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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半夏的语气说得很坚定,不容置疑。
陈公子愣了愣。仔细回想着她说出的那几句话,一时无法做出决定。
事实上,在他来请李半夏和赵郎中去给他爹看病的同时,家里的管家已经带着家丁乘马车出发了。
张神医请不到,可有消息称与他医术不相上下的周神医前些日子在临近的城镇出现过。他派管家亲自前往,就是为了打探周神医的下落。得到消息,就去将人寻来,替他爹看病。
这空出来的一段时间,也只好让赵郎中和李半夏帮忙撑撑了,有他们在,好歹不会坏事。
李半夏很明白,这位陈公子自始至终就不相信他们能将陈老爷子的病治好,他之所以走这一趟,只是为了合他们二人之力保陈老爷子这段时日无虞。
其实,相信名医,不信任他们这些乡下的小大夫,也不是陈公子一个人会做的事。许多人都这么想,谁放着名医不信,去信那些没有经验没有名气的乡下大夫呢?细想想,李半夏也没啥好气的。
比起她,赵大哥受到的气更多,可不曾见他这么埋怨气愤过。这一点,她还真需要向他好好学学。不过,这其中,不排除李半夏为他叫屈的成分在里面。
“陈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应是不应?”一看他这左右为难的样子,李半夏就知道照着这样发展下去,事情又会演变成上次的样子。
被人这么对待一次尚能理解,被人这么对待两次道一声无奈,毕竟不能当头给他来一拳。到了第三次,叔能忍,姑也不能忍了!
尤其是赵大哥,赵大哥经历了两次,她第一次并未前去陈家,没有经历过第一次换大夫的事情。从赵郎中那几日的闷闷不乐来看,也可猜到他们有多么的欺人太甚了。
第二次的时候她就在陈府,眼看着那个假神医在那装腔作势,耀武扬威,这个陈公子却偏听偏信,一个劲地要把他们打发走。要不是最后他们揭穿了那假神医的阴谋,他陈公子被人骗取钱财事小,误了陈老爷子的病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更甚,陈公子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即使他们帮他揭穿了假神医的身份,随便道了谢便了事,仍然不愿从心里尊重他们。对于这样的人,岂非多说无益?
“小李大夫第二个条件是什么?”陈公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又问。
这第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就来问第二个。也罢,一次性说了,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不放心将病人交给他们来治,那就去劳别人大驾,他们也不是非得巴着给陈老爷子治病不可。
“第二个条件,我和赵大哥在陈府为陈老爷子治病,享有绝对的自由。你可以关心陈老爷子的病情,不懂的可以问我们。但是你若一答应我们前去,不仅这治病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又或是用了什么希奇古怪甚至是可怕的法子,你都不能阻止我们,更不能将我和赵大哥丢出府去!”
最后几个字颇有嘲讽的意味,试想着上一次,她和赵郎中虽然不是被赵家家丁给丢出来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陈公子有些发窘,他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李半夏话中的意思。
而李半夏,要的就是他能听懂。
令陈公子诧异的是,李半夏提的两个要求,他居然没有一个猜中。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就好像与她比起来,自己就是一个龌龊的满身铜臭的小人,可笑地揣测着她的动机,却在这里忍受着她的奚落和责难。
奚落,责难?或许严重了一点,借机表明立场还有发泄牢骚倒是有的。他和赵大哥不是他的下人,也不求他什么,凭啥要在这里承受他的百般轻侮?
一口回绝他的要求,拒绝治疗陈老爷子?这样的事她还做不出来,赵郎中也做不出来。况且对他们无礼的是陈公子,与陈老爷子没什么干系,他们没必要将他也算进去。
一码归一码,也不会为了给这小子好看而去让病人承受过多的痛苦,那样不厚道。
李半夏要求说完,就闭上了嘴,给陈公子一点考虑的时间。
这个决定并不好做,关键就在于他愿不愿意相信他们,敢不敢拿陈老爷子的生命冒险。
答应她,是一种冒险。
不答应她,也是一种冒险。
现在就是要看他怎么取舍。让他答应这两个条件,不是李半夏有心刁难,而是她已经有把握治疗陈老爷子的病。在治病期间,她必须想到所有的事情,考虑到其他可能会面临的状况。
她的那一套治疗方法需要很长的时间,在用药用量方面还有可能与其他的大夫相冲。贸贸然让别人接手,恐怕会招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之所以这么要求,也是为了陈老爷子的病着想。
但是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陈公子,不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相信,也是因为她不想!
陈公子从来就不会相信他们能治好他爹的病,或许可以这么说,他根本就不相信一些乡下大夫能够治好他爹的疑难杂症。
她若是把自己的考量告诉他,他很可能还会觉得她在大言不惭,在说大话。就算他真的相信她真能治好陈老爷子,那又如何?
