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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副官想要为女儿报仇,看着阮家的天下覆灭,但同时,他那颗忠心、那份忠胆,却又让他无法这么做。于是,他选择了置身事外,在这场动乱中,试探那位年轻的大帅,看他是否有能力撑起整个天下,才决定——要不要帮他。
一念至此,马俊国不觉苦笑:“可是伯父,我们已走到了这一步,素臣兄又岂会是一个愚笨之人,他心中怕是早已猜到这件事与你我有关,日后,若他度过了这一劫,就算他念在你昔日的功劳,与年事已高,既往不咎,又岂会再留你在军中?”
马副官微微笑了,他的脸上虽弥漫着苍凉与年华逝去的疲态,但眉宇间却另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悠远:“你伯父我年纪大了,纵然留在军中,又能有多少个年头?终有一日,我会两腿一蹬,一睡不醒。而俊儿……”他望着马俊国,语重心长地道:“我当日之所以没有阻止你,不止是因为我存了那样的念想,更因为,你是个大人了,我不能、也不想左右你的决定。你父亲往生,作为伯父,我本应好好照顾你,但我照顾得了一时,照顾不了你一世,今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下去,所以,无论此次天会如何变,无论今后局势如何,你要跟随谁,成就怎样一番天下,都是你一人的事。若你的决定,便无法回头。你——懂么。”
马俊国怔怔地望着马副官,眼眶微微泛起潮湿:“伯父侄儿懂了。”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逆转。要跟随谁,要做怎样一番事业,决定了,便没有退路。
绍九和阮素臣,这两个人,原本都算是他的朋友,然而这一刻,他们是对立的,中有一方会消亡,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在彼时,他因为心中的恨意,而选择了与绍九合作,大战在一触即发之际,之后的局面,谁也无法预料,他该如何选择?
窗外的天色愈发暗沉。
招娣关上窗,将窗外磅礴的大雨隔绝在外,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宝龄:“小姐,我先出去了。”
“糕点准备好了?”宝龄抬头问。
招娣指了指门口角落的食盒:“准备好了。”
“拿出去吧。”宝龄淡淡道。
上次招娣因为想与门口那两个守卫搞好关系,出入自由些,所以做了些家乡的米糕送过去给他们,谁知他们吃了很是喜欢,于是宝龄又叫招娣做了一些。
宝龄微微支起身子,侧耳静听招娣与那两个守卫说话,然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散去,她才从床榻上下来,走到门口,微微墒开一丝门缝,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漫天的雨丝碎不及防地飘进眼里,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到远处的亭子里,两个守卫正避雨吃着招娣送去的东西。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招娣按照她的吩咐不住地给那个人“灌米汤”,唬得他们分散了注意力,她只要小心一些,借着雨声,偷偷沿着长廊另一侧的灌木丛出去,很快便能出了院子。然后,然后便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想要出去,想要离开阮府。只是在片刻前,她还没有这个想法。
正如她对骆氏所说,纵然她此刻心急如焚,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但外面如今很不太平,就算她能找到暂时落脚的地方,也不能做什么。那些事,她帮不上忙。何况,她既然答应了阮素臣,便不会在这个时刻自行离去。
然而,有那么一刻她却改变了主意。她改变主意并非突然想要出去,或是想到了什么办法阻止那一场厮杀。而是——她不能再留在阮府。
她无法想象,继续留在阮府会如何。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凝视这帕子上的污渍,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而古怪。
那块帕子,本是方才她喝过骆氏送来的汤汁不小心噎着之后用来捂住嘴的,当时她喝了一口汤,喉咙便已有些不适,那口汤似乎哏在了喉咙口,只是她不以为意,又喝了第二口,接着她便觉得又咳嗽的冲动,正巧骆氏推门出去,她才拿出帕子,将喉咙里的汤汁全部咳了出来。
汤汁染湿了帕子,她将帕子随手放在怀里,本想让招娣去洗一洗。然而,过了片刻,当招娣如同每一次来看她时进屋时,她想起这件事,再次拿出帕子,却发现一件诡异的事。
帕子上的汤汁本是淡黄色的,在雪白的丝质上原本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但此刻,却变作了一片淡淡的黑色,黑色中带着隐约的青紫。
她拿着帕子放在鼻尖,闻到了一种奇异的味道——像是……某种药料。
骆氏古怪的举动在脑海中浮现,骆氏为何突然会来找她?在这个时刻,骆氏最为关心的不应该是外面的情况么?怎么会有心顾及她?
倘若是一般妇人,宝龄还能相信是因为心事太重而想找个人说说话,疏散心中的焦虑,但骆氏不是普通的夫人,骆氏沉静,绝不是一个遇事六神无主,只会做一些无谓的事的人。
那么,唯一的理由便是,骆氏来找她,本就怀着某种目的。
什么目的呢?望着那块帕子,宝龄当时心头忽地一禀,一时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隐约猜到了骆氏想要做什么:阮素臣此刻根本不会回来,偌大一个阮府中,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这样的情况下,要让她出事,是多么简单的事?
倘若那个想法是真,那么骆氏要对付的人是她,不会对其他人如何,她虽不能带走招娣,但招娣暂时留在这里,应当也不会有事。所以,她决定一人离开。
可是,骆氏为何要这么做?
