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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心脏被挤压着,毫无复苏的迹象。监护仪刺耳地叫着,毫无起伏起伏的声音单调得如同死亡。
“把那东西关了!”我吼道。
齐悦伸出手,关掉了监护仪。
“沈北华。”他轻轻地叫了我一声。
我认得那种语调——那种淡漠而疲惫的,结束了似的语调。
“闭嘴。”我继续按压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于是他沉默了,车轮滚滚前行,我们离新驹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我手里握着一颗心脏,不断地挤压着——只要循环还没停止,从细胞的角度上来讲,这个人就没有死。
我不管这样是不是自欺欺人,但我不能就这么停下来。我被院长硬摊派下这个任务,拖着五口人跋山涉水,千难万险。就在离新驹一点点远的地方,我居然要带过去一个死人?我不停地按压,心里咆哮着愤怒和沮丧,新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北华。”他又叫了我一声,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车子慢慢地减速。我的手上感到一阵温热,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手套,用手按住了我的动作。
“我们到了。”他说,然后拿开了手。隔着两层薄薄的橡胶,我仍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擦过我的手背,柔软中透着骨骼的坚硬。
迎接的队伍远比想象的庞大,很快就有人接替了我们的工作。有领导匆匆对我们说了些感谢的话,我们疲于应付,连之后的告别仪式也没有参加——我们已经整整24个小时没有睡觉,体力也严重透支,无论是我还是齐悦,都对接下来的事情毫不关心了。
结束了。
给我们安排的宾馆准备了四个房间,我和齐悦进了一个。一旦倒在床上,铺天盖地的睡意就翻涌而来,我只来得及脱掉鞋,就完全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室内变得昏暗了。躺下的时候明明大开着窗,这时候却有人给我拉上了窗帘,只剩下一盏壁灯微微地发着光。我半坐起来,发觉那盏灯下坐着一个人,他黑沉沉的眼睛正望着我,轮廓却在幽暗的灯光中模糊了。
“齐悦?”本来该
是一声惊叫,但可能是刚睡醒的关系,出口的声音异样地轻。
“我拿了备用房卡。”他解释道。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床边的水喝了一口。其实这不算是个回答,他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可我已经懒得追问。
“前台帮我们定了票,明天的没有了,我们后天走。”
“好。”
“明天本来有活动,但我推掉了。”
“好。”
“护士长和王铮已经回去了,她没什么事。”
“好。”
“已经和院里汇报过了,回去要交个报告,我大概打了个草稿。”
“好。”
“沈北华。”
“好——”我反应过来,不禁有些烦躁,冲口而出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悦仍然用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我:“你不想知道报告是怎么写的?”
“随便。”我丢开水瓶,嘲讽地说,“千里送死人,运尸报告随你怎么写。”
“我们尽力了。”
“这话你跟院长说去吧,我懒得听。”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想怎么样呢?他的愿望也实现了吧?”
“实现什么?”我猛地跳了起来,控制不住地冲着他大喊,“我们他妈的折腾了一路,为的就是让他在离家十公里的地方咽气?我们是什么?神经病?去你妈的神经病!”
他仍然端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我,任由我骂着、叫着。渐渐地,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小丑,于是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我试图说点什么,但终于没能说下去。
“他的愿望实现了。”齐悦说,那双沉静的眼睛对上我的目光,仿佛一桶冰凉的水从我头顶直直地浇下来。“他的灵魂也得到安息了。”
“狗屁的灵魂。”我咬着牙说。“谁他妈的能看见灵魂?”
“我能。”他转开了目光,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几乎是喃喃自语般低说道,“我看见了。”
门关上了,他走了出去。而我则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许久都动弹不得。
胡说八道,我对自己说,全都是他妈的胡说八道。
齐悦走了之后,我试图再睡一会,却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际就醒过来。最后一次尝试时,我做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梦,在看见丁海涛那张脸时,我猛地惊醒了过来。
见鬼,我差不多快
十年没见他了,最近这几年甚至都没再想起过他。不过说真的,这梦倒是做得合情合理——如果我梦见他,那必然就是个噩梦。
再也睡不着,我爬起来走进浴室想冲个澡,却发现水龙头怎么也调不出热水。大概热水是分时段供应的。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烦躁,我用冰凉的水把自己浇了个透湿。
此时是凌晨三点,我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胃开始因为饥饿而一阵阵绞痛。台灯下压着一张餐券,大概是刚才齐悦拿过来的,写明了六点半到九点开早餐。我半躺在床上,找不到任何事情来做,只好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那张小纸片。
