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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张口大口大口呼吸,唇色惨白脸上却是一片异样的潮红,整个人剧烈颤抖,看着即将站立不稳。他双眼大睁眼泪不断流下,终于哽咽向他低头:“给他个痛快——求你——求你——”
这样低声下气,全没了平日里孤傲桀然的姿态。第一次肯向他低头告饶,却是为了铁铉。他越是这样,朱棣心中越是怒火中烧烧光了理智,目光似箭钉在了三保脸上,看着他这样虚弱的模样。“我从来不怕别人怎么说我,同样是处死他,我就是要他这样死法,别人说我残忍或者暴虐,程度都是一样的。所以今天,你休想再帮他!”
见朱棣不肯理会,三保踉跄着要抢上去,手上已无力却仍强自挣扎着,明知不可能救得下他仍下意识地要冲过去。
朱棣猛地一把将他扯住扣在身边,回头命人在大殿外广场上架起油锅,行刑完后将铁铉丢进去炸了。锦衣卫领命而去,不出一刻即在殿外架起如鼎的铁锅,底下柴火旺盛,锅内冷油不时便已孜孜翻滚不息。
殿上凌迟大刑已近尾声,那吊挂在刑架上的人骨肉剥离,活像一只被剥光了皮的兽物,鲜血泛着缕缕泡沫从那白肉上沁出滑落,滴淌了一地。那物拆得零碎难看到了极点,哪里还分得清脸面肢体,看得出那是个人来?朱棣身后众臣噤声垂暮皆已不忍再看,却无一人还敢出声。
手中牢牢握住三保手腕,但觉他手臂抖得厉害,整个人已如风中落叶站立不定。他张开了嘴唇大口大口喘息,间或发出颤抖的哽噎,竟连气都喘不均匀了。朱棣见他这样心底妖兽更躁怒已极,冷冷的声音似从地府传来:“把他扔出去!”
刽子手丢下手中刀具,解开铁索将那具骨架拖出去,在大殿平滑的地砖上拖出一条极深的血印来,滑过高高的门槛,一路拖着走向那口滚油浮浪的铁锅。
“不要!不要——!”三保蓦然像是惊醒了一般,猛地挣动着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自己手腕拧断。朱棣愈是狠狠抓紧了不让他离开一步,然而那人似发了狂一般突然拿另一手用力打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却捶得朱棣往后踉跄了一步。而后他扭过身子又朝外奔去,朱棣手下一松险些被他挣开。这一下激得他怒火烧到九重天外,被他拖着出了门槛后在台阶上终于控住了他,朱棣狠狠一脚扫在他膝弯处,踢得他腿弯一软狼狈跪倒在台阶上。而他右手仍然死命攫住了三保手腕,由得他跌跪在脚下。
台阶下三丈外火影憧憧,刽子手把那具血沫淋漓的骨架抬起来,双手一掷扔进了油锅中去!乍然间一阵尖锐的孜孜响声,浓烟冒起,大殿外登时被一股难闻的焦味充斥了,熏得众人一阵阵头皮发麻。
“不要!啊!——”静默中有人猛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那叫声悲怆之极夹杂着哭泣,令人心头悚然一惊。朱棣脚踏缠龙台阶,面色狠绝阴鸷如修罗王刹,任凭脚下那人叫得伏下了身子,双眼却是死死盯着油锅中仍在翻腾的人骨。他口吻仍旧平稳,脸上肌肉却在微微颤抖:“他死了,你再背叛不得我了三保。从今往后,你须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说罢手臂用力将那人拖立起来。三保却整个人弯腰伏在地上,沉得如死去一般。朱棣自顾自狠力扯着他站起,转身便走。方走得一步,只觉得手臂猛地一沉,回头看去,却见得三保整个人直挺挺往后仰倒。朱棣本能地反手一把拉回,他便直直扑在了他怀中。只见他双眼睁得奇大,竟就这样昏死过去了。
如魔鬼附身一般的狠毒这才猛地一滞,尚未登基的新帝拥紧了怀中人向身后众人大喊:“快传太医!”
