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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猛地转过头——
果然,那立于门边的淡淡身影,不是江瑜还是谁?
愣了几秒后如月才回过神来,忙叫唤道:“张嫂!张嫂快过来!”一位中年女子即刻从门边进来,恭敬地问:“少奶奶,什么事?”
如月微微撑起身子,道:“张嫂,带小少爷和小小姐去他们房里休息。”
江瑜仍旧立于门边,嘴角勾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静静地看着张嫂带着如月的一双儿女从身边经过,回过头后目光紧紧锁住躺在床上的女子——
四年了,四年没有见过她。
这四年来,曾经无数次试图在心底勾勒她的轮廓,却总是不真切,仿佛带着一层蒙蒙的雾气,尤其是她的脸。
而今,她鲜活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仍旧是乌黑圆亮的眸子,仍旧是一剪水瞳,仍旧是尖尖的下巴,只是曾经眼中的清澈见底与全然依赖,如今早已无处可寻。
没有人知晓,先前在楼下的舞池刚见到她的时候,他要使出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面色如常。
江瑜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
他在她的床边站定,唇角一勾,低沉道:“如月,你还好吗?”
“莫小姐,你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让如月一惊,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怔忪间抬头,却是他,那晚意外邂逅的男子。
明明已经刻意猫在人迹罕至的泡桐树背后偷偷哭却还被人发现,特别是被江瑜发现,如月意外又羞赧,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江瑜似乎看出了莫如月的尴尬,笑了笑,挨着她坐下来,递过一方手帕道:“擦擦吧!”
如月接过帕子抹了抹眼泪,随后盯着他双眼转了转,倒看得江瑜微微后侧身子:“我脸上写着什么字么?”
如月其实素来不怕生,再加上自己偷偷猫在树背后哭左右已经被江瑜发现了,索性就大方起来,摇摇头:“不是,只是你的反应很奇怪,照常来说,下一句不应该是问我为什么哭吗?”
江瑜失笑,随随意意地折来地上的一根草,复而侧头看向如月:“你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略带关心但丝毫不觉得强迫的话语让如月彻底放松下来,之前伤怀的情绪也一扫而空,反而浅笑而言:“其实也没什么……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有点想她了。”她顿了顿,手臂环住双腿,仰头,碧空中的闲云似乎凝聚成母亲已经模糊的面容,“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八岁,印象中她走得很安详,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再睁眼,也不再唤我的乳名。”
江瑜也静默下来,片刻后敛起方才有些漫不经心的笑说道:“其实我母亲走得也很早,七岁那年的秋天还没有过完,母亲就走了。”
如月想了想,侧头问他:“那你现在还会因为想念她而伤心么?”
江瑜丢开之前折的草:“无所谓伤心,也无所谓不伤心,但却是一种让我继续走下去的信念。”
“你说得好高深……”如月皱眉,吸吸鼻子,“我们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么?”
江瑜轻拍手上的尘土,哂然一笑:“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说‘相逢何必曾相识’?”
见他再次有了笑容,如月忽然有种放下心来的感觉,虽然很陌生,却让她很欢喜。于是又问道:“那你父亲呢,你还有其他兄弟姊妹么?”
却料,话音刚落,江瑜的面色明显地沉下去,如月甚至隐隐觉得他周身因为这句话而散发出刻意克制的怒气。抿抿嘴,如月轻摇他的衣袖:“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生气?”江瑜微讶,仿佛如月的话让他格外意外,“你……觉得我是在生气么?”
这次轮到如月惊讶了,点点头:“难道不是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那样乌亮的眼睛里映着她小小的模样,在那一刻,如月的心因为江瑜的几次情绪转变而有如荡秋千一般,之前荡到了最低点,这时又一下子飞上天边。
他的目光让如月有种被灼烧的错觉,慌慌避开视线,几秒后却又再次转头,佯装理直气壮起来:“你做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看?”
熟悉的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终于重新浮现在他脸上,江瑜微微勾唇,故意凑近如月:“通常,一个男子一直盯着一个女孩子,是因为觉得她很好看。”
明明是一句油腔滑调的话,却丝毫不觉得唐突,甚至话里头都是一个个无比简单的词;
明明才是第二次见到他,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还未知,如月却感觉自己恍若已经认识了他很久很久。
她想陪他,她想和他呆在一块儿。
、【贰】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3
曾经说过的话、发生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人早已不是曾经的人。
她躺着,而他站着,这样的距离让如月蹙眉。努力压下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翻腾,如月撇开视线:“好与不好都与江军长没有干系。”
像是料到不会得到好态度的回答,江瑜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拉开一个凳子坐下来,戏谑一笑道:“如月,算起来还真是好久不见。”
“既然好久不见,那就不如不见。”他话音刚落,她就脱口而出。
江瑜因为她的回答笑出声来:“如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伶牙俐齿。”
如月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太累了,否则怎会再次发生错觉,错觉他的笑声里仿佛带着丝丝苦涩和自嘲?闭了闭眼,如月轻笑:“刚才就已经说过,这些……似乎都同江军长没有关系吧?”
“是是是,同我是没有关系。”江瑜换个坐姿,随意道,“刚才那是你的一双儿女?龙凤胎,看来林霍堂的福气倒是不小么。”
手心忽的沁出冷汗,如月沉默,不曾答话。
他还是这样的笑容,戏谑的、和从前一样的笑容,在如月看来却是那样的刺眼和嘲讽。
思及此,掖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住,如月敛起面容看着他,淡淡说道:“江军长,不管怎样,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别人女眷的房间,怕是不大合礼数吧?”
