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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说黄潜善富有谈判经验,是因为上次宋金和谈,就是他出的面。不但把陕西金军占领之地尽数割地,连当时徐卫仍在坚守的长安城也没有幸免。只不过后来得知,金人使下作手段蒙蔽,也就默许徐卫等将领拒绝执行割地的命令。
黄潜善就在福州城里和大金两位使臣谈了起来,他的谈判策略是避重就轻,先谈谈得拢的。开谈没几天,钱财这方面就谈定了。大宋“每年”送给大金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这个数目不算太大,就连主战派大臣也觉得能够接受。不过看得出来,女真人学精明了,从前他们索要钱粮,总是一次性狮子大开口讨个几百万,这回却分年要。
而后便谈割地,本来黄潜善及朝中大臣普遍认为,这个应该也好谈。女真人所占领之区域大概别想要回来了,实在没办法,割就割吧。但真到了谈判的时候,韩昉却提出,除金军所占领之地区外,尚需割让陕西全境。这可就让大宋难以接受,陕西是朝廷强兵所在,除关中平原外,环庆泾原熙河秦凤,哪一处不是险要之所,哪一处不是英雄用武之地?现在女真人要山东中原也就罢了,竟还要陕西全境,这不是强人所难,意欲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大宋恢复的念头么?
谈判在这里卡住,黄潜善避实就虚,又谈“承认伪韩”一事。金方要求,大宋要以“国书”的形式承认伪韩,且在国书中必须称呼高世由为“大韩皇帝”。黄潜养将对方的要求回报朝廷,议了一阵,上到官家,下到群臣,一咬牙,认了
如此一来,金国提出的四大条件,其中两条已经满足。最难啃的“称臣”“割地”双方都互不相让。那大金审议使刑具瞻甚至当面威胁黄潜善,如果不答应,以前谈成的两点都不作数,两国重回战争状态
赵桓很是为难,自他登基以来,也勉强算是有点雄心壮志,意图恢复旧疆。只是这位天子不够坚决,态度始终摇摆不定,宰相比窑姐还换得快,终究不能成事。现在要让他对北夷俯首称臣,并接受大金皇帝的册封,这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他指示耿南仲,能接受仿澶渊故事,尊大金皇帝为“伯父”,宋为金之“侄国”,但称臣实在接受不了。耿南仲据此指示黄潜善,好好跟金使商量,甚至暗示他,只要大金不强求大宋称臣,在其他条件上,咱们可以多给点好处。韩昉何等人?岂能不懂宋方的含意?他适时地作出“让步”,说是不称臣也可以,但陕西全境必须割让
此时,闻听消息的朝中有志之士激烈反弹,秦桧指示御史台多位言官,猛烈地攻击耿南仲和黄潜善,要求天子坚决不答应割让陕西。并称,陕西是最后的希望所在,若割于金人,西军便只能守着四川,永无进取之日
不光是主战派大臣痛心疾首,甚至连主和的人也觉得此议不可行。咱们虽然主和,可那是有底线的,底线是什么?保证大宋的生存能力苟且偷生那也是生陕西那是培养西军的摇篮,割让给女真人,西军就是无根的浮萍这怎么能行?
