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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宛娘自然照着从前的话说了几句,顾老太太便叹道:“怎的这样命苦?这些仗势欺人的恶霸真是到处都有。”想当年她带着儿子守寡时也没少受人欺负,还是顾运则争气,考中了秀才之后才无人再敢生事,此时倒不由得有些真同情起来,拉了谢宛娘的手道,“生得这样好模样,水灵灵的小姑娘家,倒吃了这些苦头。如今父母都没了,你们兄妹两个,回了乡可还有亲戚投奔?”
谢宛娘心里一动,顺着顾老太太的腿就跪了下去,垂泪道:“父母都过世了,只我跟哥哥相依为命,纵然家乡还有几个远亲,也是指望不上的……”
白姨娘在旁边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唏嘘道:“真是可怜,这千里迢迢的回了乡却无亲无故,叫你们兄妹如何过活?”
顾老太太素不过问顾运则外头的事,今日却忽然要见吕良二人,孟素蓉便知道十之八九是白姨娘撺掇的,只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便道:“老爷自然也会送他们些安家银子,买几亩田地,日子也可过得。”
白姨娘将嘴一撇:“太太是没种过田的,不晓得种田的辛苦,单靠他们兄妹两个能种得几亩田?何况无依无靠的,即使买了田地,能不能守得住也未必哩。”
一席话说得顾老太太连连点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种田不知农事苦啊。”觑着眼看谢宛娘,“这样水灵的小丫头,哪里做得来田里的活计。”
白姨娘在旁笑道:“瞧着这丫头是个伶俐的,嗓子又好,老太太不如把人留下来,陪您说话解闷也好,闲来唱个曲儿听听也好。”
顾老太太欣然,拉了谢宛娘的手笑道:“你可愿意?”
孟素蓉不由得眉头一皱,轻咳了一声:“白氏不要胡乱说话,宛娘是良家子,如何能卖身?”
白姨娘却笑道:“太太怎的也糊涂了?就是庄子上也有佃户,有雇工,又不是个个都是咱们顾家的奴才。就说府里头的丫鬟们,也有签了活契的,三年五年也就出去了。譬如老太太身边那个山楂,不就是契满了出去的?何况老太太不过是留宛娘说说话儿,又不是当真要做奴婢,也是看着他们兄妹无依的意思。两人都留下来,到年纪长些各自成家的时候再出去,也积攒些身家,岂不是好呢?”
孟素蓉沉着脸道:“胡闹!他们兄妹是要回家乡去的。”
白姨娘一步不让:“方才宛娘自己都说了,家里也无甚能投靠的亲人,既然离了家乡都两三年了,又何必非回去不可呢?”说着笑向谢宛娘道,“宛娘,你自己说,愿不愿留下来陪着我们老太太?说来自从山楂出去了,老太太身边这个人还一直没补上,你若顶了山楂的缺,月例也按一两银子算。”
谢宛娘跪在顾老太太脚边,眼睛早将屋子里都打量了一周。顾老太太的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精细,那些东西她许多都没有见过,倒是有一对富贵牡丹的胆瓶,从前镇上的王举人家娶亲时,在新媳妇的嫁妆里看见过类似的,据说是什么官窑的,能值到二十两银子。
顾老太太身上穿的是软缎绣花丝绵夹衣,手上一对泥鳅背的金镯子,至少一只也有二两,头上那枝寿字头的镶宝石簪子,她认不得是什么宝石,可单看那手艺也知道价值不菲——若是能留在这里,想必比到庄子上做粗活又好得多了,单是说月例就有一两银子,从前在吕家村,一亩田从年头种到年尾,才有多少出息呢。
“宛娘若能陪着老太太,是宛娘的福气。宛娘也会做些针线,定然尽心伺候老太太。”
顾老太太高兴地将她拉起来:“好好好,你就陪着我罢,咱们娘儿们闲来无事,还能说几句家乡话呢。”
孟素蓉想不到来请安又请出了幺蛾子,不由得有些头疼:“母亲,这事儿怕还要问过老爷罢?”
