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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的,一个永远被留在绫晓心底的理由。
就是那日吧,多年前的那一天,在伤痛中昏睡了快有三日的绫晓终于醒了过来,眼前出现是一抹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璀璨。
一个小小的男孩儿正趴在自己的床头冲自己笑着,眼里闪烁着绫晓所能想象的最暖的颜色。
“啊,小姐姐,你醒了,娘说你只要醒了,病就快好了。”
“……”
“小姐姐,你叫什么啊?”
“……绫晓。”
“绫晓啊,我叫彦澈,柳彦澈,你快点病好吧,娘说你病好了就能跟彦澈一起玩了。”
绫晓看着那双栗色的眸子,努力地点了点头,无声地把那抹只属于自己的一刻的璀璨深深地藏入了心的最底端。
第二十四章
小的时候,柳彦澈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那是一条好长的路,身边有无数与自己同行的人,人中有熟悉的父母家人,也有陌生的面孔。他们一直不停地走着,走着。直到彦澈觉得脚酸痛得再也走不动了,他无助地喊着爹娘的名字,喊着绫晓和凝霜,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等他。
望着自己那拖在青石路上长长的影子和那远去的人群,彦澈忽然觉得胸口疼得连再呼喊的气力也没有了。
“彦澈,彦澈,醒醒,醒醒。”
再度被相同的梦境魇住的柳彦澈猛得惊醒,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瞪大双目,抬头一看,是韩易之。他愣愣地盯着那憔悴了许多的面孔好久,猛得伸手抱住了韩易之的腰,将额头紧紧地抵在韩易之的胸口。
“别走,别走。”
韩易之将柳彦澈搂得更紧了,哑声道:“不走,我一直都在这里。”
过了好一阵,韩易之才将柳彦澈扶起来喝了些粥,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热度已经退了,方才放心地拿了枕头让柳彦澈靠在床头,而后自己转身出了房间去厨房端药。
柳彦澈裹着丝被斜靠在床头,环视着周遭。这是一处不大的厢房,房内布置着简单的家具。他微微挪了挪身子,忽然看见了一旁的案几上堆着脏污的衣服。
柳彦澈仔细端详了下,才认出了那是自己的衣服,常穿的那袭青色的长衫,此刻早已经被污泥和血迹染得快要难以辨认了。
血迹……
柳彦澈起身走过去,拿起了那件衣服。定定地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记忆开始一点点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这是,绫晓的血。
这是,绫晓的血!
“彦澈,快回床上,会着凉的。”
刚端药进来的韩易之看到背对自己赤脚站在地上的柳彦澈,连忙将手里的药碗放下来,走过来要扶他去躺下,却被一把推开了。
“彦澈……”
“这是,绫晓的血?”
看到柳彦澈手里的那件衣服,韩易之哽住了,好半天才嘶哑地说道:“你先躺下吧,我……”
“绫晓她,她,死了?”
“……”
“告诉我,绫晓她是不是死了。”
韩易之叹了口气,上前不顾柳彦澈的挣扎用力地抱住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柳彦澈身子僵了僵:“绫晓,死了,死了?”
韩易之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死般静寂着,初秋的微寒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潜入血脉,将仅存的温度一点点冻结。
是的,绫晓是死了。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呢?自己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自己不是亲手掀开了那盖住了绫晓的单子吗?自己不是亲手抱住了那被鞭打得伤痕累累的绫晓,喊了千遍,却听不到半句回答吗?
那往日温润如秋月的容颜,早已灰白如纸,那往日总是会柔声教训自己的绫晓,那生气都会带着抹笑的小姐姐,再也没有醒过来。
记得,自己一下下地擦去那落在绫晓脸上的雨滴,手指抚过,绫晓冰凉地就像当时的倾盆暴雨,就像发间挽着海棠沉沉睡去了的娘,就像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了的父亲,就像,就像那条不停在耳边歌唱的河流。
那是冥河,那是吞噬所有灵魂的河流。
柳彦澈觉得身体里面有什么开始一点点破碎,手脚一发软,所有的意识都消散了。———————————————————————————
“彦澈哥哥,还没有醒过来?”
“嗯,半个时辰前,热度好不容易褪了醒了片刻,可是……”韩易之叹了口气,看着满脸忧虑的柳子轩道:“不过,你可以进去看看他的。”
柳子轩看着韩易之,好久,摇了摇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织锦的袋子,递给了韩易之。
“这是……”
“我没有脸去见彦澈哥哥的,”柳子轩挤出抹勉强的笑,说话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毕竟是我的母亲,我真的……”柳子轩眼圈越来越红,垂下了头,好半天才继续说道:“我什么都做不了。那里面是一些银票,它们至少比我有用。”
“子轩……”
“什么都不用说了,易之哥哥哥,我得走了,待得久了,万一他们派人跟踪我到这里,我真的……”
柳子轩话也没说完,转身就大步走向院门处,拉开大门后忽然转身向韩易之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道:“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个话,但是,彦澈哥哥就托付给您了。”
韩易之看着柳子轩离开的身影,攥了攥手里的锦袋,起身撩开帘栊进了房间。
床上,柳彦澈静静地睡着。
韩易之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小心地帮彦澈把被角掖好。
“彦澈。”韩易之伸手握住了柳彦澈被子下因为出汗有些发凉的手,不自由地轻轻喊了一声。
柳彦澈没有醒,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却无意地扣紧了韩易之的手指。
看着眼前的人沉浸在难得的安然中,韩易之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昨日的一切一幕幕地浮现,看着彦澈抱着绫晓的尸身跪倒在暴雨中,韩易之头一次觉得自己要被心头那杀戮的念头吞噬掉。自己尚且如此,而彦澈又该怎么熬过来?