齐悦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想法一冒出来,我居然感到一丝紧张。一想到几个小时后还要见到他,不知怎的我居然觉得有些别扭。大概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像个傻子一样大喊大叫?不过说实在的,那和我平时的样子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道别人都是怎样评价自己的,反正我对自己的评价基本来自于别人:粗暴、不近人情、惹人讨厌;私生活糜烂,但却一段长久的关系都无法维持,除了景琛之外,也再没有朋友;硕博连读辍学,在急诊惨淡度日,注定到死都是这样——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之前似乎也有别的评价,是什么来着?大概是丁海涛吧,他说过我“非常温柔”。那时我还年轻,坚信生活里还应该有希望,他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心里觉得非常幸福。不过现在好了,那种幸福、柔软之类的词再也和我扯不上关系,生活变成了日复一日的苦役,每天看起都是从前拙劣的重复。
如果海涛看见现在的我,他又会说什么呢?不管怎么说,我变成现在这样他也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但我不打算再责怪他,对他的感情也好,恨意也好,早在几年前就消磨殆尽了。哪怕在他差点毁了我整个职业生涯(虽然也差不多毁掉了)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我该恨他么?很难回答。虽然他一直在诱导我,但毕竟是我自己选择那样做的。
见鬼,我为什么又开始想他的事呢?这次失败的任务,倒像是一次大扫除,把记忆里那些边边角角的东西全都翻腾了出来。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或许吧。海涛不是对我说过么?在很久以前。
那时他曾握着我的手,轻轻地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送回家乡去。我到底还是年轻,居然为这句话流下眼泪来。
一想到他连所谓的“家乡”都是假的,那股说不清的感觉又涌了上啦。我看了看表,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餐券向餐厅走去。
早餐是自助式,看起来不错,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没了胃口。在拿了一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之后,我到底没有吃几口,只是坐在位置上喝掉了四大杯咖啡。
在我去倒第五杯的时候,齐悦出现在门口,我竭力躲藏,却还是被他一眼看见了。
“早。”迫不得已,我只好打了个招呼。
“早。”他点点头,仍然没笑。
他对别人也是这样的么?
到底他还是坐在了我旁边,一声不响地吃着煎蛋、玉米饼和粥。咖啡变得反胃起来,我把被子在手里转不停,想要告辞,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正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齐悦却先开口了:“今天有安排么?”
“没。”
“我也没有。”齐悦停顿了一下,谨慎地看了我一眼,“去爬山吧。”
一直到出门时我还在想,我到底是为什么答应他了?无论是和他独处还是爬山,我都不感兴趣,可一直呆在宾馆也没什么意思。新驹是个县城,经济不甚发达,最近却有发展旅游的意思,特地将郊区的一座山修葺一新。
虽然是旅游景点,但因为没大力宣传过,游人很少。我们沿着长长的石阶,从山脚一步步地往上爬,才爬了一半我就有点气喘。
齐悦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已经是初夏,他还穿着一件深色的短风衣,每一步都很轻捷。又爬了一会,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休息一会吧。”
他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点头同意了,我们两个并排在石阶上坐着,无所事事地向两旁看。半山的景色非常美,可以看清下方的峡谷,一条小溪从山谷深处潺潺地流向远处的湖。
“那是什么?”我指着山谷中一小撮人问。太远了看不清楚,但那些人都穿着制服类得东西,看起来不像游客。
齐悦眯起眼睛看了看下方:“看不太清。”
他像是有点近视,平时工作还不用戴眼镜,这时远眺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样一想,我倒像是在无意间窥探到了他私人的秘密。
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沿着石阶走上来,我向齐悦的方向挪了挪,让出道路来让他通过。
他向我点头致谢,我问他:“山下面是怎么回事?”
他露出点不以为然的神色:“有人跳崖自杀了,警察在查呢。”
齐悦抬起头来,而我则像是在暑天里被人浇了冷水一样,猛地挺起了背。
“因为什么跳崖?”我问。
“谁知道。年轻人嘛,没出息,遇到
点事情就想不开。”
他摆出一副教导主任的神色,摇了摇头,继续向上爬去。我和齐悦无言地坐了一会,风从山谷的方向轻轻地吹来。
“走吧。”齐悦,“上顶上好像有个庙。”
我点点头站起身,走在他的后面。渐渐热了起来,齐悦脱掉了风衣拿在手里,只剩西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衫。
阳光很晃眼,初夏的空气里融化着一股温暖而粘稠的味道,他浅色的身影在不远处摇晃着,就像山谷中升起的一股袅袅的烟。
山顶比想象的要远。
几次休息之后,我才终于到达了终点,累得像匹拉车的驽马。齐悦也有些急促地喘着气,站在山顶上吹着风,额头上有亮晶晶的一层薄汗。
“真的有个庙。”我说。
“过去看看吧。”
倒是座有点年头的古庙,最近似乎是修葺过,几面墙的新漆颜色突兀。一进大门,就看见两个巨大的铜鼎,旁边一间小屋里,一个僧人半睡半醒地坐着,面前摆着一滩香烛等物。
“我去请一炷香。”齐悦看了看那边,转头对我说。
我大为诧异:“你还信这个?”
他却不理我,径自走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浅黄色的线香。
“走。”
我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跟在他后面,跨过两道门走进大殿。所谓的大殿,其实也并不大,青砖地鎏金顶,中间一尊菩萨塑着金身。我歪头看了看,只认出他一手持着莲花一手持着宝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悦递给我一把香。
我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