福州朝廷的激烈反应,金使韩昉亦有所耳闻。看此情形,若强要陕西,宋方抵触情绪相当强烈,恐怕难以得手。既然无法直接取得陕西,那就要削弱陕西西军的力量,好为将来武力夺取制造条件。此时,他非常明智地再作了一个“让步”。
不求陕西全境,但陕西之内,金军所占领之区域必须割让。除此之外,既然两国议和,为表大宋之诚意,针对重兵集结的陕西,首先,指示如徐卫等西军大将主动进攻的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要出来负总责,他必须下台。其次,既然大宋承认了高世由,那么陕西那三个带有“侮辱性质”的招讨司也必须撤销。
招讨使是干什么的?招降讨叛高世由李植等俱为大宋叛臣,设置陕西三个招讨司,也有威慑两河叛逆的意思。女真人认为这对高世由李植等是种“侮辱”,所以要求撤销。
果然,此招奏效,一见金国不强求陕西全境,赵桓指示,全盘接受金使的方案由此可见金人之“务实”,和南人之“务虚”。
至此,宋金约定,两国为“伯侄之国”,宋帝尊金帝为“伯父”;宋割山东、河南、及江淮一部,陕西一部予金;每年送给大金国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每年的春天送到宿州交割;大宋承认高世由之伪朝,不得进犯。
这是四个大纲,每一项下面,还有诸多细致的条款。比如割地之中,就包括了陕西宣抚处置使下台,撤销三个招讨司等条件;尊金帝为“伯父”之中,就包括了凡遇金人重大节庆,作为“侄子”的大宋皇帝,必须派出使团,去金国的都城朝贺;若遇大金有勋贵宗室去世,大宋也必须遣使吊唁等等。
这个和议,当然是一个不平等条约大金通过此项和议,不仅取得了诸多实质的利益,更从气势上完全压倒南朝
和议初步达成,但离正式生效,还有相当多的程序要走。紧接着的,就是宋廷派出使臣,与金使一道,去江北面见兀术,再去金国朝见金帝,得金帝批准之后,才算正式缔结和约。
韩昉在离开福州之前,提出一件事情。按照外交礼节,他和邢具瞻作为大金国的使臣,代表的是大金皇帝,他们一到福州,少帝就应该亲自接见,以示尊重。我们来的时候,少帝连个面都不露,这就不说了。现在我们要走了,怎么着,你也该出来送送客人吧?
这一下可急坏了耿南仲等重臣。眼下已是三月,这南方的气候急剧回暖,闷热潮湿,官家的风疾病情出现反复,又躺回塌上去了。咱们总不能让天子躺着接见外国使臣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耿南仲不得不开了详议司,召集尚书右丞黄潜善、尚书左丞朱胜非,御用中丞秦桧、枢密副使许翰等重臣商议对策。
从前,详议司都是在中书省开会,现在逃亡到福州,条件自然艰苦,皇帝都还住着地方豪绅献的园子,他们这些宰执大臣也没了办公场所,只能暂时将福州知州衙署权充中书政事堂。
秦桧虽然官拜御用中丞,是监察部门“台谏”的长官,但如今条件有限,他也没体面的官桥可坐,就两人抬的软桥子送到知州衙门前,方落地,不及往里走,背后一人唤道:“会之留步。”
他回头望去,见来的是尚书左丞朱胜非,四十多岁,正当壮年,他是苏州人,有着南方男子的特点,身材虽然不高大,但五官俊逸,仪态从容,行走之时,长须飘飘,一派儒雅风范。
尚书左丞,号为“副相”,本应该和同为副相的尚书右丞黄潜善,一佐首相,一佐次相,但如今首相次相姓耿的一肩挑了,因此他二人都算是耿南仲的副手。与黄潜善附会耿南仲不同,这位新晋副相极少就政事表态,属于随大流的人物。
“朱相。”秦桧与他在公务上有些来往,不算陌生。
朱胜非上得前来,一又朗星般的眼睛直视着对方道:“今日开详议司,必是商议接见金使一事。以我度之,官家风疾在身,恐不便出门。但舍此之外,还有何策?”
