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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卫已经坐下,马扩和刘子羽站在他面前,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张庆过来后,只听太原王道:“都坐下吧,吴大,你也坐。”
吴拱等前辈们都坐了,他才落座。虽说他一直在徐卫身边办事,并且也参与过一些机密,但像今天这种场合还是头一次,足见太原王对他的信任,并没有将他当成外人。四人都围坐在徐卫面前,静待下文。
“我长话短说,日前我两个堂侄徐严徐焕自杭州给六哥拜寿返回,带来一个消息。六哥,被迫辞职了。”徐卫开门见山道。
话一出口,其他四人本来微微低着的头同时抬了起来,互相看着旁人,都感意外。这怎么回事?徐相在朝中已经执政多年,突然之间被迫辞职?这是何故?马扩想了片刻,忍不住问道:“大王,这是什么缘故?消息确实否?”
当下,徐卫便把两位堂侄报告他的话又说了一遍,众人听罢,张庆质疑道:“虽有这些事情,但他二人也并不确定徐相就会辞职吧?”
“不瞒你们说,六哥早就有这想法了,只不过我一直劝着。此番,官家如此作,已经把他逼得没有退路。先是扶持折彦质起来分权,然后又处处打压六哥,排挤他的人马,再加上我那侄女的事,六哥没得选择。以我对他的了解,此时,他必然已经去职了。”徐九非常肯定地说道。
房里一时没人说话,众人都思量着此事。徐良被迫去职,恐怕不是偶然事件,里头必然是有缘故的。有些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徐家号称天下第一大将门,其实这个表述不完全准确,“将门”并不能形容徐家的地位和权势。徐六在朝中为相执政,徐九在西部镇边,手握川陕两地的军政大权,两兄弟互相呼应,岂是“将门”就能说了去?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几十年来,局势的变化迫使朝廷改变一些陈规,造就了几大家族势力。数得着的便有徐家、折家、刘家,再往前推,还有何灌在职时的保家,张叔夜以及他两个兄弟当权时的张家等等,只不过这几家因为主事当家的人,或致仕或去世,实力已经大不如前罢了。
现在天下暂时太平,莫不是朝中那些人以为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于是迫不及待地要收拾几大家族了?
朝廷这样作,且不说误判局势,大错特错,单从个人利益来讲,在场的人,恐怕也容不下。徐卫在川陕经营多年,这两地的文官武将,乃至地方上的豪强甚至商贾,都已经团结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挑明了说,如果徐卫下野,这在场的有哪一个能逃得掉?说远些,西军几路大帅,只怕都得跟着倒霉。所以,这不仅仅是徐家的事!
“大王怎么看?朝廷接下来会怎么作?”刘子羽问道。
“那不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么?先动在朝中的徐六,再动在川陕徐九。否则,他们怎能安心?”徐卫说道。
众人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徐良的被迫去职,便等于是向徐家发出了讯息。不可能只将徐良的权力削去,撵出朝廷,而不管徐卫。一个手握两地大权,带甲数十万的地方势力甚至家族势力,朝廷怎会放过?
张庆突然笑了一声:“飞鸟尽,良弓藏,朝廷是以为从今以后高枕无忧,用不着我们这些人,便嫌我们碍眼,准备动手收拾了。”
马扩接过话头:“这也不奇怪,早料到有此一日。本以来怎么着也得击败了金贼,收复了河北再说吧?没想到,朝廷却已经等不及了。”
“我估摸着,接下来,朝廷会有这么几步。”刘子羽已经想了许久,此时方才发话。
他在陕西几年,方回宣抚处置司,又是头一次对大事发表意见,因此旁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边,想听听有什么高见。
“这第一,本司宣抚判官空缺着,朝廷一定会派个得力的人来,监视掣肘我们。”
“有道理,这几乎是肯定的。”马扩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以大王的威望、权力、根基,朝廷想轻易削除,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徐徐图之。据我猜测,派了宣抚判官以后,就要收回‘处置’大权。凡遇大事,必先请求朝廷定夺,除此之外,钱粮人事,想必大王也不能干预了。”
徐卫微微点头。
“第三,就有可能是将川陕分治,为避免过度刺激大王,有可能将四川分出去,只让大王担任陕西宣抚使。卑职能想到的,暂时就这么多。”刘子羽道。
他的话,都是根据事实出发,作得合理推测。因此众人听罢,并无异议。太原王在川陕的势力是根深蒂固,想一举剪除没有那么容易,只能一步一步来。
但张庆提出异议道:“就算你说的全部实现,但是西军终究还是在我们控制之中。而且军队不比地方行政,想削军权只怕不容易吧?”他这并不是自大,想西军当年,因为朝廷和统帅的瞎参谋乱指挥,几乎被金军打残。是徐卫一手再造西军,他在西军中拥有绝对的威信!再则,秦凤军是他的嫡系;永兴军就是从虎儿军中分出去的;鄜延军在原鄜延帅张深投降金国以后,旧班底几乎荡然无存,是徐洪重新组建的;泾原军,是徐茂、徐原、徐成三代人经营,绝对可靠;要说西军中相对而言,生疏一些的,也只有环庆军和熙河军。
但是,尽管环庆军的统帅刘光世是皇帝的亲戚,但他军中李彦仙刘锜等人却是太原王一手提拔的,而且环庆军兵力最弱,根本无法同其他几路抗衡。
只有熙河军在西军中独树一帜,姚家在熙河镇守的历史非常久远,其军队完全可以视作私军。万一到了那种地步,也只有姚平仲具备“反水”的可能。别说什么徐卫对姚家,对姚平仲,乃至整个熙河军有恩这些话,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人情算条俅。
但又说回来,熙河所处的位置,注定其难有大的作为,它在大宋最西北边境,退路是被其他帅司堵着的,姚平仲真想干点什么,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分量,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先让别人给吞了!