宝龄本已决定离开的步子忽地顿下来。方才她一想到那碗汤汁有问题时,便急着想要离开,那是人最为本能的意识,当危险来临时,便想要逃离漩涡中心,远远地避开。他要活命,因此而已!但此刻,被冷风一吹,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
骆氏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对骆氏有什么好处?若因为与顾老爷当日的芥蒂而报复自己,何必等到这个时候?何况,此时骆氏关心的应当不是那些事。
绍九与阮素臣……骆氏关心的应该是那两个人。
那两个名字在宝龄心中慢慢浮现,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确定的想法。难道骆氏这样做是为了要……
她的嘴唇慢慢张开,心底突然有种荒唐之极的感觉。
有用么?跟本没用吧?这样做,有什么用?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呢喃。
然而,过了一会会,她却望着不远处的亭子,唤道:“招娣,送完糕点就回来吧,别妨碍了两位大哥。”
正与两个守卫东扯西扯的招娣一愣,目光中透着不解,远远地望来。招娣跟随宝龄也有一段日子,当宝龄吩咐她做那些事时,她其实心中已明了,宝龄是想偷偷出去,她虽不知道宝龄为何突然有了这么个决定,却还是按照吩咐的做。但此刻,却见宝龄忽然唤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她不禁暗道: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招娣回到房中,宝龄关上门,招娣便急着开口:“小姐,您……”说了一半却顿住,因为她发现自家小姐垂着眼睑,仿佛在想着什么。
然后,招娣看见宝龄微微地舒了口气,抬起头,几日来略有写血色的瞳仁深处此刻清澈而沉静,微微一笑:“招娣,有些事,语气猜测,不如亲自做个试验,对不对?何况,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或许,有用呢。谁知道呢。”
招娣怔怔地望着宝龄,她完全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然后,她看的小姐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
贰佰肆拾肆、挟持与被挟持
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一百只……宝龄睁着双眼瞪着天花板。四周是一片静谧,乌云遮蔽了月光,每个晴朗的夜晚倒映在天花板上的光影被一片浓郁的黑暗吞没,她睁着眼,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分明连日来已极为疲倦却又怎么也无法入睡。
宝龄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是与她一样难以入眠,但有一个人,也一定睡不着吧?她会来找她,或许就在今夜,因为,他是她唯一的筹码。
尽管方才心底突然冒出那样的念头,让她在临行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但直到此刻,宝龄还是觉得心底那个猜测十分十分的——荒谬。只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她很清楚,骆氏不是一遇事边六神无主、情绪失控的人,绝不会做一些无谓的、失去理智的事。而作为一个母亲,在这个时刻,有什么,比她两个孩子的生死更重要呢?
绝对没有。
眼皮在不住地打架,宝龄索性轻轻合上双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心底烦乱的思绪渐渐平稳下来,她才开始慢慢地将脑海中一点点的线索拼凑起来。
倘若她的猜测是真,而骆氏亦亲口看她喝下那碗汤汁,那么,此刻,骆氏必定以为她已经那什么什么了,接下来,骆氏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她喝不喝汤汁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要让某人知道她喝下了那碗汤汁,并且——命在旦夕。只有这样,骆氏才可以依他为筹码,来谈条件,当然,前提是在那人在乎她条小命的情况下。
既然如此,骆氏首先要做的,便是需要找到那个人,否则就算她现在一命呜呼了,也是空谈。
只是……纵然南京城已被搅得混乱一片,然而,那个人,却似乎并没有出现。虽然她被关在屋里子,但外头那两个守卫大约碍于它特殊的身份,一直以来,态度还算恭敬,加上连生如今也算是阮素臣身边的人,所以每次连生问什么,他们也总有问必答,并不隐瞒。然而宝龄收集来的消息里,并没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就说嘛,那个人并未出现。
骆氏要去哪里找那个人呢?还是骆氏以为,他自己会出现?
这个念头冒出来,黑暗中,宝龄不觉自嘲地笑了:怎么可能?这种可能性,大概与天方夜谭差不多吧?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应当在某一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运筹帷幄地算计着一切,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面带笑容,从容不迫的样子,又怎么会出现在南京府?
没有人会笨到那种程度,在两军对战之际冒着被人抓获的危险亲自潜入敌军的府邸。更何况,绍九比狐狸还精。
看来,骆氏的计划要流产了。这么想着,她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有些讥诮,又有些瑟意。
随即她又想到,如果绍九迟迟未出现,那么骆氏会如何对她,是按兵不动,任由她“死掉”,还是会来找她,坦白一切?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是告诉骆氏其实那些汤汁她已经吐出来了,还是……
宝龄不知道,但有一点,她相信,骆氏绝不会没有一点动静,骆氏不能等,也等不起。
所以,大概……不知还有多少个夜晚,她是无法安心入睡了。
她动了动身体,衣裳摩擦着被褥发出细微的响动,和着窗外密密的雨声,听起来,犹豫小时候春蚕吃桑叶的声音。她望向窗外,因为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她看不到屋外的那两个人是否如同往常那般守在门口。或许,缩在墙角打盹去了吧?这样阴雨湿寒的深夜,倘若要一直拧起精神还真是件折磨的事儿。
滴答滴答的,是雨点落在屋檐上的声音,一声声,频繁而单调,她的四肢渐渐放松,在快要睡着的那一刻,却听到“哒”地一声。不同与方才有规律的雨滴声,似乎——有些古怪。她睁开眼,四周依旧一片黑暗,门依旧紧闭着。
吐了口气,她想要起床点灯,支起身子时却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在她床榻前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