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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哥哥,”韩烟雪走到来人跟前:“可说真巧,正打算去看你呢。”
“是吗?我是过来看看,怕琴音忙不过来,出什么纰漏。”
“有礼部的徐大人帮忙,错不了的,我们四处走走好了。”
“哦,”韩琪挑了挑眉:“那个刚晋升的侍郎徐谭吗?”
“正是。”“那倒真是好啊。”韩琪眯眼笑起来,细细的皱纹在眼角涌出。韩烟雪看见,不由用手去抹了抹,轻声道:“哥哥,你都有皱纹了。”“老了啊,”韩琪仰头望着廊檐外飞雪漫天:“已经十年了。”“是啊,已经十年了。”韩烟雪跟着走过去,微微将头靠在韩琪的肩上,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向外望去。红墙绿瓦间,白雪愈发轻盈剔透,悠悠扬扬地跟着风打着转儿。韩烟雪手一抬,就有细细的雪花落在掌心,融成滴凉沁沁的水渍。“有时候,还是会梦到晋儿。”韩琪伸手拦住妹妹的肩头:“是吗?梦到什么呢?”“醒了,也就记不得了,不过他总归是笑着的,好像就是站在这蒙蒙雪帐后笑着……”韩烟雪低头轻咳了两声,转向韩琪:“哥哥不曾梦见过他吗?”“人老了,梦似乎反而少了,大约有梦到吧……”说着,韩琪拍了拍韩烟雪:“跟你说话都忘了,陛下今日设宴青莲阁,大家都要去的。”“算下来,也确实是这个时日了。这孩子,真的一天都等不得吗?”“如果近在咫尺,真的是多等一刻钟都是煎熬。”韩琪笑了笑“很快这座皇城又要只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了。”“唉,小时候就跟哥哥相依为命,没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们。”韩琪目光远远地落在不远处一座殿堂的熠熠的金顶上,边看着边摇了摇头:“不对,其实他们一直都在,不是么……”…………………………………………………………………………………………………………………………………………………………………………………青莲轩 深夜时值隆冬,绕着青莲轩的一圈水塘中植下的莲花早就只剩下个把枯枝子了。但是,没有任何人下令拾掇,也就那么留着了,跟着呼啸的寒风瑟瑟抖着。映衬着青莲轩的雕梁画栋,曳地幔帐,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凄凉。摆在青莲轩的晚宴刚刚才结束,一群收拾残碟的宫人跟在几个掌灯的宫女身后,进了轩阁中。瞧着周遭残败的景象,尤其是当空寒月一照,早早都换了冬服的静澜还是禁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寒战。进了轩阁之中,厚厚的织缎一方下,静澜这才感到暖意。她搓了搓手,正要收拾各个桌案上的碗碟,忽然就被年长一些的宫人推了一把,跪在了地上,耳边是人急声低语:“是圣上,快行礼!”静澜一慌,连忙把额头贴在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一般设宴,都是圣上先行离席,而后是大臣,接着执掌御膳房的宫人才会唤她们这些粗使的来收拾。往日见到个站殿的将军,静澜都要哆嗦半天,更何况是天子!“不必行礼了,你们安心打扫好了,我只是想在这里多坐坐罢了。”响起的是男子清朗的声音。静澜倒是诧异了一下,她总觉得圣上应该是象那些画像里的玉皇大帝一样的人,都是胡子银白,不苟言笑的样子。不想听声音到象是个格外温和的青年男子。“陛下既然这么说,你们就收拾好了。”
发话的女子,静澜曾远远看见过,一些位阶高的宫人会叫她琴姑姑。静澜大着胆子慢慢抬起了点头,眼睛刚向上一瞧,就对上了那个琴姑姑的目光,静澜脸一白,吓得掌心汗都出来了。但那琴姑姑到没什么恼怒的神色,反而是冲她笑了笑:“你们不必慌张,这个圣上不吃人的,安心打扫好了。”静澜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是耳朵坏掉了,这天底下还有敢拿天子开玩笑的人?琴姑姑是不要命了吗?“琴音姐,我一朝还是这天子,不给我留点面子?”殿堂中响起的是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入到耳中,静澜觉得手心都有点发烫了。那人笑的声音很温厚,不像九五之尊,反倒像自家哥哥同自己嬉笑时的声音。