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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园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滕氏穿一件褐色缎面掐花对襟春赏、素色罗裙,外衬一件藕色背子,头饰皆选用颜色鲜亮的翡翠和紫金,一如她今日的心情,舒明开朗。
“楚青啊,这次回府,就住下吧,别再走了。”
“儿子这回一定多住些时日,或许真的就舍不得走了。”桑楚青坐在轮椅上,穿青色蜀锦所织的常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五官与滕氏的更为接近,不若桑楚沐的那般刚毅,却柔和俊秀,只是肤色略显苍白,才说了几句话,鬓角就出了冷汗。
“相公,该喝药了。”韩玉递过一粒酱色药丸和一杯温水,眸光温柔,在素净的浅绿色披帛的映衬下显得肤色白皙莹润。不同于大夫人的雍容华贵,她不施粉黛,简挽青丝,全身仅一件饰物——发髻上的琉璃玉簪,却别有一番朴实无华、清新淡雅的韵味。
滕氏明白,韩玉打扮得简简单单都是为了更方便照顾楚青,心里对这个儿媳不免又多了几分喜欢。
桑楚青服下药,几个前来请安的小姐们也该到了。
最先来的是桑柔,她穿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腰坠紫色丝绦,身姿曼妙,脸上的笑容更是甜美如一杯醇香的桂花酿。她像从壁画上剥离的一般,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尽真实的美。她莞尔一笑,似夏初那一朵最绚烂的牡丹:“见过祖母,见过叔父和婶娘。”
韩玉看得失神,几年不见,这个侄女儿简直出落得比摄政王妃年轻时还要美貌!她真是天仙下凡吗?
滕氏端起茶茗了一口,柔儿的脸……好了?
“柔儿,过来,叔父有礼物送给你。”桑楚青和颜悦色地朝桑柔伸出手,对与这个侄女儿,他是发自内心喜爱的。
桑柔从前不太待见这个叔父,但如今形势逼人,母亲疯了被囚禁佛堂,好不容易舅舅将叔父和婶娘请回来了,她可得牢牢抓住一切有利的关系!
她走近桑楚青,柔柔笑道:“叔父身子可好?”
桑楚青给身后的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端上一个长方形锦盒,桑柔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竟然是一对五色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难能可贵,何况集齐五种色彩于一体,简直是有价无市!
“柔儿,喜欢吗?”桑楚青眼含宠溺地问道。
桑柔欣喜若狂,努力克制住快要失态的表情,道:“喜欢,多谢叔父!”
“祖母!叔父!婶娘!”
桑玥、桑秋和桑丽陆陆续续地来了。
“这是玥儿啊,都长这么高了。”韩玉亲热地拉过桑玥的手,左看右看,笑得和蔼可亲,“瞧这模样俊的,眉宇间啊自成一派英气,颇有几分大哥年轻时的风采。”
“多谢婶娘夸赞。”桑玥笑着应道。
她这一笑,敛藏风华,眸子清澈似溪,又深邃如泊,倒叫韩玉暗生惊艳:玥儿长得不算绝美,却有股俯瞰众生的贵气,令人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她心里自嘲,一个庶女,能高贵到哪儿去?
滕氏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嘴,和善道:“可不是吗?玥儿和玄夜最像他们父亲了。”
韩玉清楚桑玄夜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分量,能与桑玄夜相提并论,桑玥当真得了老夫人的几分疼爱。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彩绣香囊递到桑玥的手上:“玥儿,这个香囊是找江南白云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能辟邪、趋吉避凶,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趋吉避凶?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一脸惑色,小声道:“婶娘听说母亲的事了?”
