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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语柔软婉转,她从不明着说什么,却总是轻易能让人体面地了解自己的处境。最终她的坚持让他心中狂佞的执念消弭了去,默然无声地跟着她指派的仆从到留守的医者那里去处理了伤势。
然后他回到屋子里枯坐到天明,一直到支撑不住最终昏睡了过去。
萦绕在梦里的场景,反反复复都是那人浑身浴血身体裂出豁大的口子,手指直直伸向漆黑如漩涡一般的苍穹,眼角有泪滑落声若游丝地唤他:“三保,原谅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不要恨我啊。”
那人容貌枯槁如灯阑将烬,喊着他名字一直说一直说,身边却没有任何人。那情景令他悚然一搐猛地直起了身子,却发现自己趴在桌上只是做梦。他背脊一冷蓦地拔腿奔出,一把推开门正看到徐仪华抚着额头自床边侧转过身来。
她亦是累到了极致,看他来了知他也是不安,站起身吩咐侍婢阿雪打点回房。“三保,这里,就交给你了。”
直到三保怔怔坐在朱棣床榻边上,握住了他依旧微凉的手掌,一直微微拧着的嘴角才猝然一折,眉宇却愈是紧紧绞在了一起。
十多天之后,燕王朱棣一直昏迷未醒,医者逐渐请辞离开王府,只剩下了府内的军医仍留守。
距离太祖皇帝的祭典只剩了月余的时间,徐仪华派人禀呈建文帝,燕王朱棣遇刺伤重命悬一线,至今不得醒返。恳请君上顾念亲族之情,恩准燕王不必列席祭典。待殿下伤好之后定亲自赴京拜谒君王,为太祖皇帝守陵三月以示缅怀敬孝。
半月后北平布政使司张昺亲自带谢贵张信都来燕王府以探慰之名一试虚实,看到的却是朱棣卧床昏迷,全无醒返的迹象,于是好言劝慰了几句,才悻悻地去了。徐仪华亲自送他们出门,望着他们驱驾离去不由长出一口气。但愿此番过后王爷的日子能够平稳些,本来王爷就担忧五月太祖祭典时,一去金陵只怕再无返还之日。如今遇刺重伤却能避而不往,真是百害之中唯一的利益了。
然而一想到王爷昏睡不醒,燕王妃稍有宽展的容颜又再布满愁云。
僻静的偏厢内烛火燃开灯油,噼啪微响。床榻上纱帐高高掀起,边上有人靠坐在床沿就着烛火翻看一本孙子兵法。由于守的时辰太长,他干脆侧坐在地上,额头轻轻靠在床沿与床上躺着的人贴得极近。他无声地阅读,一页一页看得极细致。那书上每页都有几处朱批,昭示这书曾经的主人是如何细细地探究过其中的内容。
三保细细看着,跟着做了朱批记号的人的思想去融入,竟也没去在意,床上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隔世一般怔怔看了他许久。而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微若地触碰到了他靠在床沿上的额发。
三保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他初醒略带迷蒙的眼神。他只是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无言地就着跪坐的姿势直起了上身,凑上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话说冰亲整天幻想着穿越到明朝,于是有一天,她终于穿越了!冰在时空隧道里被颠得横七竖八,最后那隧道就像是爆米花机pong地一下把她给轰了出去!冰就像是一颗炮弹在空中不停地翻滚,翻过无数宫殿街道后pong地砸中了一个人。冰亲下意识八爪鱼一样地抱住了那个人,并且将他当做肉垫狠狠了压了一下。等她爬起来的时候她发现那个人有点眼熟,个家伙宽额浓眉,美髯丰仪叫人无限遐想。突然冰亲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画像她伸手拎了拎对方的胡子,不由惊喜地大叫一声:朱棣啊啊啊!皇上嗷嗷嗷!我终于抱到我四哥啦!!然而还没喊完忽然后颈被一把拎住,有人在身后暴怒:哪里来的家伙啊压着我们马德钟大哥哥啦(大马哥)!保全快来把她清出去啊啊啊!冰亲回头一看竟然是喵喵:啊喵你也穿越了啊!!!喵:穿越个毛啊!这里是HONGKONG; 我们在拍《洪武三十三》啊笨蛋!冰(石化):额·····仰天狂吼:穿越怎么那么难啊啊啊!