顾老太太翻了翻眼睛:“他自断他的案子,我不过是收留个人罢了,未必还有罪了?我是他娘,有什么不是叫他来与我说。”
白姨娘笑吟吟地看着,这时候上来拉起谢宛娘的手:“既是来陪老太太的,不如就叫她跟山药一样在耳房里住下,我去瞧瞧还缺什么不缺。”看顾老太太点了头,便拉着谢宛娘就往外走,走出屋外才笑道,“我们老太太最是心软慈善的,从不苛待丫鬟们,你只管放心住着就是。”
谢宛娘紧握着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样好,白姨娘瞥了一眼她又惊又喜的神色,笑道:“说起来你们兄妹两个也有趣,既是有冤情,为何不在家乡告状,反千里万里的跑到湖广来喊冤?”
谢宛娘不防她忽然问起这个,怔了一怔忙道:“因那人在当地颇有些势力,我和哥哥才逃出来的。”
白姨娘貌似无心地道:“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这样的强梁,竟没有人管得了?便是知县管不了,上头还有知府呢,怎么不去知府衙门里喊冤?”
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谢宛娘和吕良商议之时也没想到会有人这样刨根问底,答起来不免就有些支吾,白姨娘听了,越发认定了这里头有些事儿,打点精神,细细地问起谢宛娘家常来。
这些谢宛娘倒答得上来,只是一问一答说了半晌,白姨娘忽道:“这么说你爹是衙役,怎么也该在衙门里认识些人的,如何就叫个乡绅逼得背井离乡了?”
谢宛娘一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白姨娘一句接一句的,听起来问的都是日常小事儿,可是三绕两绕,自己就忘了原先撒的谎是怎么说的。
“那乡绅他——他有亲戚在京城里做官……”谢宛娘勉强想出个借口来,额上已经冒了细细的汗珠。
“是么?做的是什么官?”白姨娘并不放松,紧钉着又问。心里却激动起来,果然这事儿不简单,牵扯到了京城里的官员,哪里会是小事呢?这样的事儿,老爷却从来不与她透一丝儿口风,只与太太说,当真是将自己当成那等无知村妇了。
外头那些事儿她摸不着,这次这谢宛娘却能留下来,总归要细细的打听打听才好。须知有些事儿若不去打听,便永远都不知道。以后老爷的官只会越做越大,若是自己总是这样一事不知,只怕见了老爷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听说那些官家夫人们都懂些朝局官场之事,有时在衙门里不好说的话,后宅里倒好说。这样的风头,总不能永远叫太太占了去。她毕竟是正室,若是将来真生了儿子,自己总得要有一席之地才是。
白姨娘乱糟糟地想着,见谢宛娘支吾着答得有一句没一句,脸都红了,便笑着将话题转了开去:“瞧瞧,这屋子可还满意?”只要人在这里,迟早总能套出话来的。
谢宛娘看看这屋子,因只是个耳房,着实小得很,可窗上用的是琉璃,屋子里却是半点都不暗淡。东西不多,可床上被褥用的都是崭新的印花细棉布,吕家村里要家境殷实的人家给女儿置办嫁妆才用得上呢。
“啧啧,瞧这衣裳,都旧了,也不怎么合身。”白姨娘绕着谢宛娘转了一圈,“一朵鲜花似的年纪,穿这样衣裳怎么成。太太如今事忙,一时也想不到,我的衣裳你穿不得,倒是我院子里有个丫鬟身材跟你差不多,也是今年新做的秋衣,一会儿叫她送来给你换了。”
“怎么好占姨奶奶屋里姐姐的新衣裳……”谢宛娘连忙要推,白姨娘却笑道:“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府里按季给丫鬟们做的,就跟山药身上那套是一样的,你瞧着可还喜欢?等过几日,自然也要给你做的,到时候再还了她也是一样的。”
谢宛娘想想山药身上那身水绿色的茧绸袄,上头还绣着兰草花,心里一阵喜欢,低着头不说话了。白姨娘明白她的意思,拉了她手笑道:“你只管用心伺候老太太,将来好处多着呢。”
、庸人偏多事(下)
孟素蓉出了顾老太太的院子,脸色不大好看。锦眉疑惑地回望了一眼,低声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看上吕家姑娘了?”因谢宛娘对外总说与吕良是兄妹,如今除了顾运则和孟素蓉之外,人人都以为她姓吕。
“哪是老太太看上的!”锦心早已经捉了空儿去跟山药打听过了,接口道,“是白姨娘撺掇的,说吕姑娘怎么怎么可怜,太太让他们在家里住下,可名不正言不顺的,倒叫外头说闲话,万一传得不好就坏了老爷的名声,倒不如老太太出面把人拢在身边,还落个慈善的好名声。”
锦眉忍不住道:“她有这么好心?没准是跟柳姨娘一样的心思吧?”