大殿广场上火光熊熊烧了一夜,一股难闻的焦味充斥着整个场地。直到次日凌晨雨势收去,柴火才慢慢灭去,散出浓浓的白烟。
晴光一现,屋子里整个亮堂起来,冒出的暑气又迅速地窜上来。三保屋里却门窗紧闭,床上的人畏光似地蜷缩在床的一角,拿薄被都堆在身上。饶是这样,那人还是抑制不住簌簌颤抖着,只是睁着眼睛,却从未出过一言。
朱棣坐在床沿,伸手却够不着里头蜷着的人,只得耐心道:“三保,你过来些。”然而那人闻言更是往里头缩了缩,眼神直直望着不知哪里,本能地躲避他。
王狗儿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劝朱棣道:“皇上您该去殿上议事了,且让三保总管一个人待会儿吧。”
朱棣回头来朝他“嘘”了一声,示意他轻声。看看时辰已到只得吩咐王狗儿留下来陪他,他看着三保轻声哄道:“三保你乖乖的,王狗儿要是侍候你不周到,我一样斩了他的头。”这话听着三保仍也没有反应,王狗儿倒是缩了缩脖子,只像真有把刀削在了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是个二货,写成这样怎么收场啊。。。。
☆、(七十四)
王狗儿守着三保半天,他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像只木雕般,丝毫动静也无。他两眼发直望着某个虚空,眼神涣散毫无焦距,那模样就像是被降了魂,看着愣是吓人。王狗儿守到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趴着床沿迷迷噔噔地睡过去了。
屋里一下子更显得安静,连帐子上蚊虫扑飞的游丝之声也能听得分外清晰。王狗儿轻轻打起了鼾,鼻翼一颤一颤抽动。也不知过得多久,床上的人慢慢转回了视线,怔怔看了王狗儿一阵,推开被子下床,也不知梳理穿衣,仅赤着脚穿着白色中衣径直开了门,游魂一样飘了出去。
紧闭的屋子像是令人无法喘息的囚牢,心里唯一的念头是离开——离开,远远地逃离这座外头看来金碧辉煌,内中却是如此血腥不堪的巨大囚笼。然而不甚清晰的意识却叫他连路都不认识了,兜来转去也不知拐到了那条偏巷。将近午时日头分外毒辣,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三保一手扶着宫墙只管闷头一径地走,视线恍惚全然看不见旁人事物。
直到身子突然撞上一具胸膛,虚浮的步子晃了一下,才怔怔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难怪我说怎么远远就看见城门上空骤满妖气,原来真是有妖人在此附近啊!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啊?”堵在面前的人却是邱福,大概是轮了到城门值勤,带着十二名守卫正好也经过这里。邱福远远看见三保魂不守舍样子,眼见四下无人,不怀好意地上来堵住了他去路,出口就是侮辱之语。
他一说话,身后守卫大多都是以前营里的亲兵,听得都乐呵大笑起来。其中有一人接话道:“大哥,这个莫不就是触怒龙颜,害得重犯被活剐油捞的妖人?咱哥们可听说,他却是个太监!”
原来都当三保犯了天子之怒,往后可没的好日子过,邱福等人才敢如此放肆。再者先前战役时因作战不利,也没得朱棣过多上心,却见他宠个太监宠得没了边,邱福此人想是心里不服气,原本就不待见三保就更是嫉恨得深了。十来人分散围上来,面带轻蔑笑意都争着帮邱福出气。另有一人也大声说道:“废话!他要不是个太监,怎么能做出这副妖怪模样,天天只想着惑主媚上?换了是你,你做得来这个?”
邱福拧着眉头狞笑,武人钢钳一般的手猛地捏住了三保下巴,狠狠将他脸拧了起来,嫌恶道:“怎么,皇上不宠你了,心里难受了?一个男人长成你这副模样,看着就叫人恶心。成日里阴阳怪气的,往前那是皇上眼睛被沙子蒙了才觉着你好,却想不到你四处勾搭男人,连诏狱的重犯也不放过。这往后,我们可都长着眼睛,看看你怎么再作怪!”
