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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迅速让出一条道来,手电的亮光明晃晃地照在小小的隔间里。莫顿走进去,看见林赛被绑在角落里铁锈斑斑的横栏上,身上衣服还算整齐,但脸上蒙着一大块黑布,把所有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最先冲进去的侍卫官认识林赛,本想快点把他解下来,谁知道刚一碰到他,林赛猛地把身子缩成一团,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林赛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因此格外高亢刺耳。侍卫官不敢再动,只好和别人守着等候莫顿。
林赛双脚乱踢乱蹬,拼命地挣扎。莫顿浑身血液凝结成了冰,一颗心被撕扯成一块一块的。林赛耳聋又是个哑巴,眼睛再被挡上,等于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无异于把一个正常人塞住耳朵扔到一个丝毫不见光亮的封闭空间里,这是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折磨,神经脆弱的只要一天就可以完全崩溃。
莫顿大步走上前,命人全部退出去,隔间里的光亮顿时幽暗下来。他紧紧地把林赛搂在怀里,一把扯下林赛脸上的黑布,虽然明知道林赛无法听到,还是不停地低声劝慰:“是我……林赛……我是莫顿……”
林赛根本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不管不顾地大声哭喊,好半天才从温暖的怀抱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渐渐安静下来,抬起眼睛,泪汪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莫顿,突然狠狠地抱住他,失声痛哭,说什么也不撒手。
莫顿一颗心碎成了齑粉,恨不能把林赛揉到骨子里。懊悔、怜惜、愤怒、后怕,种种思绪交织成一团,棉絮一样堵在莫顿的胸口,令他几乎难以呼吸。莫顿脱下外套,轻轻披在林赛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说:“咱们回家去……没事了……”
林赛看不到莫顿的口型,他只是把脸缩在莫顿的肩窝处,不透一丝缝隙地贴在莫顿身上,不停地啜泣,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个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莫顿一直把林赛抱出仓库,抱上马车,所有人都看到他眼中隐藏着的奔涌的怒火。
莫顿抱着林赛回到卧室,他不停地亲吻他,哄慰他,给他洗了个澡,换一身清爽舒适的睡衣,再把他像捧着珍宝般抱到床上。
林赛始终死死地揪住莫顿的衣角,说什么也不放开,眼泪止不住地流。莫顿和他一起躺到被子里,林赛却睡不着,只要莫顿稍稍一动,他立刻睁开眼睛,胆战心惊地张望。
没有办法,莫顿只好叫人来,给林赛注射一支镇静剂。林赛这才安静下来,慢慢地睡着了。
莫顿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他靠在走廊的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逐渐平复那种恐慌、无助、紧张和无边的狂怒。
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一把火把霍维斯和所有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摧枯拉朽翻天覆地。可他还不能这么做,还不到时候,即使对方如此深刻地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这才是莫顿痛苦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的身份。像只鼹鼠一样活着,见不得光,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已经在暗中下了狠手,却还要满脸堆欢地继续逢迎。
“间谍和交际花有什么区别?”他的师父秀美的手指夹着香烟,红唇慢慢吐出缭绕的烟圈,“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差不多,都是为了某一种目的,微笑着做一些违背良心又违背灵魂的事。所以我才不同意你和林赛在一起,你保护不了他,没准有一天,他被人残忍地杀害了,你却还要拍巴掌说好呢。”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莫顿漆黑的眸子渐渐透出坚定的目光。不会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快结束了,只要自己加快进度……
他一步一步走向办公室,一推开门,就嗅出里面空气中有种陌生的味道。
莫顿一凛,这里有人来过。虽然表面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上,毫无异样,但莫顿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有人来过。
他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把每一寸角落观察得仔仔细细,这才慢慢地走过去。他绕过大办公桌和墙边的柜子,直接走到东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油画前。那是林赛的油画,画面上一只蝴蝶落在一片叶尖上,轻轻巧巧娉娉婷婷,如一只优美的精灵。
莫顿摘下那幅画,后面露出一个保险箱。他没有打开看,已经不用看了,本来夹在缝隙中的那根头发,不见了踪影。
果然如此。莫顿意料之中地一笑,心情轻松了一些。他放回林赛的画,确定从外观看不出异样,这才拭去手上的浮灰,转身离开。
好好地陪林赛睡一觉吧,这样他明天清晨醒来,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那会让他安心许多。
很久很久以后,当莫顿自认为已经能够很冷静很客观地进行分析的时候,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回想那段时光。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滴眼泪、每一个笑容……像电影胶片,翻来覆去地在眼前回放。
他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林赛是他所见过的,最出色的间谍。如果说有人一辈子只擅长做一件事,那么林赛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莫顿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早晨的情景,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丝毫也没有生命即将发生重大转折的预示。他依旧很早就醒了,偏过头,在窗帘透过的迷蒙的晨曦中,看着恬静地睡在身边的林赛。
林赛无疑是美的,这一点即使在莫顿最痛恨他的时候,也无法彻底忽视。他有一种寂静的美,恬然的美,一举一动都能给人安宁和自在的感觉。尤其是现在,林赛的脸上犹有泪痕,白皙的纤细的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印还未消退,给他平添了几分荏弱的意味,让人只想抱在怀里,倍加怜惜。
他好像也要醒了,头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像乍开的蝴蝶的翼,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迷蒙如水,转过来时,看到了莫顿,唇角泛起浅浅的笑。
莫顿拉过林赛的手,吻了一下。“对不起。”他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林赛猛然想起昨天的事情,脸上顿时露出惊惧的神色。他慌张地拉住莫顿,张开口,想要说什么。莫顿搂过他,悉心安抚:“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你已经回家了。”
“是克兰,我认出他了,肯定是他……他露出紫色的头发……我本来在画画,忽然就昏倒了……他们把我绑住关在那里……我……”林赛连连比划。
莫顿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慢慢地抚摸他,直到感觉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下来,不再那么紧张僵硬。
“这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莫顿吻着林赛,轻声说,“是霍维斯命令克兰这么干的,我知道,他是想警告我不要管他的闲事。”
“都是我不好……”林赛一脸愧疚。
“不,和你没关系。”莫顿顿了顿,说道,“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在家里休息。”
林赛一把扯住莫顿的衣服:“我和你一起去!”
