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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荣晨端详了一下手中的金兔毫茶盏,没有说话。
小卿已经感觉头上有些出汗,轻声道:“小卿一时不察,那套极珍贵的晏子茶具已经毁了。”
“毁了?”杨荣晨声音不高,小卿已经有些紧张,腰挺得笔直,微垂头道:“是。是小卿的错,不知惜福。”
杨荣晨喝着茶,没有说话。小卿不敢动。
燕月有些看不过去了。怎么了,不就是打碎一套茶具,谁也不是故意的,至于这么严肃吗?再说也不是老大的错。
“那套茶具是燕月打碎的,老大也很心疼的。”微欠了欠身,燕月笑道:“晏子茶具虽然珍贵无比,可惜掉在地上也依然是堆玉片而已。”
小卿瞪了燕月一眼:谁用你多话。
杨荣晨放了茶盏,还未说话,院中已经有人“啊”地一声,“扑通”一声,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啪”。
冷小袄眼看着那一大堆人就那样昂昂然地进去了大门,将她视若无物,气得。
燕杰跪在院子中郁闷。旁边的杨浩威看起来似乎与自己年纪相仿,白皙的脸上红肿的指印分外清晰。他跪得笔直,脸色严肃。
“你认识那个丫头?”燕杰对这个侄儿很好奇,忍不住传音问。
杨浩威虽然不动声色,可是仍忍不住瞄了燕杰一眼,惊奇于燕杰的大胆:“受罚居然还敢讲话,而且还是问这种话。”
燕杰看杨浩威的目中神色,似乎已猜到了几分,依旧传音道:“龙小趴是什么人,我看你爹爹好像不怎么喜欢听人提到。”
燕杰的话音未落,嗖地一声,一条人影已经飘进院来。
一抬手,十几道寒芒已到燕杰身前,燕杰想不到这丫头居然又追了进来,而且见面二话不说,就暗器伺候,仓促之下,也顾不了那许多,左手一抬,腕上金环一带,将那些寒芒尽数扫落,右手随便点了一指。
这一指正好点在冷小袄腿弯,她扑通一声,膝盖落地,痛得身形一晃,啪地一声,扑倒在燕杰身前。
冷小袄勉强支撑着爬了起来,哇,好痛,膝盖痛,手痛,头晕,忽然感觉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落,而且落在她的睫毛上,晴朗的天空立刻蒙了一层红雾。
“我冷小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冷小袄再次倒地。
“原来她叫冷小袄。”燕杰差点没笑出来。
杨浩威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冷小袄,忍不住看了一眼满脸忍不住笑容的燕杰,心中纳闷:“这种情况,你也能笑得如花似的?”
“燕杰?她是什么人?”燕月奉了小卿命令,过来处理,正好看见燕杰明媚的笑容,和横扑在地的冷小袄。
燕杰看是燕月师兄过来,正中下怀:“师兄,她自称叫冷小袄,小弟也不知她是什么人。”
“冷小袄?”难怪燕杰笑,怎么一个女孩子,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冷……,燕月惊讶:“难道她是冷家的人?”
燕杰已经给冷小袄把了脉,冷小袄只是有些体弱,又受了点风寒和惊吓,睡上一段时间,再吃些东西就好了。
“冷家?”燕杰差点咬了舌头。不会这么巧吧。
“许是小弟听错了,大概是姓林吧。”燕杰呵呵地笑。
伤了冷家的人,无论对错,先鞭责二十。这规矩可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燕月伸手拍了燕杰一下:“跪好了。”
燕杰抬起下巴,往燕月身后使了个眼色。燕月回头,看是一身白衣的宇文萧萧和宇文宛然站在回廊处。
燕月请宛然找间空房间,先将冷小袄安置一下。他带着宇文萧萧先去见杨荣晨。
“王爷。”宇文萧萧跪地问安。
杨荣晨看着这个俊逸的一身热孝的少年,眉峰紧蹙。
“该叫大伯。”燕月欠身:“这是杨二哥的儿子,杨浩萧。”燕月看宇文萧萧似乎十分别扭的模样,自动地全部包办。连名带姓,一起改了。
杨荣晨没说话,又端茶杯。
“宛然见过大伯。”宇文宛然也是白衣带孝,眼圈通红,进屋跪在哥哥旁边,一声大伯叫得极其自然。
小卿注意到杨荣晨虽然仍未说话,端着茶杯的指关节却有些发白。
这不是我的主意。小卿晕。他是打算为荆轲曲意开脱,不过还未开始呢。这谁的主意?
