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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灼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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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许久,终于听见她轻轻咳嗽一声儿。她淡淡地瞥我一眼,并不急着说话,只是端了茶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水,喝了大约有两口,她放下那只素雅的青花瓷杯。我记得那只杯子是秀才爹从前最喜欢用的,他时常会在傍晚雨落时,看着细雨一点一点滴上庭中植的几株翠竹,于屋内品上一杯香茗。我年幼,常常觉着他附庸风雅,对于此种行为很是不屑,然而现下瞧着我娘手中这物事,心中也觉着酸楚,附庸风雅又如何呢,凡人死后入了轮回,与我娘无了关系,更与我无了关系,我之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便是我娘,也只能拿着旧物,睹物思人了。

我正在这里胡乱感伤,却听到我娘一阵轻笑,抬了头,恰好瞧见她一脸和蔼地望住我:“你的意思,不过是不满意那些教书先生?”

我点头:“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何要请人教我凡世里读书人才学的东西,您又不许我出山林,学了不也无用吗?”

 “你尚且年幼,加上从前那蛇毒的缘故,娘可不敢保证出去后会不会被其他的妖欺负。”

我想了想,本想说予殊那家伙厉害得很,有他跟着,断然不会有谁不长眼敢来欺负我,然而想到我娘对予殊没什么好感,说了也没用,便也乖乖闭了嘴,不发一言。

我娘见我无话,无声笑了笑,开口:“若你当真不喜欢那些人,娘给你换了便是,只是逃课这一条,以后再也不要有了。”

我见她难得没有惩罚我,自然也懒得自找没趣,于是闷闷地应了。

 “娘这一回给你找的先生,你定然会喜欢。”沉默了许久,她最后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不明白她怎么就会这么自信新找的先生我一定会喜欢,教书的先生能是什么样子,无非是个头发花白性子古板的无聊老头儿,这样的家伙我怎么可能会喜欢。

然而到了第二日我便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第二日我百无聊赖以至于与同族的伙伴玩起了掷石子儿的无聊游戏,且是连输三局,我抓着自个儿的脑袋嚷嚷着再来再来,还未等我嚷嚷完,便听有人于我身旁温声催促:“公子,您该去书斋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那几个半大的少年道:“我去书斋,等我回来时咱们继续啊。”

见那个少年点头,我正想继续说点儿什么来拖延时间,却听那身旁的小厮继续温声言道:“夫人吩咐了,若您再想耍什么花花肠子,便连同先前逃课的那桩事一起算账。”

这还了得!

我立刻收了嬉笑的表情,为了掩饰自己的怂相,立即端出一副架子,道:“那便随我一同去罢。”

那小厮也看似乖巧地随我去了书斋,可我总觉着他在心里对我大肆嘲笑。

果然我就是这么怂吗。

待推开了门,我便愣在了当场。

正对房门的那张椅上,坐着个勾魂夺魄的美人。

那人穿着再平常不过的紫色长衫,三千青丝用发带松松系着,我看着那头柔顺长发,估摸着它大概能一直垂落到脚踝处,我还没见过能把头发留这么长的人呢。

我忍不住很没礼貌地上前打量,但见那人慵懒地单手支住额头,轻纱遮面,然而露在外头的眉眼却是十足的细致,尤其是眉心那点朱砂痣,衬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艳色。

那双上挑的凤目淡淡地瞅着我,莫名的,我觉着很不好受,这种感觉使我把他同先前那胭脂铺子里的紫衣人重叠起来,虽说胭脂铺子里的那人有种生人勿近的阴冷感觉,与眼前的美人大不相同,但他们皆是身穿紫衣面覆轻纱,且我总觉得面前的人有哪里很不对劲儿。

我清醒过来,意识到与人家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不免有些赧然。我咳嗽两声儿,道:“你就是我娘请来的教书先生?”

虽然不怎么像,但这人在书斋里等着我,除却是教书先生,便没别的可能了。

谁知他并不急着回答,只是从头到脚将我细细打量,最后视线落在我的两只尖耳朵上,他愣了愣,眼眸略弯似是笑意:“原来就是只小狼崽子。”

我虽怂,但也是分人的,我瞅着眼前这位文文弱弱的,并不像是什么不好惹的人物,故而端出了狼族少主的架子,趾高气扬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这样说我,小心我……”

后头半句仗势欺人的话未能说出口,只见那文文弱弱的教书先生忽然用折扇柄狠狠敲了一把我的脑袋,眸中露出点凶狠,见我瞪他,便再敲一下,挑眉冷冷道:“我是谁,我是你的夫子,子非。”


   



第4章 第四章
我自然听到他说了什么,但现下的重点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竟然敢打我的头!

我虽顽劣,从小到大挨过不少训斥,但那也仅仅只是言辞激烈的训斥罢了,只有我娘能搬出那一套家法来教训我,却没有谁动手打过我的头。因着那两只倒霉耳朵的缘故,平日轻易都不让人摸的,而他,直接就用折扇柄敲了上来。

我虽喜好美人,但我不喜欢粗暴易怒的美人。

我面前那新请的教书先生,子非,此时端着一副可恶的架子,至少于我眼中是极其可恶 。

他“哗”的一下将折扇展开,于是我惊奇地发现那把折扇的扇面居然是空白的,既不画上一幅泼墨山水图以示志趣,也不提一首诗词以示高雅。

怪人。

见我不说话,他又合了扇子,执其直直指向我的脑袋,态度颇为嚣张:“你可知错了?”