韩玉没想到桑玥问得这么直接,愕然了一瞬,低垂着眉眼,道:“是啊,实不相瞒,正是因为大嫂出事,正奇堂哥才将我叫回府,让我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桑玥故作惊讶,却不与她打乌龙了,一本正经道:“那婶娘可得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不然可就辜负大舅舅的一番苦心了。”
韩玉笑得温婉,眉宇间却夹杂了几分为难之色,撇过脸,有意无意地喃喃道:“其实我就想好好过日子啊。”
桑楚青又给桑玥、桑秋和桑丽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当然,除了桑玥的,其他二人的比不得桑柔的珍贵。
桑丽艳羡得不得了,同样是庶女,桑玥的待遇如今已能与桑柔比肩,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桑玥更胜一筹。
桑玥对这种特殊待遇看破不说破,不过,韩玉的直言不讳倒是令她侧目。韩玉分明是话里有话:她不愿意接这么个烫手山芋,但因着丞相府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无法拒绝韩正齐的请求。
韩玉是有心试探也好,真情流露也罢,反正桑玥毫无畏惧,闹鬼一事,查到最后,受伤的依旧会是韩珍!韩玉不主动招惹她,她是不会对韩玉怎么样的,一来,韩玉深得滕氏的欢心,对付起来略有些棘手;二来,韩玉对五姨娘有过一次救命之恩,就冲这个,她也得给韩玉几分薄面。
“母亲,我听说大嫂住进佛堂了。”桑楚青轻声问了句。
滕氏原本沉浸在儿子回来的喜悦中,一听有人提起韩珍,顿生不悦,不过对着儿子,她又发不得火,只淡淡道:“她被恶鬼缠身,需要住进一处佛光庇佑之所。”
刘妈妈忙笑道:“是啊,原先大夫人住长乐轩时整晚整晚地叫,说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自打住进了佛堂,这牛鬼蛇神、邪魔妖怪再没来过,大夫人吃好、睡好、身子骨硬朗,想必痊愈指日可待。”
滕氏给了刘妈妈一个奖励的眼神。
桑柔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祖母宽厚仁慈,母亲犯病了还待母亲一如往昔,我听下人说,母亲的饮食起居极好,精神比在长乐轩住着时大有起色。”
“听说?”桑楚青狐疑地蹙起了眉,“你没去探望你母亲吗?”
“我……”桑柔面露难色,桑丽接过话柄,心酸道:“大姐被父亲禁足了,说出阁之前都不许见任何人,即便每天去佛堂,那也是在罚跪,见不着母亲。”
“咳咳咳……”桑楚青急得血气上涌,一口浓痰堵在了喉头,这可吓坏了滕氏,她忙不迭起身握住他的手,又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楚青,你怎么了?”
韩玉找准桑楚青背后的穴位,轻拍了几下,桑楚青咳出一口浓痰,这才顺过起来:“母亲,柔儿究竟犯了什么错?大哥要把她关起来,还罚跪?柔儿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大哥忍心,母亲难道也狠得下心?”
这是在怪罪滕氏了。别人都怕滕氏,滕氏偏怕这个病弱的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桑柔呜呜咽咽地拉过桑玥的手:“二妹,我错了,你就高抬贵手,请父亲饶了我吧!我不怕被禁足,不怕罚跪,我实在是思念母亲。”
桑楚青看向桑玥,是因为玥儿?
“二妹,二哥长年在江南,我总得替二哥尽孝与母亲膝下,你就体谅我一番思母之心吧!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你原谅我了,父亲也会原谅我的!呜呜,二妹……”桑柔声情并茂,泪如雨下。
这一席话,立刻将责任推到了桑玥的身上。
桑楚青想起府里唯一的嫡子在江南修习,唯一的嫡女又遭受这种待遇,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能做错什么事?无非是姐妹之间争风吃醋的伎俩,玥儿竟死咬着不原谅柔儿?她就这么敬重嫡姐的?心下,看向玥儿的目光复杂了几分。
“大姐,你这样说没道理,罚你的人是父亲,又不是二姐。你陷害二姐那么多回,二姐又凭什么原谅你?”桑秋见不得桑玥受委屈,眼圈一红,反驳的话就蹦了出来。
正中下怀!桑秋都承认桑玥不原谅她了!桑柔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快意,尔后泫然道:“那些都是误会,我都讲得很清楚了,二妹难道不信我吗?”