所以说,要想收徐卫的处置权、行政权、人事权、财政权都容易,独独这兵权是难中之难。说句难听的,就算徐卫下野,你换谁来,都指挥不动这虎狼一般的西军!退一万步!就算你不光针对徐卫,你把西军所有大帅都撤了,西军中下级军官大部分还是徐卫栽培提拔的。只要他在,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在!你怎么弄?
“是不容易。”刘子羽承认道。“但是,听过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么?”
“你的意思是……”张庆、马扩、吴拱都吃一惊!
“他的意思是,真到了紧急关头,朝廷若奈何我不得,便让我从这世间消失。”徐卫道。
一语惊满堂!张庆站了起来:“这可能么?”
“怎么不可能?朝廷要剪除我们徐家,动六哥是最容易的。动我却最难,也最麻烦,想要避免麻烦,最好就是釜底抽薪,直接干掉我,岂不省事多了?我一死,西军群龙无首,他们再各个击破,换成我,也这么干。”徐卫正色道。
众人默然无语,因这事情来得突然,昨日再还好好的,今日太原王竟有性命之虞了!
身为后辈,吴拱一直旁听,不敢轻易发表意见,此时见状,大着胆子说道:“大王,几位前辈,恕晚辈直言。朝廷若真对大王动了杀心,恐怕覆巢之下,难存完卵。”
徐卫看着这个后辈,颇有些赞许的味道。
“不错,大王若有不测,鄜延徐五哥,泾原徐经略自不用说,便是在场的我们几人……”张庆边说这话,边看着马扩和刘子羽。
刘子羽迎着他的目光,正色道:“张参议不必看我,我如今身为川陕总领,还能置身事外不成?”他不说私人情义,不表忠心,单这一句话,便说明了自己的立场。
马扩一拍大腿:“我本是个罪人,当年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今天是怎么来的,我清楚。”
徐卫扫视全场一眼,笑道:“老哥几个不必如此,我徐九并没有裹胁你们的意思。倘若除掉我一个,你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能保全,那我也没说的。只怕,人家不会放过你们。”这不能不说是实话,除了鄜延和泾原两位徐经略以外,在场的便是和他绑得最紧的人,朝廷怎么可能会放过?也不说都会掉脑袋吧,但最轻,也得落个远窜偏僻,编管监视的下场。
马扩看着徐卫,有些当年在五马山中头一次见徐卫时的眼神:“大王完全不必说这话,我们这此人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多年,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要么同生,要么共死,就这么简单。”
徐卫笑笑,并没有说话。
刘子羽叹口气,又道:“本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官家如此对待功臣,人心怎服?”
徐卫听到这里,朗声道:“你错了。”
“嗯?卑职错在何处,请大王明示?”刘子羽问道。
“不是君叫臣死,当今天子仁慈,世人共知,之所以有这一桩,完全是因为朝中大臣的蒙蔽。”徐卫道。“有些事你们不知道,我却清楚。如今朝中,折家一派,刘家一派,还有那秦桧也兴风作浪。我六哥被迫辞职,固然也有官家的原因,但并非出自圣上本意,实是受这几家的挑唆。他们的用意,也是明摆着的,搞掉我们徐家,他们几家自然就得利了。”
徐卫真这么认为?恐怕未必,他只不过不愿意把赵官家树成敌人,好比历史上一些造反的主,从不说我是想搞掉皇帝,都要用“勤王室,清君侧”作为借口。因为皇帝是没错的,错的只能是大臣。
他如果归错于赵谨,那带着这些人跟朝廷对抗,无异于造反。而归错于折刘秦等势力,就是和朝中奸臣对抗,要守得云开见青天。说到底,给自己一个道德制高点,以减轻这些和他不同时代的人心中压力。
众人听了,纷纷称是。
徐卫顿了顿,又道:“而且,说句老实话。在场的,除了吴大以外,哪个不是我的老兄弟?我们当初起事勤王,抗击金贼,为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升官发财?那年月,几时死都不知道,还有闲心管这个?我们无非就是为了赴国难,驱北夷,保黎民百姓,保华夏河山。当然,作为奖励,我们如今的权势、地位、财富,也是应得的,不必装清高。如果说,真的天下太平了,朝廷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们也认了。但问题是,如今的局势,杭州那些人不知道,我们却是清楚的!北面,辽军几十万人马!东北,金军也是几十万人马!大宋哪里最乱不得?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地!川陕一乱,我徐九敢说这话,不管是女真人还是契丹人,必然伺机而动!到时候,我们弟兄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局面,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我去他妈地!”马扩爆了粗口。
“不错,个人荣辱事小,这天下安危事大!若朝中奸侫之臣蒙蔽圣听,真要倒行逆施,西军不会答应!”张庆大声说道。
刘子羽摆摆手:“张参议,真到了西军不答应的地步,事情只怕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我们要作的,就是想对策,不让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张庆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我说彦修啊,你想得倒是简单。朝中势力蒙蔽着官家,占据着上游,我们哪有说话的机会?如果朝廷下令,我们不遵,那就是有异心;如果朝廷派员,我们不接受,那也是有异心。这种情况,我们完全被动,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怎么整?”
“那朝廷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