☆、(四十三)
五月,建文帝身着衮冕重服,领文武百官登上孝陵,以祭天之礼为太祖高皇帝举行祭典。孝陵上一眼望下,陵道两旁旗幡飘扬,百官皆神色肃穆。高祖一生勤俭,甚至连丧葬之礼都吩咐从简,是以建文帝特铺此排场,以仰太祖开业之功。
列位的人群中独独少了燕王朱棣,因两个月前遭人刺杀重伤不醒,建文帝特恩准朱棣在北平府邸养伤。事实上,当接到张昺密报燕王伤重性命堪虞时,建文帝的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就像是心底长久以来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消失了,一年以来自登上帝位开始,第一次觉得呼吸都顺畅了。齐泰黄子澄等也在书房时议论过,若燕王就此不治了,皇上岂不是没了后顾之忧?
钟山南麓的孝陵长阶如同一条隐嵌在苍山间的天梯,自脚下沿着山体向下延伸。在帝王面对南方朱雀正位端重地下跪时,长阶两旁站立的列官齐刷刷躬身跪下,次第拜伏如海潮潜退。耳听长风吹拂旗幡猎猎作响,眼望群臣在脚下匍匐跪拜,孝陵外所有重甲武装的侍卫都将为他驱使为他而战。年轻的帝王忽觉胸臆中一股浩瀚之情澎湃而起,这才真正有了苍生归于掌握的激扬。
九五之巅,权力中央,挥一挥手就能令五行动荡,果真会让人心驰神往。
北平这厢却是平静如水。
后院水榭外九曲回廊连通书斋与湖岸,岸边斜径分岔,一头环湖筑路,一头石阶累叠通往假山平顶,激水沧浪凉亭。凉亭内置一张窄塌,燕王府主人侧身斜靠在塌上,正与一位白眉白须的出家人棋盘博弈。
朱棣左肩处安置了固骨的铁架,左臂至左手用纱巾层层绑缚了吊在脖颈上不得动弹,只好向右斜侧着身子等道衍落下一子,才用右手捻一粒白棋也落一子。
沧浪激水,手艺精巧的工匠在建筑凉亭时,自王府后山引入活水,又在假山腹中安置了多个卡齿相连的水车,以落水的重量作为推动之力,助水车自由转动,将水源源输上凉亭的六角斗檐。水顺着斗檐飞旋流动,至攒起的飞檐檐角处涡旋回流,凌空抛洒出一蓬蓬水花,又哗啦啦散成水沫随风吹送。亭下阴凉如斯,正是避暑隔热的好处所。
道衍素来生性豪爽,今日自坐下来一盘棋下到中段,却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朱棣捻着白子笑道:“道衍大师近来云游在外,可有些什么收获?”
出家人眉目平静八风不动,一笑说道:“道衍乃是摆摊做了些买卖天机的小生意,至于收获嘛,现在还看不出来。”
话中自有玄机,朱棣想了一阵将白子落下,棋子一声清音碰在棋盘上。“哦?不知大师买卖的却是什么天机?”
“呵呵呵,既然是天机自然不能泄露。王爷只需要静静等待,等伤势痊愈,一切准备停当,便可以启诏、而伐天了。”
道衍笑而不语,朱棣两句话验证了心中猜实,也不点破。日前在钟离乡野流传起一阵风闻,说真龙隐于北方裨野,天下江山另有明主。此人天命所归,将会长戈倒伐最终平定天下。道衍借算命的玄机选择了钟离散播此等言论,不过是想在征讨之前聚敛众望,为他谋取一个奉天杀伐的借口。
尽管这也意味着,朝中的那一位可能会坐立难安,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异动决定,将他斩草除根。不过,朱棣冷冷一笑,他那位好侄儿已然是先向他痛下杀手了,也就不必要再犹豫不决白白惹人猜嫌还装作一脸无辜了吧!
