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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头的丫鬟隔着门帘轻轻叫了起来:“二老爷,二夫人,该起了。”
明兰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叫自己,连忙要起,可一旁的顾廷烨还在低声闷笑,明兰捏紧小拳头,用力捶在他厚实宽阔的肩胛上,低喝道:“不许笑了!有人来了……你还笑?还笑?……再笑我就叫捕快把你抓起来!”
当年姚依依曾这样恐吓过表哥家的四岁小侄子,原文是:你再哭就叫警察把你抓起来!如今情势一急,她脱口而出就是这个老招数。
顾廷烨笑的愈发厉害,趴在被褥间直闷闷发抖,明兰伏在锦绣被褥间,被他高大的躯体遮盖在阴影中,恼羞成怒的要去咬他,张牙舞爪的像只刚长出乳牙的小小兽,没有威胁性,倒惹人喜爱;闹了好半响,顾廷烨才算够,叫人进来服侍梳洗。
崔妈妈早有准备,领着丹橘小桃先进去,拿宽大的袍子裹着明兰入隔间沐浴梳洗,才叫外头的丫鬟婆子捧着盆桶水帕等物鱼贯入内,一拨人服侍顾廷烨,一拨人服侍明兰。
待明兰完事,穿好里裳还有中衣后出来,只见顾廷烨也是洗漱一新,正叫夏荷服侍着梳头结髻,待两人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妈妈进来,从里屋找出那条白绫喜帕,看了看,微笑着把它收进雕花红漆描金的木匣子里去。
头朝喜服需得隆重,明兰身着一件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五凤朝阳金丝累珠衔红宝的大头钗,耳坠红珊滴珠嵌赤金流苏耳环,胸前垂挂着双鱼送吉赤金璎珞红宝福锁项圈,腕子上再套这十七八个龙凤金镯,这一身行头几乎把明兰压趴下,偏偏她昨夜奋战过度,浑身肌肉酸痛,一伸手是痛,一抬脚也是痛,崔妈妈心疼,想起明兰身上一片片的青红淤痕,看向顾廷烨的目光未免有些不善。
顾廷烨也是一身猩红喜庆袍服,自双肩往下织锦绣纹的都是金丝蝙蝠团花,腰系一条松香色弹墨嵌玉腰带,正站在全身大镜前让夏竹整理衣角。
明兰侧脸看去,忍不住赞一声:这样浓艳热烈的红色,如火如荼,总带有几分阴柔,偏他是个挺拔高大的男子,背直肩宽,生生撑开了气势,一股轩昂英气溢于身畔。
顾廷烨从镜子里见明兰在看自己,便转身去瞧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微笑道:“你这样很好看。”明兰点点头,眼露淘气,脸上却很正经,低声道:“你这样也很好看。”
顾廷烨故作凶恶瞪过去一眼,明兰捧着袖子可怜兮兮的赔笑,须臾之间,两人相视一笑,竟无半分拘束生疏,想来人世间果有倾盖如故之说。
屋里众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言语,心中暗暗吃惊,盛府的暗想‘姑娘倒和姑爷自来熟’,顾府的暗道‘何曾见过二爷这般好脾气的模样’,更有几个长心眼的偷眼瞥了明兰几眼,想着,这般明艳娇媚的新夫人,想必二爷是极喜欢的。
