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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个出城作甚?”梁兴站在一段矮墙上喊道。
对方一个为首的,遥拱双手,有气无力地回道:“劳烦兄弟通报一声,我是同州守将,求见徐宣抚。”
梁兴听他中气不足,说句话都在喘,又观几个形状,心中料定城中必然已经断粮。遂笑道:“好大口气,徐宣抚便是我也轻易见不着,你算老几?有甚话,跟我说罢!”
对方也不拖延,从鞍上取了一物,奋力举起来:“同州知州人头在此,便算个投名状,可见得徐宣抚?”
梁兴一听这话,就从矮墙上跳下来,往前奔一段,大声问道:“真是同州知州?”
“绝无虚假!我等杀了知州,已决意开城归顺,我便是受全城弟兄所托,来见徐宣抚请罪!”那将越说越痛苦,说完之后,身形摇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梁兴略一迟疑,暗思若果真如此,倒省了麻烦。对方只五骑,也不怕他有诈,遂命士卒放了过来,亲自引一都兵马押送,拥着那五人往西营而去。
至营中,见了吴璘,吴唐卿在问明情况以后,带了五人,火速赶往徐卫所在的东营。当时,徐卫正在给绵州的宣抚处置司写报告,听说吴璘来,即命入帐。
“相公。”吴璘匆匆步入帐内。
见他有些气喘,徐卫皱眉道:“何事如此着急?”
“禀相公,好事!同州不用打了!”吴璘嘴角一扬,笑道。
徐卫眉头一展,放下笔转出案桌,催问道:“怎么回事?说。”
“方才,有数骑自城***,自言杀了守将,将首级献至帐下,并表示愿意开城投降!”吴璘语速极快地说道。
徐卫一听,又惊又喜:“首级何在?”
吴璘不答,只朝外喊道:“带进来!”
话音一落,只见帐帘掀处,四名卫士拥着一人入得帐中。徐卫竟一时看不出他年纪来,只觉得来者面黄肌瘦,双目无神,那一把胡须也如干草一般,全无生气。手里提着个包袱,还在滴血,进帐以后,一手撑着膝盖,缓缓往上跪,像是极吃力。
徐卫看了半晌,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乃广武军都指挥使,充同州四壁守御,姓宁名超。”那人俯首答道。
“来此作甚?手中所提何物?”徐卫又问。
“受全城弟兄所托,特来求徐宣抚宽大。手中所提,乃同州知州首级。”宁超道。
徐卫注意到他额头上汗珠滚滚,脸色变作煞白,遂命士卒扶他起来,又从帐中倒碗热水给他。宁超千恩万谢,喝了个干净。
吴璘在宣抚相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上前提了那包袱过来,展看一看,果然是颗人头!想来刚砍下不多久,这颜色还没太大变化,断处血液已经凝结,但须发完整,嘴巴微张,显是被斩首之时极度震惊。
这颗首级,上边秃顶,两侧结着辫子,左耳朵挂了一个金环。凡是跟金军打上几场仗的人都知道,女真人里,凡是耳挂金环的,级别一定不低,反正猛安谋克往上说。
看这厮面容,估计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徐卫端详片刻,问道:“此人姓名?”
“此是女真宿将完颜娄宿之子,完颜活女。”宁超答道。
徐卫不禁为之色变!娄宿之子?活女?
完颜活女,徐卫还是有些印象的,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见面”。娄宿,那可是金营名将,金军首侵陕西,就是由他统率。娄宿儿子,自然不该是脓包,否则韩常也不会用他坐镇同州,可怎就落得如此下场?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宁超未语先叹:“宣抚相公恐怕不知,自西军锁城以来,同州城里坐吃山空,只三个月,粮食吃尽,百姓抢光,牛马骡驴一头不剩,连骨头都被嚼完。最后实在没办法,吃皮革,吃马料,撑不到十天,能吃的都吃了!宣抚相公投书城中劝降,我等见势穷,都劝活女献城。但他坚持不允,还杀了进言之人,我等心知不活,遂引军迫州衙,杀散活女卫士,将其刺于堂上,斩首级来献。”
“那城里女真军也肯甘休?”吴璘质疑道。
“哪有甚么女真军,只活女卫队二百人。其他的,俱是签军和契丹军。我们动手时,契丹人作壁上观,并未干预。”宁超饮了热水,面色好些。
徐卫吴璘听罢,都不禁嗟叹。想来活女也算个将种,谁知身首异处?
“若我等再不降,城中恐怕人相食!小人此来是为禀明,稍后,城中守军即出城弃械,听相公处置。但求一点,纵是死,也让我等作个饱死鬼!”宁超说着,再次跪了下去。
徐卫见他谈吐之间,并不慌张,甚至镇定<;<;看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16k。Cn>;>;自若。可以想像得到,对方应该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可他竟能刺了主将,斩首来降,饥饿难道比死亡还令人恐惧?
又看了活女首级一眼,命带出帐外,亲自上前扶直宁超,严肃道:“你等若是开城投降,免生干戈,本帅保证不枉杀。”
当日,同州守军开城,弃械,投降。出现在西军将士面前的,是一支毫无生气,斗志全消的部队。上到军官,下到士卒,全是耷拉着脑袋,互相搀扶着出来。跟在后头的,是比他们更惨的同州百姓。留在城里的更多,因为根本走不动了!
