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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楼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存于斯?亡于斯?”
“是!明白的说,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去做这个解铃人?”
“我!没有人比我的身份更适合。”
“你?恕我直言,以徐掌门目前的武功,对付邪王的话……”
徐长卿明朗的眉宇在瞬即冷却,慢慢道:“恕我直言,以魔尊濒临天人五衰的处境,目前的功力,对付邪王只怕也无胜券。昔日,令尊武学浩瀚神功莫测,然而碰上五雷之期,犹自败在蜀山掌门之手……”
重楼脸上微微变色,心下却知徐长卿所言非虚。
无论正邪仙魔,凡是修炼之人都有天人五衰的可能性,要想安然渡过,靠的是修为高深和运气。只是,五雷之期才是魔界中人真正的大劫。魔君共工当年失去了魔引,又恰恰在五雷之期与蜀山高手决战,终至埋骨深谷抱憾终身。
徐长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响起:“也罢,昔日恩怨,毋需我等多加置喙,孰是孰非,更是一言难尽。我只问你,你可听说过‘和光同尘’?”
“这是?”
“是我蜀山开山祖师的绝学,威力绝不可小觑。昔日令尊携魔界高手与我蜀山一战,掌门便是以‘和光同尘’与之匹敌。”
“你已练成这一招否?”
徐长卿也不回答,反而不置可否地道:“‘和光同尘’若能配合‘摄心阵法’,纵算是天地至强邪气,只怕也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比武交手斗智斗力,若不能硬胜,便要智取。”
溪风早已知道,魔尊乃是武痴,只是他没料到徐长卿也不遑多让。远处,若有如无的晨雾缓缓升腾,飘过虚空的大殿。人、魔两界的高手居然席地而坐,神色自若地商讨起阵法奥义,似乎彼此之间再无半分恩仇怨戾。尤其是徐长卿,一双幽深黑瞳灿然生辉,钻石般夺目而冰冷。
魔尊也抛却一切凡尘杂思,皱眉苦思道:“此句貌似简单,却不乏深意……”他字迹潦草地在地上径直划出几笔。
于是,溪风看到了,当魔尊三言两句解开了《云笈七箓》中的一句注释时,徐长卿冷漠的脸庞竟然浮起了一丝难得的淡笑。他的笑容很轻,然而清俊的笑意却因眸中闪烁的两点幽光,愈发显得凌厉冷肃:“如此一来,我便又多了一分胜算的机会。”
溪风望着眼前这个清光绝世的男子,心里忽然泛起些微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重楼几乎日日来此和徐长卿商议决战事宜,却从没有言及有关“魔引”的只字片语。然而,溪风却知道,重楼的无上魔功正迅速地衰败着。忠心耿耿的魔界护法每次陪同魔尊来这里,也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直到有一天,徐长卿练剑完毕,状似无意地叮嘱了一句:“今夜,他不必再来,徐长卿已经参透了所有一切。”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闪过几许了然之色,转眼又浮起一丝冷漠和坚定。
“咔!”
“嚓!”
即使是站在魔宫的最深处,依旧可见一道道醒目的霹雳电光,自九天而来。肆虐的电光任意鞭打着魔界内一切生灵,即使是最强的存在,也不能逃脱它的袭击。
——这是威震寰宇的九天之雷!
“五雷之期,终于还是来了。”溪风嘴唇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不是很想出手,和我一战?”
——气氛忽然凝固。
溪风从沉思中蓦然抬头,眼光如闪电般落在徐长卿身上。黑森森的大殿内,熊熊燃烧的祭火在跳动,映得溪风眸色血红:“是!”
“那就拔剑吧。”徐长卿静静地说,“你不必留情,我也不会留手。与邪王对决前的最后一战,我会将诸日参透所悟,彻底融通在剑招中。”
然而,溪风脸上连续变换了几种复杂情愫后,却退了一步:“我不会和你交手!”他虽说得斩钉截铁,却随即申辩道,“但绝不是惧怕你的蜀山剑法。”
“我知道。”
“这是魔尊的意思——他在入眠之前曾经训诫过我,决不能和你动手。”
“你不能违抗魔尊的命令?”