秦桧闻言叹了一声,摇头道:“我也正为此事着急,官家病情反复,铁定无法接见金使。太子尚且年幼,亦难当此责,难,难,难。”
朱胜非听罢,也叹道:“罢了,你我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待稍后同僚齐聚,再作打算。请。”
“不敢,朱相请。”秦桧闪身在一旁道。
“哎,你是台谏长官,素来直言时弊,我敬你,请。”朱胜非坚持道。
秦桧这才不推托,先一步往衙门里走去。朱非胜在背后看了片刻,嘴中啧一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当时,那知州衙门二堂之上,耿南仲已经坐在主位,下面黄潜善接挨着,代表西府的枢密副使许翰跟他面对面,始终保持“怒目而视”的神情,让黄潜善非常不自在。
秦桧和朱胜非进来,一时不觉唏嘘。想从前,详议司是由首相次相,两位副相,枢密正副使,台谏长官,以及一员太尉以上武臣组成。并根据议题的需要,酌情增加人员。如今,赵鼎被罢去相位,耿南仲一身兼两相,枢密使折彦质远在镇江,何灌又被贬,使得详议司顿显冷清。
敷衍似的互相致礼后,众官落坐,耿南仲既是主持,自然首先发言:“今和谈已有眉目,双方就条款初步成达共识,然照礼数,天子当接见外邦使臣。今官家风疾在身,不便视事,而金使又求之甚急,如之奈何?”
黄潜善马上接过话头:“天子既不能视事,按太子监国的惯例,是不是由太子出面接见金使?”
时赵桓的长子,太子赵谌年方十余岁,正读书学习,离成年还远。因此,一听他这话,秦桧就反驳道:“太子年少,且未经世事,今两国议和,正是微妙时刻,若由太子出面,恐生事端。”
“不错,金使坚持要面见官家,如果由太子出面,一则引起对方猜疑,二则恐生误会,诚为不妥。”许翰也明确表示反对。
耿南仲却道:“太子聪颖,少年持重,遇事沉稳有方,依本相看,可行。”
“耿相。”朱胜非唤了一声,他极少说话表态,因此众人见他开口,都把目光投往。“那两位金审议使,韩昉有长者之风,倒是好说。可那邢具瞻是何等人,黄相最清楚此人傲慢无礼,气焰嚣张,太子虽然聪颖持重,但毕竟涉世未深,如果由太子出面,恐怕……”
他这话说得在理,耿南仲黄潜善也反驳不了。在和谈的过程中,黄潜善不止一次受到邢具瞻的侮辱恐吓,连他这样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都感觉畏惧,何况年少的太子?
黄潜善把手一摊:“纵然如此,舍太子外,还有得选么?”
堂中一时沉默,不错,除了太子,根本就没得选你不可能在宗室亲王中派一个去接见金使吧?没有这规矩
朱胜非此时试探道:“耿相,下官倒是对官家病情不是很清楚,这接见使臣,不过就是一个形式,用不了多长时间,能否……”
耿南仲果断了地摇了摇头:“没办法。”天了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你就是把他抬上殿去,他也只能躺着说话,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是祸事还是笑话。
“既然和议已经取得共识,非坚持这形式作甚?打发他们走算了。”许翰道。
“唉,枢密相公,我是费尽口舌,可那韩昉和邢具瞻坚持要面君才走。而且如果拒绝他们要求,反而弄得我们遮遮掩掩,惹人怀疑。”黄潜善道。
“韩昉是见过官家的,让其他人代替官家接见,不照样惹人怀疑么?”许翰没好气地反问道。
“即便如此,也强似不见呐。到时就推说天子换恙,金人就不会有太多联想。”黄潜善道。
许翰闻言不语,片刻之后,他突然道:“实在没办法,就请太上皇出面支应一番。”
堂中顿时落针可闻
这倒是个办法天子虽然无法接见,但太上皇身份尊崇,又久历朝政,由他出面必然能应付自如。只是,没这个先例啊。按规矩说,太上皇自退位时起,就不干预朝政了。当时,官家在诏书中也说得很清楚,太上皇除宗教事务外,其他不参与。现在让太上皇出来接见金使,恐怕要惹人议论。
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如果记性好的人,应该不会忘记。当初太上皇退位之后,一路逃到江淮,当时他干了什么事?首先是截递角,不让南方的公文往东京报;其次是止勤王,把两浙的勤王兵截留下来当卫队。当时东京城里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