那一日,是自己同杨策浩凡一路送着绫晓走到了芩州府衙之前,看着她一下下击响鸣冤之鼓,看着她辞别众人走上了大堂。
“民女绫晓,是柳府的服侍丫头,特来投案自首。”
“来投何案?”
“柳府老爷柳琰被毒死一案。在老爷汤碗中下毒栽赃陷害柳彦澈的正是民女绫晓。”
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绫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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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堂上绫晓认罪,并且指认自己所做一切均是因为柳府大夫人指示,目的就是陷害柳彦澈。听闻此言,堂上审案的官员立刻变颜变色,惊堂木一击,说此案关系重大现行退堂,而绫晓也立刻被收押了。
绫晓虽然顶罪,但是因为事情要从新查证,柳彦澈并不能马上洗脱罪名。所以,柳彦澈刚被从囚牢中暂时放出,等待随时传唤后,韩易之同杨策立刻将他带走,先藏匿在芩州一处杨策私下置下的宅院中。
“为什么要顶罪?顶罪有什么用!他们要害死我,我肯定是逃不过的,为什么还要让绫晓搭上一条命!”
被带出来的柳彦澈死命地挣扎着,要去把绫晓换回来,韩易之和杨策浩凡拼命拦着,屋中的摆设被砸碎了一地。
“彦澈!你听我们说!”拉住激动的柳彦澈,杨策终于大吼道:“这是目前唯一能先把你救出来的办法,我们是不可能不管绫晓的,后面我们得慢慢想办法,如果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如何?”柳彦澈瞪大了双眼看着韩易之和杨策:“如何?”
“我们还可以劫狱。”杨策郑重地说道:“虽然兵丁守备森严,但是府衙中的行事守备的人员我都了解,劫狱也是可行的。”
“那么关我在狱中不是一样的?为什么要让绫晓去!屈打成招的手段衙门用得还少吗?绫晓会死的!”
“我们知道,”杨策咬牙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必须先把你救出来。如果彦澈你在里面,随时会被他们用任何手段害死,之后对外宣扬说你畏罪自杀。可是如果绫晓姐顶罪,他们必然还是想再用绫晓姐牵制你,再次把你牵扯其中,所以虽然绫晓姐可能要受皮肉之苦,但是性命暂时保得住,就算是劫狱我们也必须将万事齐备。”
彦澈看着韩易之和杨策,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半晌低声道:“真的会去救绫晓?真的?”
看着彦澈几近无助地拉着自己的手,韩易之用力地点点头:“我们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的。”
然而,那日的承诺还没等众人开始行动,就已经无法实现了。
夜里,绫晓被提审,审讯中被处以杖刑二十。如果是一般时候,杖刑二十虽重,但是并不致命。但是绫晓之前的伤还未全好,杖刑二十后,旧伤发作,连天明都没有熬到。
仆役绫晓,因毒杀柳琰,栽赃柳彦澈,畏罪自杀。
这就是芩州府衙最后的结案,之前绫晓所说受大夫人致使一事,轻易就被掩去了。
那日中午,天降暴雨,淋得湿透的杨策和薛浩凡冲进了院落,带来这个消息。
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刻,柳彦澈忽然站起身冲进了雨地。
“彦澈,你要做什么?”
柳彦澈转身,眼中闪着抹犀利的光:“我要去找绫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韩易之,你答应过我的,带我去把绫晓带回来。”
“彦澈,他们现在肯定还在寻你,你现在出去……”
“没事的,”韩易之起身打断了杨策:“我们跟你一起去。”
暴雨中,在芩州城门外,四个人拦下了那辆专门运送犯人尸身的骡车。
空荡荡的车上,仅躺着一个人,被脏破的单子盖着,因为车没有顶棚盖着,早已经被雨打得湿透,单子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渍。
柳彦澈缓缓地走过去,一点点揭开了那发黄的单子。下面是绫晓熟悉而冰冷的容颜
第二十五章
“你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吗?”
“是的。”韩易之抬头看了一眼周琪,深深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周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韩易之,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放在膝上的手攥得发白。“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定了?韩易之!你刚刚说的话你都想清楚了?”
“我都想清楚了,干爹,易之对不起你了!”韩易之重重地磕个头:“希望干爹能答应。”
啪!周琪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韩易之脸上,韩易之怔了怔,但是再次哑声重复道:“易之不孝,但希望干爹答应。”
“你……你……”周琪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看着韩易之脸上被扇出的红印,被一阵阵心疼和愤怒逼得不知所措。他扶着桌案颤抖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着周琪沉默的背影,韩易之也说不出话来,心头被满满地愧疚啃噬着。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请求周琪同意答应的事情有多么的大逆不道,但是……
韩易之回头看了看里间那紧闭的房门,彦澈那双充满了杀气的双眼再度填满了自己的脑海。再度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柳彦澈了。被逼到这一步上,他已经没有可以顾虑的了。他想要的只有复仇只有嗜血的杀戮,哪怕陪上自己仅有的命,是的,他也必然会陪上他的命。
也就是那一刻,韩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