“不,是我不忍违逆魔尊的意思。”
——违抗?或亦是违逆?只是一字之差,背后的涵义却何等深远。即使再如何不愿,再如何愤懑,也不能令他的念想落空,也不能令他失望。
溪风的眸中有着难言的隐痛。
“你喜欢他?”
溪风霍然大惊,刹那间,他一贯镇定的脸上终于起了无法控制的抽搐。良久,魔界护法缓缓道:“是!你猜出来了,我那日在青要宫前不该和你长谈,可是,我太寂寞了……”他仰头望着飘忽不定的帷幕流帐,叹道:“他也太寂寞了……”
徐长卿回剑归鞘,道:“所以,你才自愿留在这里,再陪他百年,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是!”
长夜如梦,空气中弥漫着祭火的焦灰烟气,让人无端端地心浮气躁,徐长卿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麻烦你通知阿豆和他的帮厨,告诉他们,下次,不要再换着花样做任何渝州菜,尤其是雪菜青翠酥,我不喜欢。再说,我马上要闭关参透阵法,也不需再进饮食。”
“我以为你会喜欢家乡风味。阿豆跟我说,他手下有位帮厨,做得一手渝州好菜,我才同意他们……”
“那是以前,人是会变的。”
溪风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不过,请容溪风多嘴一句,此次若能击败邪王,徐掌门是否打算与那渝州景天重修旧好。”
徐长卿眼中陡然掠过一阵阴影,眉间扬起淡淡冷笑:“修道之人尘缘已断,你何必过问世俗往事。”眼见溪风略显尴尬,徐长卿放缓了语气:“长卿失礼了,多有得罪。说来,我还要请溪风护法帮我一件事。”
“徐掌门乃是我魔界贵宾,溪风力所能及,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去通知邪王……此事重大,但请溪风护法勿泄露于他人知晓。”
“这是为何?”
“溪风护法若是觉得难以行事,我可以请别人去办。”徐长卿说得神色坦然。他侧着月光而立,皎洁清寒的月光和熊熊焚烧的烈焰照在他脸上,那清隽的脸庞愈发忽明忽暗,不可捉摸。
溪风盯着徐长卿,只见对方的眸中无比淡静凝定,不见波澜不见喜怒。这一瞬间,溪风陡然明白了,为何嚣张顽劣的渝州小混混对蜀山掌门言听计从,为何神将飞蓬身经轮回依旧对眼前这个男子痴情不改,只因这双眼睛明澈而睿智,隔着所有的光尘静静地看着你,任何一个人也无力去拒绝他的要求。
“徐掌门言重了,此事我立刻去办。”
“多谢!”
“对了,魔尊有令要我等好生寻回老主人遗骸,妥为安葬。既然寻得秘谷之地,我可以将你蜀山掌门遗骸一并带回。”然而,出人意料地,徐长卿摇了摇头,婉言谢绝:“多谢!鄙派掌门法体早已灰飞烟灭,不留遗蜕,溪风护法不必麻烦。”
溪风不知徐长卿何以如此肯定,那前蜀山掌门早已“灰飞烟灭”,但既然对方无此要求,他便告辞而出。他虽已走远,但依稀可见身后的祭坛,一道雪亮的剑光斩开了浓稠的黑夜。
那是徐长卿又开始修习蜀山剑法。
其实,即使在魔尊身边陪伴百年,溪风亦不是很明白重楼到底有何所想,有何所求。对于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魔界至尊而言,天地之间似乎没有他得不到的。而对于徐长卿,他是不是也怀着这种心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千年不死不老的生命,让他变得孤寂难测。到底是因为他缺少了爱情而孤寂,还是因孤寂变得越发渴求爱情。
可惜,爱情是什么?寻觅良久的重楼在五雷之期,闭上眼眸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寻求到最终答案。不过这样也好,生命总是需要一点动力,就让他怀揣着对未知的希冀与渴求陷入沉眠,等待重生后一场新的救赎。
而徐长卿呢?
