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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曹植眨了眨。他看了看杨修,表情忽然有些赧然:“学生自己擦便好,不劳先生动手。”
杨修嗤笑一声:“你脑子又坏了么?当然是你自己擦。”
“……”
心中原先升起的温暖瞬间荡然无存。曹植默默接过帕子,心中暗骂自己傻逼。
将头发擦到半干,曹植便停手了。他正要将头发绑上,听得杨修淡道:“等干了在束起来。”
曹植应下,而后翻开课本认真学习。
下学前一炷香,照例是提问时间。曹植询问了几个小问题,轮到杨修考校他。
“曹公此次归来,定要大兴许昌。”杨修这般道:“其中措施,你又以为如何?”
自去年九月被荀彧识破,曹植也懒得再绞尽脑汁想怎样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孩。更何况后来向杨修借粮,此后也再无办法欺骗杨修了。
是以杨修考校他的问题,也越来越不顾“年纪不过十二岁”这一首要条件。
曹植思索片刻,缓缓道:“这些年战乱之下,司州对比荆州仅以富庶程度来看,还有不小差距。昔日董卓以小钱乱天下,父亲虽极力推行‘五铢钱’,除许昌之外却并无大用。学生觉得可以如今可推广至许昌周边了,待周边稳定,再推广至更远处。如此徐徐而图之,民间买卖定能逐渐恢。”
杨修闻言,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道:“不错。秦皇统一并简化币制后,不仅便利商物交易,更使国家财政收支稳定了。”
他说话的空档里,曹植已想到了第二件事:“父亲在建安元年时曾颁布新政,头几年朝廷上下兢兢业业执行。但父亲长年征战,这几年渐渐有些懈怠了。尤其屯田制,乃百姓会不会饿死的关键。是以学生认为,必须坚守这一政策。”
杨修再度颔首。他虽不欣赏曹操这般枭雄,却不得不佩服这一新政。
“学生并未去过许多地方,但谨以天子脚下许昌观之,大街上长年有富家子弟纵马狂奔,伤人性命;也有游手好闲之徒调戏女子,肆意玩闹。想来此时天下大乱,除了士族子弟再无人读书了。学生以为应当大兴蒙学,强制勒令这些人前往学习。如此以往不仅各地治安将会良好,也应有更多读书人来效忠父亲。”
曹植开始说的极为缓慢,但他愈说便也愈快,无论是问题抑或解决方式。他一连说了六条,说到有些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杨修给他递了杯茶,眸中透出些许满意:“你观察的倒挺仔细。为师至今日,方才有些相信,你对那个位置有点兴趣了。”
曹植讪笑道:“……这是先生教的好。”
他说吧,举杯饮茶。
杨修却忽然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同曹公建议。”
曹植豁然大惊。
他急忙将口中温茶咽下,差点噎在了喉咙里。
——他在杨修面前自暴自弃不加掩饰,却并不代表在曹操面前也能如此收放自如。杨修若当真将这些建议给曹操听,曹操会如何看他?
他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不管曹操如何认为,曹丕决计是要怀疑自己从前在他面前的表现了。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又听得杨修道:“放心,我不会同你父亲说这些是你的建议。”
曹植这才感觉心跳恢复了正常。
杨修饶有兴致地看他变脸,嗤笑道:“别人都希望在父亲面前表现地越好才越开心,怎么你一听我要向曹公提议你的建议,你就跟见了鬼一样害怕?”
“……呵呵。”曹植扯了扯嘴角,“因为我独一无二。”
杨修表情愈发讥诮。
曹植干咳一声:“其实学生认为,如今父亲正值壮年,学生完全没有必要表现太过出众,继而引起他人嫉妒。”
“哦?”
“是这样的,”曹植这般说,“学生一直以愚笨示人,若现在忽然聪明起来,要么是先生可以教导迎合父亲,要么是我从前故意假装。”
杨修挑了挑眉,表示自己还听着。
“第一种,会让人以为学生是一个只靠先生撑腰的废物;第二种,则会让人以为学生心机深沉,居心叵测。”
“无论何种可能,于我将来皆是不好。”
曹植说到这里,半真似假叹了口气:“这仅是别人以为,便也罢了。倘若父亲以为学生对他的位置感兴趣,他对学生绝不会只是喜欢这一感觉的。”
说服了杨修,曹植才下了学。
回院落时,倒是在花园中见到了将近一月未见的曹冲。
曹冲如今已有九岁。他的长相大约是遗传自环夫人,于男孩子而言,漂亮的过了分。
曹植见到他时,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紧皱了起来,便走近关切道:“仓舒这是怎么了?”
“啊,四哥。”曹冲满面忧愁,指着胸口衣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仓舒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是以有些发愁。”
曹植心下疑惑——以仓舒般知礼,岂会穿着破损衣物出来乱晃?他略一思索,一下子也想不到为何,索性配合曹冲将戏演下去:“不打紧,仓舒回去换一件便好了。”
曹冲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曹植面色愈发关切:“莫非仓舒有何难言之隐?”他顿了顿,微笑起来。“不知四哥可否荣幸听仓舒一言呢?”
曹冲这才露出了笑容,很快又皱了皱眉道:“世人皆认为衣物若是被老鼠咬破,是为不吉。而今我的衣服破了,是以发愁。”
曹植笑道:“百姓愚昧罢了,仓舒岂能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呢?”
曹冲闻之,忧愁仅是略减。
曹植正要再开口劝慰几句,却听得身后有人道:“不错,这就是胡说八道,仓舒莫要担心!”