徐卫信守承诺,没有枉杀一人,并拨出粮食救济降军和百姓。对于完颜活女,徐卫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风度,寻了他的躯体,与首级合作一处,用草席裹了,挖坑埋在城外。
同州一下,关中平原上再没有任何一处还有金军踪影。便是整个陕西,也只余延安东城。可以说,至此,收复陕西之战,已经基本宣告结束。只等延安东城一陷,分裂十余年的陕西,便全境光复
第五百八十四章 秦桧来拜
绵州,川陕宣抚处置司。
此地,即后世四川绵阳,宣抚处置司设在这里,而非条件更好的成都,原因就在于方便更好地管辖陕西。只不过,这历年来,徐处仁的重心都放在四川的经营上,陕西事务多假手王庶徐良。而这两位偏生又长期在绵州办公,因此陕西事务很多都得靠徐卫等人,又尤其是军事方面。
虽说徐处仁是川陕最高军政长官,但西军一应调动、训练、作战、奖惩、擢贬,几乎都是陕西制置司在主持,只需走走过场而已。可徐处仁对这种局面并没有什么不满,他认为自己的才干比前任的李纲和徐绍都不如,要想有所建树,就必须会用人。所以,尽管本司内有人不断提醒,说宣抚相公应该干预兵柄,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徐卫去作。但徐处仁不以为意,这固然因为他对徐卫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从前是四川宣抚使,对陕西情况不熟悉,再加上年老多病,目疾尤其厉害,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二堂内,宣抚使的办公堂里,徐处仁正拿着一卷文书站在窗下,侧着头,极力想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其实这份报告送抵的时候,佐官已经简要地向他转述了内容,只是他按捺不住jī动,非要自己看个明白。
这位老人已经年过七旬,才冬月,他就已经裹上了厚厚的锦袍,他的公案下还放着火炉同。他一双眼睛已经浑浊不堪,没有丝毫神气,如同两潭死水一般。尽管换了多个方位,却还是看不明白。
一人踏入堂来,四十多岁,不算高,也不矮着三品以上高官的紫sè常服,可能因为在办公的缘故,没有戴幞头,双目炯炯,气宇轩昂颌下留几缕短须,分外儒雅。不是旁人,正是川陕宣抚司判官徐良。步入中年,徐六的身材有些发福,腰里那根金带显得有点紧。因此,他进来之后,一手挎着腰带,见徐处仁看得吃力遂道:“宣相,下官来效劳?”
“常德来得正好,这是徐宣抚刚刚送来的战报,你仔细给我说说。”徐处仁抬头道。
一听是堂弟送来的,徐六快步上前接过,顾不得解说,先自看了起来。他的目光随着上面的文字一上一下,看罢之后长舒一口气道:“宣抚相公,这是徐卫送来的捷报!”
“这我知道,具体的呢?”徐处仁显得有些焦急。
“来,坐下说。”徐六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搀扶着徐处仁坐下。这才解说起来;徐卫在报告中称西军已经拿下了陕西全境,只剩下延安东城的金军还在凭借着坚固城池顽抗。目下,他已留兵围困主力都集结在关中平原上,下一步如何举动,想请示一下宣抚处置司。
徐处仁听罢,压住心头的喜悦,问道:“本相没有去过延安府,不知那东城可紧要?”
徐六答道:“延安城防体系很复杂,有东西城南北围城,尤以东城最为坚固。但目下陕西全境都已光复,只剩下孤城一座已经于大局无碍。可以说,陕西全境,已告光复!”
徐处仁一时无言,徐六看过去时,只见老人家靠在椅背上,双手握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上方,若有所思。也不去扰他,又把堂弟这份战报看了一遍,心中是五味杂陈。
想当年,李纲和父亲两任宣抚使,都誓言光复陕西,驱逐北夷过黄河,可他们都没有办到,反倒是徐处仁碰上了,这岂不是运气?若论本事,李纲和父亲都有雄才,只不过受大环境制约,难以施展。
如今在徐处仁支持下,九弟立此殊勋,这肯定比折彦质的功劳来得分量重吧?折仲古一保江南,二保襄汉,功劳确实是不小,但“功盖当代”未免就言过其实了。坦白说,老九若是文阶,如今的地位,当不在折彦质之下。
“昔日,我受命危难之时,历年来苦心经营,原本没有想过这光复全陕会在我任内实现。不想如今成真,唉,陕西光复,我也走得安心。”良久,徐处仁叹道。
徐良起初没听真切,还点点头表示赞同,一阵之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宣抚相公此言何意?”
徐处仁脸上lù出笑意:“常德,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难道我非要在任上作到死么?这两年目疾时常发作,双目昏聩,本司日常事务多赖你和王宣抚,坦白跟你说,若非想看到陕西光复,老夫早两年便上奏请求致仕了。如今带着光复全陕之荣光告老还乡,此生足矣。”
徐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尽管,这不是徐处仁头一次提到致仕退休这个话题。但是宣抚司里,像徐处仁王庶这种老前辈,哪个不是经常说起这个话?也没人当真,但观徐宣抚今日态度,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川陕宣抚处置使,可以说是如今大宋国内,权力最大,辖区最广,管军最多的差遣。一千多万军民的父母官,这是什么意义?徐处仁如今一句话要退,那谁来接手?谁又有那个资格接手?
“常德,依我看,可以复函徐宣抚,西军进退让他视情况而定。
毕竟他在前方,熟悉情况,宣抚处置司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你意下如何?”徐处仁问道。
徐良走了神,徐处仁却也不多说。他虽然是个忠厚长者,但却是作过宰相,在宦海中沉浮数十载,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徐六在想什么,他大概猜得到。
果然,他刚刚想起身回案桌,徐六开口了:“宣相,这几年来,相公呕心沥血,经营这川陕两地,劳苦功高。别看如今徐制置光复陕西全境,若没有相公在背后鼎力支持,他纵是有通天之能,也绝难办到!川陕可以没有徐九,却离不开相公。相公若是致仕退休,谁又能主持大局?”
徐处仁轻笑一声,叹道:“这却轮不到老夫操心,若是朝廷看高我一眼,多问一句……”
徐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视着对方,等待下文。徐处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