 “呃?”我愣了一愣,回神时自己已然傻不拉几立于原地任他数落。

那人自椅上站起,慢悠悠走到我身边,我与他差不多高矮,等他走近我便瞧见他那头几乎垂及地面的长发,柔顺光滑如同上好的缎子。他肤色极白,眉眼又生的极为勾人,我低着头,他与我挨得近了,我瞧见的便是那人脚踝处漆黑长发,不知是不是我本就不灵光的脑袋被他敲出毛病,此时,我竟觉着连同这脚踝处的长发都旖旎得过了头。

果然还是要随时随地护好自己的脑袋啊。

我眨了眨眼,听见面前这人不大客气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难不成这是你头一回挨打?其实我的性子本就不是很和顺,如今当了你的夫子,便要好好收敛这个性子,可惜我从不是会忍耐的,所以你之后可要小心一些,若你不听话,我可难保不会将你揍得更狠一些。”

好啰嗦……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着眼前这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将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若我声泪俱下地央求我娘并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明新请来的夫子是个只知动手不知动口的有暴力倾向的家伙,或许我娘会大发善心将子非辞了?

不过,我抬眼,瞅着这人的美好皮相,就这么叫他滚蛋似乎太过可惜。

所以还是先静观其变好了,若他勉强能够沟通相处,那种脾气,忍忍就是了。

我看着他的那层面纱默默妄想。

 “我听闻你先前时常逃课,请了十个夫子气走了八个?”他问。

我撇了撇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一向不擅长扯谎,于是不怎么情愿地点点头:“那是因为那些老头子太无聊。”

子非轻笑一声,道:“从前的便算了,只是……”他顿了顿,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戒尺,在手心轻轻拍着,“只是之后再也不要这么干了,否则……”

我看着他手中那把戒尺,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第5章 第五章

与子非相处了几日,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炼狱。

这一日阳光正暖,我偷偷伸了个懒腰,子非似乎心情不错,背对我立在窗前看外头的景色。这是个绝佳的打盹儿时机,子非对我虽严厉,但他时常莫名其妙地发呆,于是我便能趁他发呆的间歇偷个小懒。

我推想这人大抵是看风景看得入迷,一时半刻不会回转过身。

虽然我也不晓得外头有什么了不得的景致,也或许是我在此居住的时日久了,再精巧的亭台楼阁于我而言也没了趣味,觉不出它们的好,不过我从前与秀才爹一起住在那个简单宅院里五十年,从未觉着厌烦。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玩闹,或是闲暇时看秀才爹为我娘作上一副美人画,家中虽算不上富足,日子却也过得轻松惬意。

这样想着,嘴角也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我一手握着笔,一手托着腮,面前是一本厚厚的古籍,上头是复杂诡异的文字。我转动手中那支狼毫湖笔,笔尖却不慎划过脸颊,留下一道墨痕。

正想寻一面小镜瞧一瞧,手忙脚乱间,好巧不巧竟打翻了案上那方墨砚。

这样大的动静,便是聋子也要惊醒。

子非不是聋子,他耳朵好使得很,于是他转了身,先是看一看地上的狼藉,再将视线移到我脸上,眼眸略弯显出些笑意。

其实我是不大明白的,眼前这人好似很高兴,瞧见我狼狈的样子,他很高兴。

于是我便不高兴了。

我放下手里那只毛笔,天知道子非为何会送我一支狼毫的,偏偏那个时候他还要作出一副真挚的样子,说是精心挑选了许久,方找到一支如此适合我的。

我本就不是只很有骨气的妖,体内虽是流着狼族的血,却没有半个狼族该有的样子,且我一向对美好事物毫无抵抗之力,于是瞧着美人含笑的眉眼,便傻了似的接了过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时候的一个愣神,换来这几日的接连不断的怄火。

子非明知道我是狼族,偏偏要送这么一支笔,我虽迟钝,却也看得出他挑衅的意思。

虽不知道他为何要与我过不去,毕竟我现下是他的学生,欺负我,他自然是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因而,他这个举动,使我认定这是个精神上曾受过重创的可怜人,靠欺辱他人获得少许自尊的可怜人。

于是我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带出点儿同情,兴许他是发觉了,每每这样看他时,他便回一个白眼,而后扭过头,仿佛不屑与我对视。

我自以为能理解他那扭曲的性格,更坚信自己是个胸襟宽广的妖,便也不想与他多作计较,然而事实上我的脾气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被他惹怒之后,本想宽慰自己不要计较,然而宽慰着宽慰着便怒火冲天。

我凭什么要忍让!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瞧一瞧手里的湖笔,劝解自己,好歹那人还送自己一样东西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消气吧消气吧。

心头火稍稍平息一点,然而等我看到那上头的狼毫,火势便更大了。

每一回都是这样。

不是没找过我娘,然而每一回我几乎声泪俱下的控诉都被她严肃驳回,她说子非肯教我,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否则家法处置。

我彻底没了办法,只好这么忍受着子非那扭曲的性子,暗暗在心里怄火。

就如同现下,我是有些不高兴的,然而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子非闲闲立在那里,不大客气地支使我:“将地上收拾干净。”

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捏动法诀,然而在这不情不愿中,我发觉自己进步不少,一些从前陌生的术法现下做得极为顺手。

当然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子非许多功劳,若不是他常支使我,我也不会这样熟练。

于是我的心情又复杂起来,其实子非是故意锻炼我的,他煞费苦心只是想要我更好?

我看着他点漆似的眸子,正想冲他笑上一笑,嘴角还未扯动,却见那人翩翩走来,怀中抱了一卷极厚的书,他问我:“你现下是不是很闲?”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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