按照正常程序,新婚第一天的流程如下,先给直系的亲长磕头,然后认旁系亲戚,接着开宗祠入族谱,中间有空吃饭;因为宁远侯府情况特殊,明兰曾事先暗暗问过,顾廷烨只答了一句:“自是先拜父母。”
这句话涵义太深刻,太模糊了,首先,他爹早挂了,其次,他妈挂的更早,再次,他现在的妈是后妈,风传继母子之间的关系还不很和睦。
明兰十分纳闷,这种情况下,该怎样理解新领导的话中意呢。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来了一位身着暗褐色素纹锦缎褙子的管事妈妈,站在门旁掀帘子的丫鬟轻轻福了福:“向妈妈好。”
向妈妈面孔白皙,眉目和善,进门朝顾廷烨和明兰福了福,微笑道:“二老爷,二夫人,太夫人说了,请先去宗祠祭拜老侯爷和白太夫人,她先去等着了。”
顾廷烨笑着回道:“有劳妈妈了,我们这就去。”笑容很和煦,但没到眼睛。
明兰忙叫丹橘拿红包塞给向妈妈,向妈妈满脸笑容的接过,然后恭敬的告退;大约是她对向妈妈笑的殷勤了些,引的顾廷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行人簇拥着向宗祠走去。
所谓祠堂,就是摆放祖宗牌位并且让人祭奠的地方,古代是个论出身论祖先的时代,据说谁家的祖宗牌位越多,祖宗越风光,就表示谁家越源远流长,是世代名门。
当初在宥阳祭祖时,明兰跪在下面闲极无聊,曾细数过盛家祖宗牌位,结果——哎!难怪以盛家的声望财势,在家乡依旧不敢充老大。
听品兰八卦,传说盛老太公根本就是小乞丐出身,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一日听个兼职要饭的算命先生说书,言道:盛世即将至矣。一群饿的惨兮兮的小乞丐心中生起希冀,老太公这才咬牙活下来,后遂以‘盛’为姓,顺带给自己起了名字。不过,品兰的八卦十成里面倒有九成是虚构的,原因是她也不耐烦在祠堂长跪,幽怨之余便肚生诽谤。
其实嘛,盛老太公虽是幼年丧亲,自小流浪乞讨,据说依稀还记得自己爹妈,但再往上的祖宗就死也记不起来了;他又没韦都统的胆量,敢叫老婆把祖宗三代一概编好了后上报朝廷听封,所以盛家祠堂的牌位实在挺寒酸的,加起来都不满一串葫芦娃。
所以当明兰站在顾家祠堂里,一股莫名的自卑之意油然而生。
幽深庄严的高柱大堂,坐北的整面墙都打铸成供桌祭台,八九寸高的阶梯状牌位格一层一层的往上垒,足有十七八层高,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明兰不由得一阵气短。
秦太夫人已在祠堂了,她一见了顾廷烨和明兰,便微走几步,温雅而笑道:“昨日可累坏了吧,好了,赶紧来上香磕头吧。”
丫鬟早在供桌前备好了蒲团和线香,明兰视线溜过去,只见最下排正中间有一块颇为簇新的,上书着‘先考顾公偃开之位’。明兰心里了然,在顾廷烨身旁亦步亦趋的跟着,恭敬的在蒲团上跪下,然后焚香祷告,最后将线香放入鼎炉,方才礼毕。明兰侧脸,只见顾廷烨定定的望着最下方靠右一块陈旧牌位,上书着‘先妣顾门白氏之位’,他眼神微微黯淡。
明兰再一定神,只见顾老爹牌位旁放着两块略小些的牌位,一块是自己正经婆婆白氏的,还有一块更精致金辉些的上书着‘先妣顾门秦氏之位’;明兰忍不住看了旁边的秦太夫人一眼,心想,要是她也挂了,牌位上该怎么写?这年头牌位不流行刻女名,这岂不容易撞车?