莫顿知道林赛是怕他去找霍维斯,担心他会出事,他安抚地笑笑,犹豫片刻,说:“林赛,你受了委屈,心里一定很难受。可我还不能对付霍维斯,至少现在不能,对不起……”
林赛摇头:“只要你没事就行,莫顿,让我和你一起去吧。”他咬着唇,眸中泪意氤氲,“我不想和你分开。”
莫顿最承受不住的,就是林赛这种眼神,他叹息一声,说:“那好吧。”
林赛似乎松了一口气,温柔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是莫顿对林赛最后的美好记忆,以至于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会在梦里出现。但那时对莫顿来说,这无异于最痛苦的梦魇。
37、Chapter 35
会谈的地点定在霍维斯的办公室,这是莫顿事先想好的。他要利用霍维斯,而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敌意,这也正是莫顿无奈之处。第一眼看到林赛被无助地绑在狭小的隔间里,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一枪把霍维斯给崩了!但现在,不但不能动那个人渣一个手指头,还得想办法保护他的安全。
只要霍维斯一交出那些东西……莫顿冷酷地想。
霍维斯办公室的灯光并不算明亮,有些昏黄地映在彼此的脸上,使得细微的表情都变得模糊。他好像刚享受过一顿美餐,袖子随意地挽在手肘上,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像只餍足而优雅的狮子,脚下跪着紫头发的美丽的克兰。
“晚上好啊莫顿。”霍维斯微笑着举起酒杯,遥遥示意,“难得你这么晚还有兴致陪我聊天,为了你,我可是什么节目都没安排呀。”
“荣幸之至。”莫顿冷漠地说,“我只希望你的小宠物不要再到处乱窜,那会给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林赛坐到他身边。
霍维斯一挑眉,半真半假地说:“哦?克兰,你乱跑到哪儿去了,惹得莫顿厅长这么生气。”
“没有,主人。”克兰眨着紫水晶一样的双眸,“我只是听从您的吩咐而已。”
莫顿不耐烦地打断他们毫无意义的交谈:“霍维斯,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想你还是针对我比较好,对付我的家人,实在太不地道。”
霍维斯无所谓地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莫顿厅长言重了吧,什么家人,充其量不过是个男宠而已。跟我的克兰一样,用来联络联络感情也无可厚非。我不就曾经亲自把克兰送给了葛博特使……”
“我说过,那不一样。”莫顿终于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一直都是个性情很强烈的人,只不过多年的特训和职业的特殊性使他不得不压抑那种强烈罢了,但一到关键时刻,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霍维斯把林赛比作克兰,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他忽然紧紧握住林赛的手,用行动隐喻着占有和珍视。
霍维斯笑容凝住了,他注视着那两人相握的手,好像极为震惊,好半天勉强一笑,把酒杯挡在眼前,说:“那么,恭祝你们……”他想说天长地久之类的套话,但又觉得未免过于残忍,于是截然而止。
莫顿却不在乎这些,他对绕来绕去的话题腻烦透了,直截了当地说:“霍维斯,我知道你绑走林赛,调虎离山,再命克兰去我那里偷资料。实话告诉你吧,你从油画后面的保险箱里拿走的资料全是伪造的,是我特地放在那里引你上钩的。”他冷冰冰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霍维斯,说实话,我有时很佩服你的勇气和定力,还有你的智慧,但没办法,各为其主,我得忠于我的国家。于是,霍维斯少将,奥莱国最优秀的间谍,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霍维斯直直地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个坚定冷酷,一个散漫淡然。霍维斯似乎对自己被揭穿身份没有什么惊讶,他把酒杯放到大茶几上,命克兰斟满。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只听到液体流入杯中的汩汩声。
霍维斯沉吟着说:“莫顿,你没有机会揭穿我。繁城的攻城战就要打响了,我们的军队很快就能冲进来,我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再是秘密。”
“是么?”莫顿语气略显嘲弄,“我只怕你根本没有命回到奥莱。”他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档案,扔到霍维斯面前,“你看看吧,那个犯人的口供。你以为我只捉到一个刺客?其实我捉到的是两个,一个死了,一个熬不过刑讯,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霍维斯迅速地扫了一遍口供,挺直腰,脸上微微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