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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书给自己舀汤,喝了一口,问:“二舅不回来吃饭吗?”
杜颜玉笑着说:“他呀,难得才回来吃餐饭,忙得跟什么似的,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
明晃晃的电灯下,满满一桌的菜。林雅书抬头,恰见杜颜玉那张脸。那脸上的妆有些败了,在灯光下,皮肤显得粗糙,有许多小疙瘩,凹凸不平。尽管擦了那么多粉,依旧遮盖不了眼角的皱纹。林雅书曾听说二舅在外面有小公馆的事,不知是否是真的。杜颜玉很热情,不停地替林雅书夹菜,笑道:“这个厨子是我们从南方带来的,做的菜还挺合我的口味,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又指着那条红烧鱼,道:“你尝尝那鱼,挺好吃的。北方的厨子不会做鱼,做出来的都有一股腥味,还是咱们南方厨子做的鱼更好吃。毕竟,江南水乡么。”林雅书笑了笑,“恩”了一声,扒拉着碗里的菜。都是杜颜玉夹给她的菜。
杜颜玉自己夹了一筷鱼,用手挑出几根大刺,笑道:“你们来了,我真高兴。平日里,你们的二舅工作很忙,回家也是难得的。睿渊又是个爱玩的,也时常不回家。每次吃饭就只有我一个人,对着大桌子,好没意思的。人多了才热闹么。”杜颜玉又问起南方的情况,林雅书的父母可好,外公可好。林雅书一一回答了。杜颜玉道:“我想着,过几天同你二舅带着睿渊回一次南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怪想家的。”
偌大的房间,除了杜颜玉的说话声外,没有一点杂音。红木桌椅,摆放着各式菜肴。林雅书觉得,舅母原先以为她们姐妹三人都能陪她吃饭,所以才让厨子做了这么多的菜。丫鬟们站在身后,不发出声音。林雅书低头喝汤,轻轻地沾着勺子的边缘。这是家里的规矩,吃饭或是喝汤,不允许发出声音。
这餐饭,让林雅书感觉沉重。她觉得这个宅子发出空洞的声音,是杜颜玉深深的寂寞。杜颜玉的笑容书写着两个字,那就是寂寞;杜颜玉的声音诉说着两个字,那就是寂寞。林雅书察觉到了,她被杜颜玉的寂寞压得有些气闷,心里的悲哀一阵阵涌上来。但她无能为力,亦不想参与其中。吃过饭,她便告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无论是哪个城市,都是一样的。她曾到过许多地方,无论在哪个城市,她觉得孤独。那种孤独,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将所有的声音吸走。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无尽的死寂。随即,远远的,传来耳鸣的声音,从轻到响,由远及近。那是她记忆深处的声音,枪炮声,呐喊声,冲击着她的耳朵。无论是多么繁华的城市,无论身边有多少人,她觉得自己始终只是一个人。她只剩得她自己,犹如当年那个被忽略的孩子。她用手搂住臂膀,瘦削的手臂,微微颤抖。于是她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翻开书本。
北平的秋夜,开始降温,大风呼呼地吹着,撞击着窗上的玻璃。林雅书读纳兰性德的词,她选择这本书,因为词人本身就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先人。她读他写的词,字字句句,优美婉转,仿佛夏日里带着露水的莲花。但她终究还是不爱纳兰。阅读,感受,但不盲目赞同。
沛儿打起帘子,唤了一声:“三小姐。”林雅书抬起头,见林雅诗的贴身丫鬟萱儿站在门外,晚风吹乱了萱儿的发。林雅书放下手中的书,道:“快进来吧。”
萱儿一进屋,便对林雅书道:“三小姐,请您帮帮忙。”一脸的焦急,似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林雅书道:“萱儿,你别急。慢慢说来,发生什么事了?”萱儿道:“五小姐和孔少爷一起出去玩。五小姐对北平的八大胡同非常感兴趣,所以就扮了男装,让孔少爷带她去。结果,五小姐和孔少爷都喝醉了。孔少爷的跟班回来找我,让我去把五小姐带回来,还说不能让孔太太知道。三小姐,我该怎么办呢?”林雅书不免觉得好笑,这确实像是林雅诗的作风。她想了想,道:“我跟你一起去把他们带回来。”她换上白色旗袍,因为降温,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白色罩衫。临走时,忽然想起什么,命沛儿从箱子里取出一副白色手套,戴在手上。
北平秋夜凉飕飕的,但并不冷清。林雅书曾去过上海,同样热闹的大城市,然而北平的热闹与上海的热闹是不同的。上海吸引着众多的外来物,十里洋场,摩登,新鲜,派头。而北平则具有北方中心城市的自信,继承着千百年的历史传统,沉稳,大气,雍容。
传说中的八大胡同,没有林雅书想象中那么脏乱。顺着幽暗的巷子走着,月亮挂在头顶前方的夜空,似是引路的灯。萱儿把林雅书带到一个院子外,指着那扇开着的木门,道:“三小姐,就是这里。”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倚门站着,一脚踏在门槛上,那张鲜红的嘴唇不停地动着,细白的牙齿磕着瓜子。“咔”的一声,瓜子磕破,舌头添了瓜子肉,又“噗”地一声把瓜子壳吐出去,连贯的动作,极为熟练。林雅书带着沛儿萱儿和几个长随往里走,却被那女人拦在门口。红衣女子身上浓厚的脂粉味扑鼻而来,林雅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笑似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专为在男人心头挠痒的。但林雅书是一个女子,这样的笑听在耳里,不免一阵又一阵地腻味。
“哟,这是哪家的姑奶奶呀,上这儿来找姑爷吗?”红衣女子把手中的瓜子扔在一旁,掏出衣襟上挂着的帕子,对着林雅书的脸挥着,“这里不是您姑奶奶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家去等着姑爷吧。”林雅书心想,这红衣女子把她当做是上门闹事的嫖客妻妾了。
孔家的长随大步上前来,挥手便是一个嘴巴子,喝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是孔司令的外甥女,你不想活了?”那红衣女子被打倒在地,想用手捂脸,一听“孔司令”三个字,赶紧放下手,不敢捂。挣扎着爬起来,自己甩了自己两记巴掌,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笑,道:“小姐,真是失敬。我瞎了眼,您千万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哎呀,小姐长得可真是漂亮,我还从没见过像小姐这么标致的美人呢。”林雅书没有理她,自顾自往里走去。