桑玥笑容浅浅,桑柔的脸皮子真是越来越厚了,被禁足的这段日子倒是练就了一身无中生有的本事。为了逃脱牢笼,她可是将嫡长女的面子碎了个干净!若在以前,她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性情大变呢?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桑柔的左胸上,状似很热,用帕子扇了扇,果然,闻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隐藏于香料之下的腐臭,想必那里已是惨不忍睹了吧。
“我信,我自然信大姐的。”
桑玥一口应下,倒令桑柔错愕了半响。原本她寻思了无数的说辞,可还未用上一半,这个贱蹄子就答应了?
桑玥看向桑楚青,温婉恭敬道:“叔父,今早祖母还跟我提了这件事呢,祖母心里呀一直记挂着大姐,每日都问起大姐的情况,俗话说得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老夫人是祖母,对大姐的疼爱只比慈母的多,不比慈母的少啊。祖母还说,大姐若实在心情不悦,佛经就别抄了吧。”
这话有三层含义:一,慈母多败儿,大夫人没能好好管教桑柔,这才令她铸成大错,怨不得旁人,滕氏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忍痛惩罚她。
二,桑楚青本来就身子不好,还瞎操心惹滕氏担忧,真不孝顺。
三,桑柔在庄子里就被罚抄了一百遍佛经,时隔三月,她可还赌气没交呢!
一提起佛经,桑柔的脸红了,母亲早提醒过她要抄完了给祖母送去,但她寻思着祖母中风估计难得好,即便好了大约也将此事忘了,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恶的桑玥,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了出来!
滕氏赞许地看了桑玥一眼,顺着桑玥的话:“是啊,早上我还同玥儿说要撤销对柔儿的惩罚,毕竟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明日把佛经送上来,这事儿就此作罢。”
桑柔身子一晃,明日交佛经?她今晚还睡不睡了?
桑楚青神色稍作缓和:“儿子不孝,惹母亲担忧了,咳咳……”
滕氏心疼得拍着他的肩膀,慈爱道:“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依着你。”
桑柔的心情因滕氏这句话又缓和了几分,用帕子抹去眼角的余泪,嘴角一勾,桑玥你不就是仗着祖母和父亲疼你吗?父亲怕祖母,祖母怕叔父,如今有叔父给我撑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逍遥快活几日?
出了福寿院,桑玥带着莲珠往回走,假山附近,被桑柔堵了个正着。月光下,桑柔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梢含情、唇角衔韵,姿容胜过广寒仙子。她扬起一抹恣意的笑:“二妹,你这么匆匆忙忙,别人见了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在落荒而逃呢?”
桑玥宛若琼枝海棠,含韵而立,笑容清浅:“大姐与其费功夫在这儿刁难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那一百遍佛经吧。”
“你?桑玥,你故意的是不是?”桑柔气得呼一滞,面色通红。
桑玥不理会她的问题,话锋一转:“大姐是太久没呼吸新鲜空气了,所以要把府里的每个角落都转悠一番吧,大姐别忘了母亲是怎么进佛堂的。”说着,四下看了看,掏出韩玉送到香囊,一边炫耀,一边放低音量道,“我有婶娘送的可以辟邪的香囊,鬼神不惧,大姐不同了,夜黑风高,当心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桑玥那七弯八转的音调,配上那阴翳森冷的笑,令桑柔眉心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倒退一步,滑出一声破音:“你别在这儿吓唬人!”
桑玥一本正经道:“真的没有吓唬人,我方才还在那边瞧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过呢!大姐,你看!就是那边!”
桑玥说着就去扳桑柔的肩膀,桑柔吓得花容失色,上蹿下跳:“啊——桑玥!你找死啊!”
话音刚落,额头上挨了一记,差点魂飞魄散!她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小包,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拿东西砸我?”
桑玥和绿芜忙绕到她的身前,蹲下去去寻找那砸中她的东西,却苦寻半天无果。
绿芜随口道:“见鬼了吧,什么都没有啊!”
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