宇文萧萧一拜而起,转身欲走。
“哥,你干什么?”宛然伸手相拦。
“连爹爹都已不是他的弟弟,他怎会还当咱们的大伯。何必跪在这里自取其辱。”宇文萧萧话虽说得冷,颤抖的语气,却流露出一种哽咽的委屈。
“无论大伯认不认我和哥哥,我和哥哥总也是杨家的骨血。侄女给您问安。”宛然再叩一个头,站了起来。
“小卿,”杨荣晨放下茶盏:“他死了吗?”
“爹还没死,不过伤重,是娘,昨夜死了。”宛然回着杨荣晨的话,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落。
杨荣晨冷哼一声。
“燕月,带他们下去。”小卿斥燕月。
燕月应声带两人退下。临走时,宛然又回头看了一眼杨荣晨,又敬又怕,又有几分留恋之色,似乎是一个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疼爱自己的长辈,但是长辈严厉,又不敢近前的那种神色。
杨荣晨正好抬头看到,心里不由一软。放下茶盏再看小卿时,神色已经冷了起来。
小卿叹气,既然已经有人抛砖引玉,自己总不能再假装糊涂了吧。
杨大哥看来是强压怒气,这也难怪,既然早晚都要开始,不如早些开始,也早些结束。至于结局如何,就看荆轲的造化了。
挥手命其他师弟也退下,小卿欠身道:“小卿该死,有违杨大哥训导。”
“那个畜牲呢?”杨荣晨的声音里透着凌厉。
“小卿带路。”
☆、三十六计(二)
出了厅堂;小卿吩咐玉翎:“请杨二哥去后院书房侯着。”
后院原本是客栈老板的私宅,与一般人家格局无二;两间上房;带有一间书房兼做客厅。
杨荣晨扬声喝杨浩威“滚过来”,燕杰暗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滚过去。”
“今日的事情;迟些时候再与你算账。”杨荣晨对儿子声色俱厉。“先跟着来。”
燕杰暗呼了口气;知道杨荣晨这就要去寻荆轲的麻烦;暂时没空打理冷小袄的事情。
暗暗揉了揉膝盖;燕杰有些埋怨有些委屈地看着老大;这个杨大哥真是奇怪;管教起人家子弟一点也不客气;最可恨的还是老大竟助纣为虐。
小卿似乎感觉到了燕杰的目光;回头扫了众师弟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是眼中威胁之意很清晰:都给我仔细些。
荆轲长跪于地;听见门外轻微的步履声响;忽然觉得心跳停了半拍。
苦笑。都十八年了吧,自己原来还是如此怕大哥。
杨荣晨看着跪在跟前的杨荣曦,这个已经改名荆轲,叛离杨家的男人,自己唯一的亲弟弟。
荆轲抬起头来,看向杨荣晨,看大哥紧锁的双眉,越发威严的面孔,心里竟有一丝心疼。
“哥,也老了。”荆轲叹息般的一句话,终于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住口!”杨荣晨喝道:“你背弃杨家,更名背祖,还敢呼我为兄?”
“荣曦知错了。”荆轲垂了头。别说过了十八年,就是八十年也一样,大哥认定的事情,依旧不能改变。
“悔婚逃家,忤逆不敬,罪该如何?”杨荣晨喝问。
“请大哥受累,打死荣曦吧。”荆轲早知如此。
小莫将一条藤棍双手递给荆轲。这棍子正是小卿令人特意买的,一早上刚用它打过燕月和玉翎。
荆轲高举过头,奉给杨荣晨。“千错万错都是荣曦的错,不敢求大哥饶过。”顿了一下:“荣曦的骨肉都尚年幼,还请大哥多多管教。”
这种场合,居然未见到萧萧和宛然。
燕月微叹了口气:“荆兄放心,为免他们两个扰了杨大哥刑责,我暂时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难道燕月转了性了?小卿简直不敢相信燕月能说出如此“识大体”的话来。对了,自己责罚燕月时,似乎荆轲曾来观刑,难道他嫉恨在心里?燕月,看来你真是又欠打了。
杨荣晨接过棍子,面色冷肃:“改了名字,连杨家的规矩也忘了?”
