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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英听见那唯唯诺诺的一声，抬了头，眼里有若隐若现的疏离客气，说：“来啦。”
李东海点点头，不敢坐下，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浑身绷的死紧，说：“阿姨，这儿冷，要不我们倒对面儿咖啡屋里坐会儿慢慢说吧，行么？”
李文英摇头，浅淡说：“没事儿，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李东海被盆冷水呼啦盖了一头，是整个人僵在那，铁青了脸，再不敢说话，也再不敢动。
李文英始终没说让李东海坐在他身边，李东海也就始终那么低着头站在她对面，冷风里脆弱的像个孩子。
李文英说：“东海，我找你出来什么事儿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我不想多说，阿姨那时候见你的时候，是真想把你当亲儿子待。”
李东海心里挂着的那个尖锐的钩子，嘶啦一声，扎到心脏深处去。
“可是，我真没想到……你们俩怎么能……”李文英说这突然就红了眼眶，这几天的应该是已经身心俱疲，她脸上的苍老几乎看得见。
李东海看见她红的眼眶，浑身的力气都被冷风刮走，站在天光里摇摇欲坠。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模样……从没有过……小时候我揍他，大了的时候我骂他，他从来就没跟我拧过，可他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了……你给他下什么迷魂药儿了你……我不管你下了什么药儿，什么毛病，以后你俩，再也别见面了，就当阿姨求你了，成么？”
哪怕这句话在他脑袋里已经演习了千万遍，他还是无法想象当他真的听见这么句话的时候，世界扭曲成了什么样子，他好像听见天塌下来的声音，轰隆把自个的世界砸成个粉碎。嗓子里涌上股子烈疼，眼睛模糊，脑袋里像被塞进了液体，混沌着没法清醒，李东海突然就慌乱的淌着眼泪，卑微了他半生的骄傲，弓着腰去拉李文英的手，哭着说：“对不起文英姨……我错了……但是我求你别逼李赫宰行么……我俩真分不开，我求你了文英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妈嫁人了，我爸早就没了……我就剩下李赫宰了，我对他好……我伺候他，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我是男的，我不能生孩子……我给你当儿子，我伺候你们娘俩行么，阿姨……我求求你了，我这辈子没求过谁，我就求你……求你别……”
然后李东海突然说不下去了，是看见了李文英冰凉的眼睛，一颗心被那冷意狠狠扎中，于是触电似的松开她手了。他看见李文英眼里都是不解跟嫌恶，那刺眼的目光让李东海突然就沉到大海底处，丢了心跳丢了呼吸。
是啊，谁能理解，谁又能成全，俩男的，说出去你好笑不啊，你求人家，让人家的儿子跟你一男的过，你是贱的还是傻的啊。
李文英的脸是从恼火又转成冰冷嫌恶，最是无奈摇头说：“东海，你去好个好姑娘，让她照顾你，你要是有了你自己的家，家里带给你的那些负面影响慢慢你就能忘了，我就李赫宰这么一个儿子，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可不是为了让他以后过上让人骂街的日子的！你让我可怜你，孩子，谁可怜可怜我啊？我把儿子养这么大阿姨也不容易啊！我不盼他大富大贵有大出息，就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娶妻生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当妈的就能安了心……你别求我，阿姨求你，你放过我们娘俩吧，行么？”
呵，放过他们……就好像，自己是，怪物一样。
李东海惨白着脸，站在风里，大衣扣子没系，可他也再没力气用胳膊卷向自己，给自己一个假象拥抱，温暖散去，冰冷疯狂侵袭。
李文英看着李东海眼里的光斑一块块化去，最后成了片大雾，蒙上一整个人了，心里终于还是有了不忍，李文英眼里泛上苍白的苦涩滋味儿，叹口气说：“东海，其实……阿姨也没办法，……阿姨没有多少时间了，癌症。”
李东海睁大着一双眼睛，然后那双眼睛渐渐空旷成谷，是巨大塌陷，是无底绝望。
李赫宰，你可怎么办啊，你可怎么办呐……
“东海，我儿子已经不上学了，他跟个姑娘有段时间处的挺好的，人家不嫌弃我儿子瞎了只眼睛，也不嫌他没什么稳定工作，我想让他俩结婚，阿姨就想在有口气儿的时候，看儿子过上安稳的，正常人的日子……东海，你也能找着你喜欢的姑娘，别钻牛角尖，分开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了，别说分不开，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
又是那句话，怎么总是那句话。
谁离了谁都能活啊。真是这样么李赫宰。可就算不是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她说着癌症，是已经用这种极端方式告诉我，她决不允许，我们绝不可能……
我再坚强也不是石头长的，我也会难过的，我也会坚持着坚持着但是终于坚持不住了。你知道亲口求家长这种事儿，我已经拿出了多少勇气，我已经卑微到什么境地。可我换来什么结果啊，现实竟那么残忍不留余地。我总不能让你撇下你的亲人，我总不能明知道会那选择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却还死死坚持。
你能抛下世界，却不能扔下亲人。我能看着你为我付出一切，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丢下自个的妈。我知道这次我赢不了了，再也不能……
他积攒了一身的坚强，终于在这个瞬间，河流似的从他身体里流干，流淌成了一地的惨淡。
李东海站在原地，眼里的淡光终究散开成了个无边空洞。是已经麻木，是已经腾空了一整个身体，盛满悲伤，再装不下更多……再装不下更多难过。