静默了好几秒,恍惚间如月似乎听到了他轻不可闻地叹口气,江瑜再次开口时语气中的戏谑少了许多:“是,我倒忘了,林夫人原本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身份更是显赫,是江瑜唐突了。”
身份显赫!
他是故意看似不经意却戳痛她的旧伤疤么?!
如月一窒,抬首睨了他一眼,又重新将视线放得很平很远,口气依然淡得听不出情绪:“江军长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有,我要休息了。”
又是一段很长久的静默,空白停顿。
之后,如月终于听清了他的叹息:“安安,你……非要将我们之间隔得这样生疏么?”
“安安”两个字终于让如月无法再保持面上的平静和淡然,从前告诉他儿时母亲唤自己的乳名,却不曾想,有一天再从他嘴里说出听来却是那么的讽刺——
“江瑜,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那两个字、不要假装我们好像很熟!还有,生疏?”如月哑然轻笑,“你不要忘了,如今的生疏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她一边说一边强撑着坐起身,江瑜试图扶起她却被如月侧身躲开。
此刻,她坐着,他也坐着,四目平视近在咫尺,她注视着他,努力让自己平稳气息,一字一顿:“江瑜,当初,是你先不明不白离开的。”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月紧紧揪住被单,竭尽全力让自己不颤抖不喘息。可是下一秒,两行清泪忽然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你想要的早已得到,所以江瑜,放过我,好不好?”
她的眼泪,犹如一支利箭令他骇顿,无法动弹无法反驳。
良久,他垂首,话语有些艰难:“安安,对不起……你恨,应当。”
目光从床上坐着的那道剪影移开,江瑜的神色晦明不清,缓缓站起身顿了顿,随后逃避一般的疾步离开。
就如同他来时来得悄无声息,离开时也走得清淡如风。
她慢慢地滑坐,重新躺下来,皙如青葱的手指揪着被子一直拉到没过头顶。头闷在被窝里就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眼泪,就不会有人知道,再次毫无预警地见到他、当他靠近时,自己竟然还会悸动、心跳还会乱了节奏,原来这四年来以为的所有冷静和淡然都是伪装、都是强忍、都是自欺欺人——
他说,安安,好久不见。
她说,好久不见,不如不见。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若是不见,终究想念。
她终于知道,四年里尽管自己生活得很平静、林霍堂对自己很好,却始终觉得缺了一块什么。原来缺少的那一块,就是能再见他一面。
时间的沉淀让这个缺块已经无关情爱、无关怨怼,只是单纯的想再见他一面,看看他还好不好,就算是给自己曾经的爱情划上一个迟到的句点。
布衾吸走她脸颊上的泪,她在心里默念:回忆,是你给我最真的礼物。
只是如月不知道,在楼下的一个角落,水钻玻璃大吊灯照不到的地方,江瑜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从内袋里掏出一支烟,兀自靠在墙边,好像在想什么。
打火机的火苗“滋滋”蹿着,忽明忽暗。
他想点烟,试了好几次却怎么都点不着——
呼吸太急促,而手,颤抖得太厉害了……
江瑜苦苦一笑,将还未点过的烟抛掷地上,抽身离去。
、【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1
九十点钟的光景,宾客渐渐散去,只剩下张作桐还不曾离开,桑筱也已经让张作桐差司机送回去了。
林霍堂吩咐完张嫂她们打扫舞池后便上了楼,推开卧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正和女儿玩成一团的如月。见她身子不要紧,精神也很好,林霍堂安心地舒了口气,却佯装微怒,“咳咳”两声清起嗓子道:“念念,明知母亲今天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这般晚了你怎么竟不睡觉来打扰母亲?”
念念却丝毫不在意林霍堂的话,像是知晓父亲是在唬她,嘟起小嘴皱起眉:“念念是过来探望母亲的,才没有打扰到她。”
站在一旁的晓兰躬身道:“少爷,让晓兰抱小小姐去睡觉吧!”
林霍堂点点头,念念虽说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巧巧地对如月说:“那念念去睡了,母亲也要早点休息喔!”如月摸摸念念的头顶,笑得很温柔:“恩,母亲知道,叫哥哥晚上别再看书了,小小人儿,当心看坏眼睛。”
晓兰抱念念走后,林霍堂在如月身边坐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和道:“如月,看你这会儿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如月蜷腿坐在床上,微微笑:“是啊,幸好没事。对了霍堂,既然我也无大碍,之前那个闯进来的男子也就算了吧,别再追究了。”
林霍堂佯装叹气:“唉,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已经吩咐过了。”
如月主动摸摸他的手背:“霍堂知我便好。”
此刻她温婉巧笑,坐在他身旁静静凝视着他,纵有万般情绪,林霍堂心中也早已柔情百转——从小就喜欢她,盼了二十几年才娶到她,期待的不就是每日里这样看似平淡无常其实温暖入心的相处么?
站起来,林霍堂轻轻吻了吻如月的额头:“你先睡吧,我和作桐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不用给我等夜了。”
看着林霍堂转身离开的背影,如月仿佛又找到了一丝能让自己从江瑜掀起的惊涛中平静下来的勇气和光暖。她晓得林霍堂对自己的感情,结婚四年,他待她是极好的。
她珍惜他们之间的婚姻,尽管她并不爱他,至少,不是林霍堂对她的那种爱。
其实爱或不爱又如何呢,她曾经那么的爱江瑜,以为会是一生一世,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只是不知,若莫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