这么想着,静澜不由地抬起了头。在龙椅之上,端坐着黄袍加身的男子,纵然眉宇间盘旋着威严的龙气,仍不掩那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笑意。静澜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几乎就要陷入那双眼睛中了。那不是如日般刺目的光芒,而是极浓的夜色,黑暗却温暖,仿佛在最深的地方正孕育着最最明媚的春光。“你人都不肯留下,我干什么留你面子?”男子摇了摇头,漆黑的发丝顺着金冠落下来几丝:“你啊,酒一吃多了,就永远是口无遮拦。”“唉,就要见不到了,多吃几口酒不好吗?”见不到?静澜有些不解,但是又不敢再看,起身跟着其他人开始收拾。“哈,这自然是没错的。”“就是嘛,这一别,我可少了喝酒聊天的搭子了。”韩易之抿嘴一笑:“是啊,那不如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吧!”“好啊!”琴音说着站起身,大声击掌道:“来人啊,多烫几壶酒,再把陛下的外袍取来。陛下同我要在轩廊上,饮酒赏月!”“那,琴姑姑,这里……”“这里你们径自收拾好了。”韩易之接下话来:“我们在轩廊上,不妨事。”“啊,是。”管事的宫人连忙退下就准备。琴音替韩易之披好外袍,两人就顶着阵阵寒意走到了幔帐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收拾着残羹冷炙的静澜竟莫名地有些失落。她有意地选择靠近轩廊的地方收拾,但因为曳地的幔帐,也听不太清外面的响动。“好了,这里差不多了,你们就退下吧。”管事的宫人发话了,静澜等恭敬地行礼,拎着装盘碟的篮子慢慢退出青莲轩。静澜磨磨蹭蹭地故意走在最后,就在要踏上另一侧长廊的时候,她悄悄地回身冲青莲轩外的临水轩廊上看去。那一幕,她似乎一辈子都不会在忘记。深沉夜色下,那着明黄长袍的男子正一手举着白玉杯盏,一面冲着无数残荷绽颜而笑,眼眸里融满了月色盈盈。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枯荷都恢复了往日容姿,在那男子的注视中,开成了无数青色的莲花。贤帝十年,深冬,贤帝设宴于青莲轩。宴散后,贤帝仍游兴正浓,遣散宫人,兀自于轩廊饮酒,不甚跌入池中,受寒过重,当晚不治,薨。…………………………………………………………………………………………………………………………………………………………………………………三日后,芩州城一早,待城门刚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就悄悄地驶入了还在安睡的芩州城。车轮压着皑皑白雪,一路悄声疾行,终于在城南程府外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个裹着灰鼠大毫的削瘦身影从车上下来。程府外早有家丁守候,一见来人连忙转身开了大门。那人踏入府邸,步子一刻也不停,飞快地闯过大堂,长廊,花园,池塘,终于在一处朱色的门外收住了步子。那人将有些冻得发红的手贴在门环上,顿了顿,接着一使劲推开了门。哎呦!正在此时,里面竟冷不丁有人喊了一声。来人一慌,连忙探身进来,竟看到一个还穿着薄薄内衫的人摔在雪地上。想必是两人都要开门,那人正好被门一挡,摔在了地上。那人抬着头,怔怔地看着来人。两个都冻僵了似地互相看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子,摔在雪地上的人猛得打了个喷嚏,两人惊醒过来。“笨蛋,推门不能吱一声啊?”那人瞪着一双栗红色的眼睛冷声道。来人笑了,解开身上的大毫,上前将那人一裹,接着死死地搂进了怀里:“会的,以后一定会的,一定会的。”“笨蛋。”那人轻轻骂着,将头贴上了来人的脖颈:“十年,不早不晚,刚刚好。”对,十年,不早不晚,刚刚好。外面,旭日已然东升,芩州城熙熙攘攘起来,虽然是国丧,但是仍不影响百姓们继续着自己繁忙而热闹的一天。而这两人,仍这么相拥着,似乎就决定这么站完天荒地老。冥河畔,彼岸花正悄然绽放。
番外
番外 十年之约
一支长箭,自城墙上急速而至,毫无偏差地穿透了柳彦澈的胸膛,鲜红的血随着银色的箭头一起迸出,仿佛突然开在白日的烟火。
韩易之怔怔地站住了,感觉那温热的液体溅了自己一脸,接着那人就跌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们谁也站不稳了,一同摔在地上。