这个人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难以捉摸,他不仅拒绝了与魔尊双修的提议,还拒绝了与魔尊联手对付邪王的方案。经过重重波折与磨砺后的他,身形消瘦容色憔悴,可是没人能质疑他眸中如火般淬炼的精芒,那是经过了岁月流转才打造出的坚执灵魂。
魔界的半个月,他置身于这幽冷空旷的宫殿心无旁骛地在习练剑法、阵法,安之若素,对于尘嚣间所有的流言蜚语置若罔闻。似乎,他的生命只剩下与邪王的最后一战,至于“徐长卿”的个人盛衰荣辱,并不重要。
——“徐长卿”!
这个名字,和那场旷古烁今的决战联系在一起,深埋于溪风的心底。时隔多年后提起,仍然让他有种砰然激越,心神震颤的力量。徐长卿在镇定沉着的布下杀局后,那种慷慨赴死热血悲歌的勇气,令他肃然起敬。那种捍卫苍生的执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更令他明白蜀山的道义所在。
决战的日子其实很快。
苍山之巅,曙阳升腾,朝霞绚烂,白云空远。
地上的青草唰唰作响,沈泽望着对面的徐长卿,那人一袭素衣袖袍翻飞,划开沉沉暗夜,仿佛从另一个时空走来。晨曦的雾气太浓,衬得他持剑的身影孤飘渺而恍惚。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或许,在遥远的上古时代,伏羲与女娲也曾这样久久的凝视过——诚如今日的沈泽与徐长卿。
这一瞬间,俩人心头都涌起一种宿命的错觉。
“敕!”数点微亮的光芒自徐长卿手心溢出,宛如炸开一幕星云。
“摄心阵法?你居然也懂摄心阵法。”
徐长卿没有回答,他手掐法诀,结印在手,几十道强悍无匹的力道在空中纵横交织,布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色罗网,将沈泽的身影笼罩其中。随着他密密不绝的咒语声,金色的光华越来越盛。沈泽站在华光流转的金网中,冲天而起的熊熊火焰将他黑袍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色。
于是,沈泽毫不犹豫的出手。
尘埃惊起。
他们都是绝顶高手,徐长卿的每一剑,都行云流水,沈泽的每一步,都形如鬼魅。寒风狂卷,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宛如流光,纵跃飞舞在这漫天金光中。周围碎石地动山摇,直穿地脉,隆隆不绝。
沈泽的广袍博袖在狂风中飞卷而出,带着集蕴了许久的浑厚掌力,发出炽烈的白光。这种力量,干霄裂云,绝无人类可以抗衡,这是足以穿透神、魔、人三界的威力。
碧浪怒卷,徐长卿如一朵舒卷的流云,凌驾于这浩荡无匹的狂风中。激战中的他,宛如置身苍茫溟海,被那吞噬天地的力量所左右。当沈泽掌力发出的一瞬,徐长卿不退反进。他毫不犹豫地迎着那滔天银浪,如飞蛾扑火般投身其中,瞬间便被这轮烈日吞没。
——万亿光芒透体而入!
徐长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雪,然而眉间却浮起一丝淡笑。只因,他的右掌已准确无误地覆在沈泽的心脏正中。但奇怪的是,这一掌既无实质力道,也无毒性蛊术,相反还带着几分春水般的温柔,如慈母般轻轻摩挲过孩童的迷茫心灵。
——沈泽不解!
便在此时,徐长卿发出了一声叹息。
瞬间,天地同悲,万物萧然。
沈泽心神恍惚起来,他仿佛听到遥远的时空深处,有女子的声音同时轻叹了一声,与徐长卿的声音混为一体。那悠长不绝的叹息声,穿越了时空,隔着关山万里遥遥传来。
眼前的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