李东海沉默站在惨白天光里，一句话不说。半晌，是重新卷起了衣服，仰起头说：“对不起了，阿姨，你放心吧，我会走的干干净净的，再不会烦你们娘俩了。”他说着，脸上竟然有了悲哀自残式的笑，是想在最后的时候也能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自尊。
李文英一怔，然后眼神终于有了放松，说：“今天阿姨跟你说的话，你千万别告诉李赫宰，行么？。”
李东海使劲儿抹干净眼泪，努力挺起虚脱似的身子，说：“行，我知道，阿姨，那我走了，您……跟他……多保重吧。”
终究我还是放弃了，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会得到成全，我以为文英姨是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温和的女人，我以为也许我们真的能够被原谅。可到现在，再也没可能了。
她再怎么善解人意，她也只是个母亲。
是本以为承受了那么多的伤，我们终究可以强到抗衡一切了，可是谁知道，因为那太多的伤疼，走着走着竟无法坚持，竟突然倒下，竟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赫宰，你是不是挨打了，你是不是挨骂了，你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你是不是难过疼痛了。
李赫宰，我想你了，可我怎么保护你啊。
我想我是再也不能……我们再也不能……
李东海回了家，崔始源在学校，家里就林淑慧一人在。小声儿的叫了声妈，然后什么都没说，上楼回了自个的屋子。身上像破了个洞，呼呼啦啦的往里灌风，荒凉成野，好像一瞬间整个人就突然老去了，这庞大的沧桑，李东海根本没法招架。他蒙着被子睡了一整天，一口饭也没吃。
迷迷糊糊他看见李赫宰站在远处跟自个招手。想跑过去抓着他，累的要死却离他越来越远，够不到，说什么也够不到。这距离让人绝望，李东海喘的肺子都要炸了都不敢停下，喊着说：“李赫宰！你干嘛去啊！等会儿我啊！”
李赫宰在远处说：“我没动啊？倒是你，你干嘛离我越来越远？”
李东海不说话，只拼了命的跑，可眼前突然横过条悬崖，深的让人眼晕。
“慢死了你，你等我过去啊！”李赫宰喊着往这边儿冲。
心脏咯噔的翻了个儿。“李赫宰！！！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李东海盯着眼前的悬崖，疯了似的朝他喊。可李赫宰一直往自个跟前儿冲，一直冲到悬崖边儿上，一头就栽进去。
李东海眼睁睁看着，连喊声都发不出来，一片死寂。
李东海尖叫着醒过来，冒了一身的冷汗，浑身软的攥不住拳头。
抬眼一看，已经是晚上了。这几天寒流褪去又开始下雨，窗外暗黑的乌云压在远处的房顶。
李东海肚子饿，摸着肚子往外走，刚推开门，就听见一楼客厅的生硬的说话声，李东海一顿，停在那没再往前走，静静的听，心脏悬起来，没处着落。
“电话都打到我公司去了！人家那边直接跟我说让我好好教育儿子！这事闹大了你让我脸往哪放？！”
“……李东海不是那样儿的孩子，这么多年我哪能不清楚他啊？老崔你小心身体，你，你等我弄明白行吧？你先别发这么大火。”
李东海差点脱力的瘫在地上，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捅到自个家里。
是谁打的电话，李文英？李小汐？邵齐？都不重要了。
他没想到自己没等抽身就闹成了这样，这是想逼死自个。嘭的坠到崖底，粉身碎骨没个保全。这是条绝路，如今，终于见了尽头。
李东海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浑浑噩噩的关了门，接了电话，看见手机上那个字儿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忍住眼泪。
他把李赫宰的名字存成了一个字，不是亲昵的称呼，不是怪里怪气的绰号，就简简单单一个字，可现在看起来，疼的身心俱裂。
一个字。他。
他，是谁？
是那个一提到都能让自个满心都是甜都是疼的人，是让自个喜欢的掉了魂儿的人，是为了自己能忍天大的苦的人，是宠自己宠上了天的人。
李赫宰，你那么好，可我却再也不能……
李东海咬着牙接了电话，没力气支撑，靠着着墙，一点点儿滑下去，干脆坐在地上。
“家里没事儿吧？”
接起电话李赫宰焦急的声儿就传过来。李东海偷偷淌着眼泪，没敢大声喘气儿，怕他听出来，他说：“没事，好好的呢。”
那边儿舒了口气，说：“能出来么现在？我想见你。”
李东海使劲儿抹了把眼泪：“能。”
“好！我一会儿就到你家了！”那边儿的声儿轻快起来，李东海听的发酸。
“内个，你就在正街等我就成，车就别开到门口了。”
“……行。”
“那待会儿见，挂了。”
“恩，拜。”
李东海挂了电话，揉揉脸，按按眼睛，叹了口气，走到镜子前对着自个笑了下，苍白的吓人。
你说都到这步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都是贱的。
挣扎不动了，更不想你因为我再做了什么牺牲。代价太沉重，你我都承受不来，算了，我舍不得你太累……你为了我已经那么辛苦，我再不想看你为我舍弃任何。
李东海把衣服都穿好了，推门下楼，小心翼翼的没发出什么动静来。
“李东海。”
走到玄关换鞋，突然就被叫住，吓出一身汗，还没等换鞋，转过身儿来看着身后的林淑慧：“妈，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林淑慧干脆走过来，眼里冷的他看不清颜色：“你去哪啊这么晚了？”
“去找同学取点儿东西。”李东海低头整理衣服，其实只是不敢抬头罢了。
林淑慧走到他跟前儿逼视他：“李东海，我告儿你，别以为你在外边儿惹了什么事儿都能瞒的住，你给我少往崔家里惹事儿！”
李东海心里酸的发胀，抬起头来，眼里都是冰凉的光，他说：“妈，我是李家人。”
林淑慧一抬手一个巴掌就狠扇过来，耳朵嗡的一声灌进响亮的风，整个人都被冲的歪过去。还没等直起来，又是一个巴掌招呼过来，接下来便是来来回回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眼前有点黑，李东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光线暗。
不过还成，受得住。自个现在都比林淑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