他与他的对阵,不过是天时地利的谋算。
终有一日,不是朱允炆将他逼上绝路,便是他将君主缚之而囚。早在太祖做出传位于这位皇太孙的决定,而他违逆对祖父的誓言向诸王实施削藩的第一步时,这情势早没了转逆的可能。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朱允炆,这一场智者的对垒,筹码是你我的性命,以及天下的版图!
沧浪激水亭筑在后院假山高处,一眼望出可瞰半个王府。道衍眼见后园门外有白衣一闪沿着长廊正转向后院,顺手将棋子放回了棋盒中。“王爷等的人可算回来了,老朽这就告退了。”
朱棣听他这么一说,顺着他目光投去的方向望下,正见得三保一身藕色飘扬的衣衫,一手袖于腰间,一手负于身后,一贯的谦逊练达,步履沉稳转过长廊迈入后院门口。道衍轻轻一揖便负手离去,一步步蹬下假山口中又朗朗念起了玄辞。
朱棣看他在书斋门外与三保遇上,朝他双手合十作了一揖便扬长而去。而那人亦躬身一礼侧身让他走过,抬头便朝假山上远远望来。
四目相对,那人眸中水光风华也似的光泽微微一灼,面上便已柔软地笑了起来。
看得人心中一动,是有多久,他没再见过他这般柔软的笑?久得记忆都快淡化如水痕一缕,内心的触动却似生了根疯狂滋长,唯独不知道那令人触痛的种子是叫什么名目。
闪念间三保已一掀衣摆上了凉亭,已见朱棣斜靠在短塌上朝他伸出了一手。他极自然地握住了那手,只觉朱棣手腕上施了一股劲将他拉了过去。被他一拉,三保顺势侧坐在了短塌上,与他靠得极近却怕不小心碰到他伤处,挺直了腰身稍稍与他保持了些许距离。
朱棣左眉挑高了直直望住他不语,眼中似有责备。三保嘴角一折带着笑意,却仍是不肯靠近。“王爷伤势不好,切忌不可触碰。”
那人于是无奈地落下眉锋来,亦轻轻笑了起来,右手伸出为他捋了捋发丝。“三保也学会了趁病欺压人了。怎么样,这次涿州之行可还顺利?”
三保点了点头将他手掌拢住,手指与他交握任他拇指在他手腕上轻轻拂动。“自然顺利。王爷吩咐涿州都司督造的火炮三保都已验过了,一共八十门全部状态良好,射程可达三十里。这些铸炮可坐可车,一次性可装弹百枚,远远优胜于工部军器局监造的成品。”
半月前朱棣在涿州秘密设下的都司据点传来密信,告知蹲门炮督造已近完工,呈请朱棣前往查验。然朱棣重伤在身不便行动,才派了三保前去验收。那人一身风尘仆仆总在为他四处奔跑,神色却比以往更明晰有致。
涿州那边的火器一直是派了燚和狼师驻守的人暗中督造,想必是出不了什么纰漏的。朱棣听他细细述说着那边的情况,听上去他是高兴得紧,神色飞扬一如当年随他驰骋战场时,少年稚嫩的眉目间缀满骨子里天生的野性。
三保说到最后却见朱棣一直定定望住他瞧,不由奇怪地歇了下来。“怎么了王爷,三保脸上有东西吗?”
那人只是笑而不语,他手指与三保交握住使力将他拉近了些。两人目光相对言语渐渐消弭了下去,彼此望住对方眸光中情波暗涌如潮生,渐渐漫涌沁浸上来似要将对方沉溺其中。三保茶烟色眼眸更是纯澈如云海清澜,潋滟无双。
沧浪亭飞檐上激水潺潺,溅起的水沫都化作了一蓬蓬白烟让人如坠仙境,梦幻而旖旎。
棱角丰实的唇轻轻碰上了对方的,绵薄柔软带着极细微的颤栗,却没有躲避。朱棣一点一点加深了这个吻,以舌尖抵开了他的唇,渐进而异常小心地舔舐着他湿滑的舌尖。他的左肩左臂仍是那样僵硬固定住的,只是用右手轻轻抚摩着他的脸颊,指尖轻而无意地挑动他的耳垂,侧颈,绕至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