荆轲苦笑了一下,褪去长衫,褪去下衣的时候,略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立刻将下衣褪过腿弯,跪伏下去。
脸上的确有些烫的慌,荆轲微闭了目:大哥既然带小卿和燕月等这大堆人来观刑,一方面是正杨家的规矩,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的惩罚。快活了这十八年,多付些利息也是应该的。”
这屋子内的人倒是都这样被罚着长大的。并不觉得有多大惊讶,只是觉得荆轲如今儿女都有自己这般大了,依旧如此受罚,这杨荣晨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虽然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因为是练武之人,身上的肌肉和皮肤依旧健硕、光滑而紧凑。那些深浅的剑伤,刀伤,应该是这十八年来他漂泊江湖的印记。
但是最令杨荣晨刺目的还是弟弟身上那些依旧清晰的浅浅淡淡地鞭痕、棍伤。这些伤痕都是他留下的。
杨荣曦自小聪慧,可是性情倔强,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三天两头的,招得杨荣晨拿着板子教训。
可是杨荣曦再顽劣,大义大节上绝不有亏。而且杨家二爷仗义疏财、侠骨仁心、少年英杰的赞誉,让杨荣晨对这个弟弟很有几分骄傲。
杨荣晨越希望弟弟好,管教得也越严,尤其是杨荣曦渐长,家法板子的打得也越重,可是打得再狠,罚得再重,杨荣曦对大哥依旧是敬重的,大哥的吩咐,他从不敢忤逆半字,直到遇见了慕容芸。
“荣曦不娶慕容英。”杨荣晨从未想过一向听话地弟弟居然会对自己说不。杨荣曦骨子里是倔强的,偶有顶撞,最后都会屈服在杨荣晨的棍棒之下。直到那一次,弟弟第一次有决绝的坚持,甚至两条腿都被哥哥打断,也没有屈服。
“哥许我娶芸儿吧。荣曦只求大哥这一件事,日后无论大哥吩咐什么,荣曦都不敢不应的。”杨荣晨现在还记得浑身是血的杨荣曦,用颤抖的双手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跪在他面前哀求,两条断腿就那样蜷在身下。
杨荣晨第一次震惊了,这个依赖他、敬重他的弟弟,竟然会为一个女人忤逆他。当他严厉地拒绝时,杨荣曦脸上那绝望的目光,刺得他心痛。
他甚至都不记得荣曦的腿伤是什么时候养好的。在将荣曦打断腿的第二天,他就出战边关。那是第一次,弟弟没有来送他,没有为他牵马出城。
“打断了腿好,看他还敢在我离家的时候四处厮混吗。”笔直地挺着腰,端坐在马背上,杨荣晨终于还是忍不住回望城门处,并没有那个年轻俊逸的身影。
第二天的春天,杨荣晨胜利班师回到家乡。杨荣曦给他请安,一如既往,就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这个时候,慕容芸已经下嫁给了宇文敬。杨荣晨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像每个少年人那样,弟弟也只是一时情迷,如今已经雨过天晴。所以他想该是为荣曦张罗婚事的时候了。
这亲事,早定的了,就是慕容芸的亲妹妹,慕容英。
“荣曦的事情,大哥做主就是。”杨荣曦恭顺地道。
但是,杨荣晨听那恭顺的语声里,竟似有极深的讥讽。杨荣晨毕竟年轻,他现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发怒的,如何请来了家法,如何将弟弟按倒在地,狠狠抽打,即便棍子打断了,依旧不肯停手。
“哥,再打断我的腿吧。”打断第二根藤棍时,杨荣曦终于抵受不住,用带血的手拽了自己的衣角,哀求道。
杨荣晨至今记得自己狠狠一脚将杨荣曦踢出去的情景。杨荣曦吐血,竟是许久也无法再爬起来。他将浑身是血的弟弟抱到到怀中时,杨荣曦喊了一声“哥”,然后泪流满面。
当天夜里,杨荣曦不告而别,一晃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杨荣晨有多少次午夜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