出奇的早,十月间已是下过几场大雪。溱国宫阙都被一片白色所覆盖,寒气冲淡了原本因杀戮而浓郁的血气。白色的雪湮灭了一切,连同之前激烈,残酷的宫廷争斗遗留下的痕迹一并掩埋干净。
无桢在深秋的这场肃清行动中连斩了好几位野心勃勃的大臣,没有了他们给那些嫔妃皇子们撑腰,内宫紧张的气氛平息了很多。也没有人敢在溱王面前进言说要废太子了。
溱王已经老了,晚年的纵情声色令这位政绩平平的皇帝脑子更不灵光,也对烦琐沉闷的政事兴趣缺缺,既然太子愿意为他分担政务,溱王也乐得多了些玩乐的时间。纵然有人说无桢摄政,他也没有怎么在意了。
无桢是在黄昏时分踏进筱雁居住的菊炽宫的。他没想到,只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菊炽宫破落至此。昔日夕夫人在时,宫里奴婢成群,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夕夫人喜欢菊花,所以院内原本栽满了各色名贵的菊。金秋之际,必定傲霜而开,一片耀眼夺目的金色菊海。而菊海深处,总可以看到一身暖黄色衣裳,在园里赏菊游玩的夕夫人。灿烂的阳光如同君王的恩宠笼罩着她全身,令她更是明艳照人。
然而,今日的菊炽宫,白惨惨一片凄凉景致。菊开了,却因雪来得早,过早地夭折了。经得起严霜的菊,熬不过突来的灾祸,被茫茫大雪埋葬了傲骨风姿。
无桢进得院来,院内的雪已积得很深,一踏进去,便埋了长靴的面,足足陷进三寸有余。看来是很久没有人去扫雪了。院里的小径都被埋没了,到处都是北风征战的领地,偌大的一个正殿见不到一个奴仆,这样的地方,真的可以住得了人么?
无桢正疑惑着,后院终于传来细微的声响。
一走进后院,就见到三两棵落尽了叶子的杨柳,在结了冰的湖畔无助地颤抖,一个年老的太监在园子里扫雪。刚扫出来的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尽头沉着一口青石的井,青衣宫女正在井边取水。
想是那桶水太重,青衣宫女双手吃力地拎着,摇晃了几下,看是要洒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过来,扶住了那桶水。
“殿,殿下,怎么可以让您碰这杂物,快快放下,让奴婢来就可以。”那宫女甚是慌张,一手抢过水桶,搁到了地上。
“鹫儿,如果我不帮你,只怕天黑了,我还喝不上药。”清亮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发自那个小小的身影。
或许是察觉身后有人在凝视着,那孩子倏地转身,喝道:“是谁胆敢闯入皇子寝宫?”
原来他就是夕烟的儿子,十四皇子筱雁。无桢不由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他稚嫩的面容端正得来又有几分秀气,双颊在寒冷的风中冻得红扑扑的。一对晶莹清亮的眸子和夕夫人极为神似,正视人时眼神倔强而坚定,不会和平常孩子一般闪烁畏缩,隐隐然颇有一番皇子的大气。
夕烟真的有个好儿子啊。
不知为何,无桢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很投缘。听见他大声呵斥自己,也不着恼,反而对这个小皇弟有说不出的喜欢,便微微一笑:“筱雁,我是你的七皇兄,无桢。”
“参见太子殿下!”闻言,旁边的太监宫女早已行大礼,跪拜于地。
筱雁似乎在深深咀嚼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名字,低头不语。抬起头时,一双墨如点漆的眼睛早已恢复了宁静。
他躬身向无桢行了个礼,恭敬地道:“筱雁见过七皇兄,冒犯之罪还请皇兄原谅。”
这孩子,有着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早熟心智。无桢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反应,十二岁的筱雁对他意外的恭敬和拘谨。不卑不亢的言辞,得体的应对,却让两人的距离凭的遥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