孟素蓉沉着脸:“未必。若真是怕老爷看上谁,该撺掇老太太把人送出去才是,没有反留在家里的道理。去跟山药说,多听着白氏跟吕姑娘说话,看看她们都说些什么。”
锦眉锦心两个都不知道吕良与谢宛娘的事儿,只知道并不像对外讲的那么简单,却不知道里头牵涉甚深,不由得都有些疑惑,却又不好发问。孟素蓉也不与她们多说,只道:“这里头有些事儿,传出去是要灭家的。”
锦心吓了一跳:“难道白姨娘——”
孟素蓉也想不透白姨娘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罢了,这事儿让老爷去与她说罢。”免得事涉顾老太太,说轻说重,她这个做媳妇的都不好办。
锦眉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回了房里服侍孟素蓉歇下,才低声道:“奴婢觉得,那吕姑娘……她若是懂事,当时就不该听老太太的。”
孟素蓉靠着迎枕养神,闻言半晌没说话。谢宛娘那双眼睛太过灵活,在顾老太太屋里时那番作派,她也是看见了的。
“那孩子,没有吕良老实……也好,把她放在眼前,至少也能多看着些。”若是送到庄子上去,万一出什么事,倒是鞭长莫及。
一想到吕良的事,孟素蓉又歇不下去了:“拿纸笔来。”自诊出身孕之后,因着还没出三个月不好张扬,尚未将这消息告诉家里,这会儿正好写信回去,顺便就将吕良之事写上,再派个的当家人,将吕良送去京城。
“叫陆伯和小杨准备准备,去京城一趟罢。”陆伯是孟素蓉的陪嫁家人,素来忠心耿耿,口风更是极紧的,且在孟家当差多年,对京城里头的人事也都熟悉;而小杨是杨妈妈的儿子,精明能干,又是年轻人,跑腿干活都来得,有这两个人带着吕良,应该是妥当的。
“太太,老爷回来了,在二门上就被藤黄请过去了。”锦心从外头进来,一脸的愤然,“藤黄那小蹄子,如今胆子也大了!”
孟素蓉头也不抬:“这些事她也不是第一次了,藤黄总归是在她院子里当差,听她的使唤也是有的。”
锦心噘着嘴:“这是看太太有了身孕,老爷这些日子总是下了衙门就先到这边院子来,沉不住气了!”
孟素蓉停了笔,略一思忖,嗤笑了一声:“由她去吧。”若是白姨娘与顾运则说起吕良和谢宛娘的事儿,只怕要得非所望了。
锦心虽然一肚子火气,但孟素蓉这样淡淡的,她也只能噘着嘴去小厨房看着炖补汤了。等补汤炖好,她用食盒提了刚刚出来,就见顾运则沉着脸大步进了孟素蓉的屋子,不由得心里一紧,赶紧也往屋里走。
进了屋,就见锦眉正在收拾桌上的笔墨,见她提着食盒进来,笑着做了个噤声手势,指了指里屋。锦心竖起耳朵一听,就听见里头顾运则有些气恼地道:“秀云真是自作主张!”
锦心一怔,差点笑出声来,两人提了食盒悄悄去了耳房,将补汤放在小风炉上温着,小声说话去了。
这里孟素蓉给顾运则递了一杯茶,缓声道:“秋燥,老爷且别动气,喝口莲心茶清一清。”
顾运则接过去喝了一口,犹自有些气恼:“什么事都不懂,在母亲面前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