里面是一个天井,屋子环绕着天井而建,是上下两层的木结构。站在天井里,可以望见头顶的夜空。月明星稀,耳边却响着夸张的嬉笑言语,放眼望去,一个个的男子搂着各式女子,不堪入目。林雅书冷笑一声,这些嫖客出了这里,不知又是怎么一个正经样。
萱儿道:“五小姐和孔少爷在楼上的房间里。”
林雅书点了点头,顺着楼梯往上走。木制的楼梯,她的白色皮鞋踩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响声。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纷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楼上几个□扶着一个嫖客往下走。她不想靠近他们,于是停住脚步,靠着楼梯的一边站着,让他们先走下去。
那个嫖客搭着□的肩膀,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站在那里,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还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毛很浓,鼻子很挺,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她觉得,若不是在妓院遇到他,她一定会觉得他是个美男子。她是学过西洋画的,画了那么多年的画,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英俊的男子,比画中人更美。应该是富贵之家的公子,气质与众不同。可是,这样的男子,却出现在妓院之中。
败家之子。
这样的年轻人,林雅书见到的太多。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或是有几个臭钱,便放荡不堪,花天酒地。她觉得,国家之所以这么衰败,就是因为有太多这样没出息的年轻人。她鄙视他。但他只是她在妓院遇到的一个嫖客,他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路人过客而已,她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淡然。
他从她的身边走过。醉眼惺忪,瞥了她一眼。
她没有留意,转过身,欲继续往上走。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这只手如此冰冷,即使她带着手套,依旧能够感觉到那股寒气。
林雅书转过头,望着那男子的眼,淡淡地道:“请你放开我的手。”
第五章
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领结歪在一旁,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酒臭,若不是那几个□扶着,几乎摔倒。他的眼睛半张着,目光死死地盯着林雅书。那眸子,黑黑的,深得不见底。
林雅书道:“请你放开我的手。”她的话语,平平淡淡的,不重,但坚定。她的手被他抓住,即使她戴着手套,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如水。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放开了她的手。
林雅书转身上楼,沛儿、萱儿、以及孔府的长随跟在她的身后。她蹙眉,摘下手套,扔在妓院的过道上。这副手套已经脏了,所以要扔掉。那个陌生男子抓过她的手,即使是隔着手套,她也觉得脏。她打心底里厌恶他,是天生的洁癖。
那男子站在楼梯上,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招手,叫来一个跟班,说:“我要知道她是谁。”说罢,搂着□们,嬉笑着离开。
□们站在一旁,嗤嗤地笑着,上下打量着林雅书,仿佛看西洋镜似的。林雅书自顾自走着,不去看她们,却能够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她的脸红红的,不知是羞涩还是气愤。萱儿走到一间房前,推开房门,一股酒肉之气涌出来,热烘烘的,夹带着脂粉味。林雅书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揉了揉鼻子。走进房间,见孔睿渊趴在桌子上熟睡,林雅诗躺在榻上,两人都醉得不省人事。
“五妹。”林雅书走过去,推了推林雅诗,唤道,“醒一醒。”
林雅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嘴里嘟囔着,脸上带着笑,醉醺醺的,迷迷糊糊的。她假扮成男子,穿着男子的服饰,头发挽起藏在帽子里。不过此时,帽子掉落到一旁,秀发散落下来,一脸娇憨,更显得妩媚。
林雅书轻轻叹了一口气,让沛儿和萱儿扶起林雅诗,让那两个长随扶起孔睿渊。走出妓院,上车回家。
快要到孔府的大门口时,林雅书看见了林雅棋。夜色中,一个男子站在林雅棋的身边,轻轻地吻了吻林雅棋的额头,似是向她道晚安。林雅书觉得此时贸然打搅,不太方便,便让司机把车停在一旁。那男子极为面熟,林雅书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那是电影明星张道恒。她曾看过张道恒演的电影,看到报纸杂志上刊登张道恒的照片,是曾经红遍半边天的美男子,只是近年息影,说是去欧洲深造。待张道恒离开,林雅棋进府,林雅书才让司机把车开过去,停在大门口。
命人扶着林雅诗和孔睿渊进府,因为不想让杜颜玉知道,故命人不许声张,悄悄地把他们扶到房间。林雅书站在林雅诗的床头,替她盖好被子,听见门口传来林雅棋的声音:“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边说,一边走近来,见林雅诗醉得不省人事,不免有些气愤,叹道:“真是的,怎么醉成这副样子。都是家里人宠着她,把她娇惯成这样。一个青年,胸无大志,也不要求上进,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我们的国家正是需要青年团结一致,奋勇向上的时候,富贵家庭的青年更应该如此。唉,自由主义,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林雅书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听着林雅棋的话,她知道,二姐又要开始演讲了。
林雅诗睡得很香,全然不知林雅棋对她的批评。她因宿醉,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醒来的时候,头痛不已,直唤着要喝水。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去找两个姐姐,此时林雅棋与林雅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