身后的战鼓惊雷般响起,震得韩易之胸口都在发颤。他感到有兵士自身后冲来,又似乎有利箭向自己飞来,但是他似乎有什么都感不到了。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他才能慢慢低下头,注视着那张毫无血色却伤痕累累的面孔。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似乎想要笑,但是已经没有气力了,薄薄的两片唇翕合着,似乎在说什么,只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但是,韩易之却发现,自己听到了。“傻子,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你成为一个遭人唾骂的昏君吗?我只是想听你选我而已,听听就好了……”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就那么抱着那具染血的身体坐在地上,身侧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似乎有人正在拼死掩护着他,有人正死命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可是,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柳彦澈,属于他的柳彦澈。终于,厮杀声渐渐息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兵士欢呼胜利的声音。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很多人前来跪拜,苦苦哀求,似乎要让他离开。离开?去哪里呢?就这么坐着,不好吗?韩易之纳罕地笑了笑,温柔地把柳彦澈抱得更牢了些。“他,没有死。”抬起头,是一张熟悉的脸,染满血污。韩易之瞧着那张脸,努力思索着,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没有死,我那一箭正好避开了要害。箭头涂着药,会让人短时陷入假死状态。尽快给他止血吧。”那人蹲下来,将韩易之扣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柳彦澈硬生生从他怀里夺了过来。那人先点了穴道替柳彦澈止血,接着拉过韩易之的手按在柳彦澈的脖颈处:“看,你能感到吧,他这里的血脉还在跳动,他没死。”一下,两下,三下,隔着指头的厚茧,韩易之还是能够感到那清晰的脉动。他笑了,傻子一般咧着嘴,来回地抚摸着那脉动的脖颈。“都是傻子。”那人冷冷地撂下句话,站起身来:“他现在是没死,但是以后你们怎么样,我便管不得了。”言罢,那人拍拍身上的土,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了步子,回看着韩易之:“他醒的时候,你告诉他,柳慕同他两不相欠了。”那人离开了,一束阳光落下来,替代了他刚刚占据的阴影。韩易之看到那闭上的长睫因光线而微微颤动,他知道这个冬天就快要过去了。……………………………………………………………………………………………………………………………………………………………………幽幽夜风带着蛙鸣穿过临水楼廊,斜窝在竹塌上的人不由打了个喷嚏,几乎就是同时,一床软毯就盖在了他身上。那人翻了个身,用胳膊撑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来人。“不用跟我来这套,”柳子轩沉着脸:“凝昔姐一出府,你就开始瞎折腾。如果再染点别的病,她回来非把我唠叨死不可。”柳彦澈揉了揉鼻子:“今天晚上月色好嘛,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得了吧,”柳子轩弯下腰,从竹塌一侧掏出被柳彦澈藏起的空酒瓶子:“你偷喝酒也别偷喝这桂花酿啊,半里外都问得到酒香。”柳彦澈有点窘迫地扯了扯弟弟的袖子:“千万别跟凝昔说,不然我就耳根不得清净了。”“你要是伤口再开裂,我们都别得耳根清净了!”柳子轩瞪了他一眼,但口气还是缓和了:“算了,就此一次,下不为例!”“一定,一定,”柳彦澈连忙做发誓状:“下次再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