顾廷烨很快回过神来,转身朝太夫人道:“该给太夫人行礼了。”
秦太夫人坐在侧边,神色感伤,拿帕子摁着眼角,轻轻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礼不可废,太夫人切莫推辞。”顾廷烨声音很低,但态度很坚决,明兰很贤惠的嫁鸡随鸡,连忙叫丹橘把那两个蒲团到太夫人面前摆好,做出准备下跪的姿态。
秦太夫人眼看推辞不去,便端坐着笑而受之,二人行完礼后,明兰还得了一对极通透的翡翠缕嵌金丝玉镯,外加一个沉甸甸的秋香色缀锦绣珠的葫芦形荷包。
这个头磕的蛮值的。
“去瞧瞧你大哥吧。”秦太夫人欣慰的望着二人,眼角泛着水光,“他这两年都没好过,年前起愈发病重了,如今连床都离不了;瞧见你成家立业了,他不定多高兴呢。”
顾廷烨神色黯淡,似乎也颇为难过,轻声道:“这是自然。”
随即,一行人前呼后拥往正院走去,一路上颇为安静,只闻秦太夫人偶尔唠叨几句顾大哥的病情,可她到底是长辈,不好说太多显得不稳重,说了几句也静了下来,明兰是新嫁来的小媳妇,不好太能说,只好闭着个河蚌嘴装腼腆;顾廷烨根本不想讲话,脸色黯淡,神色郁郁,明兰打赌,若问他,他一定张口就来:大哥病重,我心里难受。
明兰侧眼旁观,这厮绝对口不对心。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明兰一行人终到了正院,刚走进二重院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明兰随着太夫人后头跟入,来到一间大大的卧房里,青砖铺地,绒毯覆盖,一干装饰物件全无,从墙边的案几桌架到床前,全摆满了各式药罐药炉,连东侧的百宝阁上都摆满了瓶瓶罐罐,外头已是阳春三月,屋头却还生着旺旺的炉火。
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床铺里躺着一个男子,床榻旁坐着邵夫人,她正暗暗垂泪,闻听脚步声,忙拭去面庞上的泪水,站起迎人。
“煜儿,你二弟来瞧你了!”秦太夫人轻呼一声,见顾廷煜想坐起来,连忙上前把他按住,握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一边轻声念叨,一边眼眶发红。
尽管明兰对太夫人把自己省略的行为十分不满,也微笑着面庞上前,随着顾廷烨老实的躬身行礼:“见过大哥。见过大嫂。”
邵夫人忙起来还礼,顾廷煜微微撑起身子,邵夫人帮他靠在枕头上,他对着顾廷烨点点头,然后朝明兰微笑道:“让弟媳见笑了,愚兄着实不中用。”
明兰忙道:“岂敢,兄长养病要紧。”她抬眼间,大吃一惊,这顾廷煜虽病的奄奄一息,面色蜡黄,枯槁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眉眼却与秦太夫人很是相似,且更为秀美精致,明兰自来古代后所见人中,只有齐衡的相貌能与之一比。
差别在于,齐衡形之俊朗,顾廷煜则多有阴柔,他说完话又低低的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脖颈上暴起几条病态的青筋,脸颊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我的儿,你且歇着罢。”秦太夫人似乎心都碎了,抚着顾廷煜的手背轻轻颤抖,这种母子间的情谊,似是完全真实关切。
顾廷煜微笑着握着太夫人的手,眼睛只一个劲儿的看着顾廷烨,从他挺拔的身躯一直看到他充满生气的面庞,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和阴霾,他喘了几口气后,才能开口:“你终肯来见我了,也罢,终归是天意,该腾位子的终得腾出来,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
顾廷烨也定定的看了兄长一会儿,然后一脸抚慰道:“大哥说的什么话,大哥不过是如今身子不利索些,待养好了身子,一切都会顺当的。”
顾廷煜苦笑了一声:“你到底是长进了,也学会说这话了,看来这几年外头没白历练;也好,如今这府里也就你撑的住了。”
顾廷烨低头不语,过了会儿,又微笑着劝慰了几句,颇有几分兄弟情深的意思,顾大哥说了几句就又开始咳嗽发烧,昏昏的睡过去,众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太夫人神色忧郁,走时回头与邵夫人道:“你怕也还未用饭吧?叫丫头婆子看着煜哥儿罢,你先与我们一道用饭。”
邵夫人推辞了几下,便跟着一道出去了,众人随行着朝东侧厢院走去,一脚跨进去,只见里头正摆放着一满桌的饭菜,一个年轻的妇人正忙碌的张罗着。
这妇人生的一张芙蓉瓜子脸,身着一件玫瑰紫的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子,斜堕马髻上插着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一副娇俏可亲的模样。她一见众人都来了,一双大眼睛弯弯笑起来,道:“娘,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可来了,再不来,我若饿的狠了就自己个儿先吃了!”
这话一说,邵夫人先是容色一喜,笑了出来,太夫人却依旧神色淡淡的,倒不似与邵夫人那般亲热,只道:“开席吧,大伙儿都饿了。”
邵夫人拉过那妇人,与明兰介绍道:“这是你三弟妹,炜哥儿媳妇,娘家是承平伯朱家,她平日里最是热忱的,你以后日常若闷了,便去与她说话,她定是求之不得的。”
咋一听见‘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