曹植转身,便见曹操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之处,含笑瞧着他们两人。
☆、27如此日常
曹植与曹冲即刻躬身行了个礼:“父亲。”
曹操示意他们起身:“无须多礼。”
曹植这才发现此刻的曹操眼中居然有着一分慈笑;他气度也不像昔日面对献帝以及大臣威仪,反而像是寻常父亲平易近人。也许在最喜欢的孩子面前;他总是最为慈祥仁爱的。
他走到曹冲身旁;低头看了他半晌;缓缓笑了起来:“仓舒这么说,是因为听说孤挂在柱上的马鞍被咬破了罢?”
曹冲赧然一笑。
曹操常年不在家中;仓库守卫看管不利,马鞍被咬破亦是正常。而曹操回来虽无不足五日,却已听说了这件事。按照刑法;应当是将这守卫处死的。只是五日来他一直是在整治商贾们;暂时抽不出时间处置那守卫。
而今听闻曹冲求情;自然也要宽恕他了。
曹操摸了摸曹冲的头,笑道:“下次再向为父谏言,仓舒可千万别再剪破自己的衣服了!”
曹冲被曹操看破了小计谋,微微脸红,乖巧点头。
而曹植静立于旁,眼睁睁瞧着这一对父子互动,眼中流露出些微的羡慕与高兴。
——作为曹操的儿子,见父亲只关心身旁兄弟,他不能不羡慕;作为曹冲的兄长,见父亲关心于他,他也不能不高兴。
夹在这两人之间,亦唯有这等表情最符合曹操想法。且这一份感情若是太浓了,便显得假了。
拿捏得度,从来考验演技。
索性曹植在这方面演技从来不错,也得到了暗中观察自己的父亲的略略赞赏。
他的这些儿子里,曹丕忠厚有余,谋略武功皆显不足;曹彰勇猛有余,面对阴谋却只能横冲直撞;曹植谦和有余,锋芒聪慧略显不足。他将来可以成为能臣、良臣,唯独难掌天下……
也唯有曹冲,从小聪明仁爱,与众不同。
曹操心中已有一分定论,他便也同样摸了摸曹植的脑袋,在后者惊喜的目光之中赞道:“你们能如此兄友弟恭,为父十分欣慰。至于老四,为父还记得你文章写的不错。以后多向你先生学习,再接再厉!”
曹植神色有些激动,朗声道:“是!儿定会多多努力!”
曹操愉悦颔首,转身离去。
瞧见自家儿子聪明友爱,自然是十分满意。
曹冲得到了曹操保证,救了那守卫,亦是满意回院落去换衣服。
曹植与曹冲说了会话,既给曹操留下了些许印象,又确定曹冲锋芒一时无人得以撼动,更是满意地离去练剑。
任谁都会以为他是被父亲夸奖了才高兴的。
——谁说不是呢?
曹操在家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曹植每日在花园中偶遇的夫人们多了些,与各兄弟们一同聊天吃饭也多了些。
夫人们各种温柔缱绻,兄弟们各种兄友弟恭。显然这一大桌的人都在演戏,区别不过是谁的演技更为精纯罢了。
曹植一向习惯了谦和待人,演技早已炉火纯青。只是一天十多次面对这些平素并不熟络的长辈们皮笑肉不笑的关切,也难免会有些蛋疼。
好在曹操绝非耽溺于享乐之人,很快又投身大业之中。
此前,他将家中所有已启蒙上学的孩子全部唤到书房中,先询问了学到哪了,再分别以他们的程度,考了几个问题。仅是这一问一答间,曹植便发现曹操所学甚广,文学素养恐怕不在他的老师之下。
他想到这里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诗,“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想来必然是他父亲所书。
最近脑海中总会想到些许乱七八糟的小事,瞧着无关紧要,也许却是暗藏深意。
这一次问答里,曹操对于曹丕、曹植表示了满意,对曹冲表示了非常满意,至于曹彰是直接勒令他这些日子好好读书了。而其余十个孩子,或多或少因天赋、紧张等缘由,分别得到了不同程度训斥。
曹操既不再陪伴夫人们,她们过了十余日,也终于放过了曹植几人,每日必逛花园也成了隔一两日再逛一圈。
曹植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供夫人们表现慈爱的最为炙手可热的人,本应是曹丕、曹彰、曹冲。只是曹丕年已十七,众夫人避嫌之余,只能放弃他转向他最疼爱的四弟曹植;而曹彰则以十三岁幼龄跟随曹操冲锋陷阵,自然也需要巴结;而曹冲则显而易见是曹操最为宠爱的儿子,夫人们更不得不在意。
是以这几日,曹植等人烦不甚烦。曹植与曹冲其实还好一些,曹彰则被弟弟们缠的简直是要疯了。
他近一年半不在家中,此次本想好好在母亲身边撒撒娇,和二哥四弟把酒言欢常聊军旅生涯。怎地居然每日都又四五个七八岁的小嫩芽儿围着他“三哥、三哥”地叫,只为听一些军中趣闻!
——尼玛军中一群大老爷们哪来甚么狗屁趣闻?!
曹彰简直是要爆出口了!好在这些年他跟在父亲身边时间多了,修养到底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更何况这些是他的亲弟弟们,哪能随心所欲当敌人一刀宰了呢?
曹彰崩溃了!
可惜的是,他越被闹得凄惨,曹植与曹丕越是喜闻乐见。
不知道是那个家伙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悲剧的人各有个的悲剧。曹植此刻深深体会了这一句箴言。
倘若他是一个杯具,那么曹彰毫无疑问就是一茶几了。
曹丕唇角亦微勾了起来,似笑非笑道:“父亲已前往大殿同荀大人等商量国事,以许昌如今模样,想来短时内是不会在流连后院了。四弟你是解脱了,可怜了你家三哥哟。”
曹植怅然长叹。
不过死贫道不如死道友,三哥你安心滴去吧,我们都会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