听得这话,原本茫然的眼睛忽然回了神,目光如矩又如一脉深潭,幽幽地与邱福对望住了。三保没有说话,只是狠狠扭动了脖子,试图将脸撇开。然而邱福铁了心羞辱他,两指更用力地收紧了不让他挣脱。
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令人背脊发寒的幽然,靠得近的守卫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了。然而后头的却仍有人在起哄,闹道:“大哥,这妖人这么浪连个衣服都穿不体面,要不扒光了他绑在这宫墙上,让路过的都来看看?提醒大家伙儿小心,别着了妖人的道儿!”
人群里传来一阵哄笑声。毕竟是在宫里,惹得混乱了难免传到朱棣耳中,邱福倒也没那胆子,说道:“绑着就不必了,就让他光着身子先给咱哥们开开眼界!”说着一手就要去扯三保衣襟。然而手才往下一落,只见三保目光一凛,出手快如闪电已先一把捏住了他手腕要脉。
从未见过的厉色在他面上一闪而过,三保双眼迸出野兽一般可怕的神芒,嗓音嘶哑却清清楚楚带着冷笑:“我既是妖人,你就不怕我回头再去媚惑皇上,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他?识相的都不要来惹我,大家相安无事;否则邱将军这么会得罪人,为了我赌上大好前程,可是谁也怨不得。”
以往邱福也明里暗里地嘲弄过他好几次,只不过三保素来隐忍不发,从来对他也没什么气势。此时见他突然转换了这脸面,倒叫邱福愣了一愣。然而武人到底要头脑简单一些,继而一股血勇之气直直冲上颅脑,挑衅道:“我呸!你以为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皇上不要你了,你这个下作的妖怪!兄弟们来呀,给他长点记性!”
守卫佩刀沧啷之声抽出,齐刷刷半出鞘。正得此时却听得远远有女子声音传来:“住手!”
邱福回头,见是徐仪华身边婢女阿雪正从巷子那头走来,边走边说道:“邱将军当去值勤了,莫要耽误了时辰,犯下了罪责。娘娘有命,传三保总管到花园凉亭一叙。”阿雪声音清冷,看着邱福面色不善。邱福料想自有徐妃找马三保算账,也省得自己沾一身腥,嫌恶地挣开了被三保捏住的手,挥退守卫悻悻去了。
阿雪走到了三保面前,望住他的眼中看不出思络:“三保总管,你最好去穿件衣服吧。”
三保到花园凉亭的时候,徐仪华正捧着一只瓷盏,从中捻了碎米往湖中喂鱼。眼前她尚未正式封后,也不能再从王妃旧称,宫婢仆从们只好都称徐妃。三保来了,阿雪吩咐几名宫人婢女都跟她去帮徐妃把冬被拿出来晒晒,一群人鱼贯而去。
徐仪华仍旧背对着三保,淡淡吩咐他坐,瓷盏中最后一撮碎米扬手都倒入了湖中。而后她望着水面上争食的锦鲤,面色无澜轻笑着转过身来。自北平来了皇城,她还没见过三保。或许是刻意回避,亦或许是那个人有心安排,不愿自己的情人难过。
她与那人少年夫妻,许了彼此最美好的年华。那人生性事事周到,自然对她也是百般恩爱。然而,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人身上,有如此绝烈的情绪,那种刻到骨子里的爱,是他这一生从未许过谁的。包括相伴了这么多年的发妻。万人都难尝的刻骨之情,他却那样大方地如倾水一般全数倒给了他,这个甚至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阉奴的人。
自然,他倾尽了全部感情,太绝太烈,对承受的人来说,定然也是难以想象的辛苦。否则,何至于两人闹到这般惊天动地?本想着要去成全他们,眼下看来为了保全一人,却也只能割舍。朱棣初登帝位,这中间又是曲折难言,前朝旧臣必须全数清盘,才能长久稳固属于他的政权。然两人夜里这一闹,他竟理智全丧地做了那些事,天一亮又命人把关在牢中的黄子澄等人全部处置了,诛族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