治疗期间发生的变化,有无其他的并发症都难以预料,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拍着胸口保证说,她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治好他爹。
这样无异将自己置于很不利的地位,也会让她承受着无比大的压力,对病人的救治不利。
忽略掉陈公子是否相信这个因素,她本就不想告诉他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给病人诊治,除了医术,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与信任。包括病人和病人家属,能不能信任大夫,有的时候直接关系着病人能不能得到痊愈——
如果他做不到这两点,那他们在陈家呆着给老爷子看病也没什么意思。别到时候治了一半,又来了一个什么神医,陈公子想也不想地将她和赵大哥踢走。到时候他们被踢走事小,间接害了陈老爷子,那谁也承受不了这个后果——
110 盲眼老人
110 盲眼老人
陈公子一时不能做出决定,赵郎中和李半夏便让他先回去了。
陈老爷子的病情已经让赵郎中用药先行稳住了,两三天之内不会有什么变化。
陈公子走后,赵郎中回头问李半夏:“妹子为何向陈公子提出这样两个条件?”李半夏不说他也能猜出一二来。与她处了一段时间,她的性子他大概也能摸到一点儿。
“赵大哥既然心里清楚,就不要问我了,说了那么久的话,口水可都干了。”与赵郎中说话,也用不着客气。李半夏匆匆回了一句,捉着壶炳,往面前的杯子中添了杯水,一饮而下。
赵郎中了然地笑了,又问:“那妹子你说,陈公子会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这个时候,谁都不好说。
说过的话就要作得数,陈公子为人再傲慢也会信守自己做出的承诺。他当然知道他一旦点头就会意味着什么,即使信得过他们的医术尚且不敢一口答应下来,更何论他心里本来就信不过他们的医术。
李半夏站起身,望着在风中摇曳的梧桐树,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他会答应的——”
赵郎中一怔,随即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了。
陈公子那边,暂时还不可能做出决定,她也不想这个问题。有时间,不妨来点实际的,譬如准备给赵大哥和赵大嫂的礼物。
陈公子没走多久,药庐里就来了一位很特别的病人。
说他特别,是因为这个人真的很特别。呵呵!这句话可能有点废,但是川乌就是这么和李半夏说的。
对方是一个盲人,大约六十来岁,面色扭曲,脸上有两道结痂的伤疤。来了这么久。也就是在外面坐着,别人不问,他绝不主动开口。别人即便问起,他也很少答腔,高兴便说一句,不高兴就一字不透。
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脏乱,染满泥污,然做工之精致和布料之讲究,也能看出他身家不凡。腰上系着一块玉佩,晶莹剔透。色泽圆润,价值非同一般。
他的头发被一根发带系住,有点花白。蓬乱却还算干净。青筋突出的手臂,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根竹棍,竹棍前端磨损严重,是用来给他探路用的。
川乌对着这人远远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人身上哪里有毛病。到药庐的人都是来看病的。而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人有何不对劲。
川乌转而又想,这人或许是有什么隐疾也说不定。
走上前,和那老先生打了一个招呼。问他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帮助之类的,这老先生端着一张脸,对他却是理也不理。
川乌进去的时候。老先生哼哼撇过脸,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个小子好生呱噪,一上来就不停地说说说。可烦死他老人家了。
话说过了这么久,这屋的正主咋还不出来,就这速度还治病救人呢,他们没赶到病人还不就咽气了?
就在老先生在心里嘀咕着这家药庐的大夫太不称职的时候,李半夏和赵郎中出来了。
“川乌。病人在哪儿?”
“师父,在那边——”赵郎中也看到人了。拍了拍袖子,匆匆走了过来。
“老人家,是你要看病?”
老人家黑着的脸撇过去,刚走了一个聒噪的,又来一个说废话的。
这儿就一个他,又坐在这里,他不是来看病的难不成还是来吃酒的?
赵郎中一来就碰了壁,看他一个老人家,又看他眼睛不方便,也不在意。上前一步,道:“老人家,可方便伸出你的手,容我给你把把脉?”
老先生坐镇八方,管外面是谁说话,恁是纹丝不动。看他的样子,赶成不是来找大夫看病的,而是来做“皇上”,找别人伺候他的。不但谱摆得够大,脾气也是怪异得紧。
李半夏歪着脑袋,细细打量面前的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啊——”李半夏忽然吓得尖叫一声,快速后退了几步。
只见方才才黑着脸懒得理人的老先生,突然眼睛如利刀一般打向了李半夏这边。也许是他的动作太快,动作中携着劲风,头发被风扬起,还真有一股骇人的煞气。
虽然他看不见,但这双眸子却比那些明亮的双眸还要具有穿透力。甚至,李半夏在刚才的那一刻,不觉得他是一个盲人。
因为盲人,绝对没有那样利的目光,也不会这么精准的找对她的方向。她可是记得,自从出屋后,她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
素闻越是眼盲之人,听力就越是灵敏。想来她走出来的时候,他听得了脚步声,听声辨位,知道她站的地方。
不过她弄不懂,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突然以这么凌厉的眼神盯着她呢?
“小姑娘,你在看什么?”老先生竹棍一指,直指李半夏。
他最讨厌别人这么盯着他,偏偏他这副模样,谁都喜欢盯着他。有同情、有害怕、还有见到他直接尖叫着跑开的。
盲了几十年,眼睛看不见,这心里却是亮堂的。别人说什么他都听得出来,别人做什么他也猜得到。除了这个,还比旁人多了一副灵巧的手和心思。
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他有什么遗憾。别说害怕了,就是同情的眼神,都令他生厌。
怪的是,他指着的那个小姑娘,他没感受到她有什么别的气息,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往这边瞧,尽是审视和好奇。
他自己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聒噪,并不代表他喜欢别人一声不吭地站在“暗处”观察着他。
这种感觉并不好,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李半夏没想到他指名道姓,找上了她,还知道自己在暗中观察他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