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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们陆续退出去,留下他一个人守在狭窄的船舱里。公瑾平卧在床上,胸膛随着呼吸平稳的起伏,他的身上混合着消毒水味药味和血腥味,衣袖被卷起,露出瘦削的手臂。仲谋轻轻握住公瑾的手,他告诉自己公瑾还活着,还在他的身边。只要公瑾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
士兵换岗的时候,勤务员为他端来干食和稀粥。他端着粥碗贴到嘴边,嘴唇突然就抖得厉害,眼泪流到碗里,混着粥喝下去。
也不知坐了多久,公瑾的手指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他又悲又喜地抓住公瑾的手,“是我,我来了。”
公瑾仔细地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短暂的静默后,他说:“南郡失守,是我的责任。”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仲谋低着头哽咽着说,“是我不该相信他们。”
“仲谋……把柴桑研究中心的母星专家放回刘玄德那边,杀了他们也不会有用。”公瑾反握住仲谋的手,强打着精神说:“我们要和刘玄德继续做盟友……只有取得他们的信任,才有机会夺回南郡。”才一会,他的额上就冷汗直冒。
“要等多少年才会有机会?”
“不管要等多少年。”公瑾望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能忍耐。”
“我会夺回南郡,我发誓。”
公瑾勉强勾起嘴角,颤抖着嘴唇笑了。他转过头,望着舱门的方向,目光仿佛透过舱门投向战舰之外,“仲谋,他们……都是忠诚勇敢的军人,面对敌人从来不会畏惧……不要为他们的直言快语动气,他们随时愿意为江东而死。”
“我知道。”他哑声说。
“夺下南郡之后,就带着他们穿过星门,到更遥远的星域去。”一滴泪从公瑾的眼角滑落。
仲谋的心里一阵钝痛,他紧握着公瑾的手,全身都在发抖。“我答应你。”
“请解除我的职务,让子敬担任舰队指挥官。”这是公瑾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仲谋将公瑾搂在怀里,他说我们一起回柴桑。仲谋找来公瑾的外套替他披上,仔细地帮他系好衣扣。子敬走进船舱他也无动于衷。
仲谋带公瑾离开蓝牙号的时候,军官们已经在停机坪上等着。子敬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眼窝深陷,模样憔悴不堪。他对子敬点了点头,将责任和重担交到他的肩上。
穿梭机离开舰队驶入星门,将舰船闪烁的灯光隔绝在星门之外。他侧过头望着公瑾的脸,八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乘着穿梭机穿过这条跃迁轨道。那时候公瑾对他说的话他大多已经忘记,只记得公瑾问他南郡是不是很美,他说很美。
他的肩膀挨着公瑾的肩膀,手掌覆上公瑾的手掌。一路上他说了很多,他说你要等着我,我会夺回南郡,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母星的大海。
TBC
48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厚积的云层遮住光线,天空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机器侍从忙碌地将星域投影仪搬到卧室,调整好后将卧室的灯全关上,群星就在狭小的房间里闪烁。公瑾半靠在床上,身体已被病痛折磨得疲惫不堪。投影的荧光落到他身上,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仿佛他也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无可触摸。
其实仲谋害怕失去他,每晚都会拥着他入睡。有时忍不住情动,小心翼翼地解了衣扣与他缠绵。公瑾也由着他来,只随着他的动作低低喘气。肌肤相贴气息交缠,最悸动的时候却总感到绝望,仿佛身在深浓的黑雾里,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
就在昨天,在这间卧室的走廊外,医生带着悲伤和怜悯的神色告诉他公瑾撑不过这个月。他抓着医生的胳膊说他不相信,求医生再想想办法。他说只要公瑾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他都不会放弃。
他想他一定不够坚强,这么多年还没有做好失去公瑾的准备。
公瑾操纵着星域投影仪在浩瀚的星海里游移,让影像定位到一个离江东很遥远的星系,将星系里某颗不起眼的行星放到最大。这颗行星满布尘埃,只有灰败的颜色,它的外围残留着几颗残破的卫星,尽管它们已经停止机能,仍环绕在它的周围随它转动。
公瑾伸手触碰还在移动的卫星,他的眼里有迷蒙的雾气,却微微扬着嘴角显出骄傲的神色:“这些是天基卫星EW00、EW01、EW02,它们的服役时间是三十年,是周家在母星为帝国制造出的最后一批军用卫星。”
仲谋凝视着他苍白的手指,没有开口。
“它们被造出来战斗,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价值。”公瑾的肩膀有些不自然地抖动。
“别说了……”
“我已经没有价值。”公瑾从投影中抬起头面对仲谋,“仲谋,能陪你走这么多年,我已经满足。”
“不要说再见,别说。”他低下头,一滴没有控制住的泪从下眼皮直接落到冰冷的地面。
“每个人都有离开的时候。”公瑾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会比我走得远得多。你是江东的主人,你拥有整个江东的忠诚,子布义封子敬伯言都会追随着你。有一天你的雕像会立在柴桑港上,只要那一天你还能记得我……”公瑾微微仰起头,将眼角的泪压下,“即使不记得我,我也没有遗憾。”
雨滴不断沿着玻璃滑落,在窗上拉出一道道雨痕。一如他心中深沉绵长的痛楚和无可释怀的留恋。
“为什么说没有遗憾?你明明有这么多遗憾。”仲谋哽声说,“在赤壁的战舰上,你亲口说死没什么可怕,可你会舍不得。那时候你的眼睛就看着江东。”
公瑾怔然,一时竟无法言语。
“活下去,就当是为我。”仲谋圈住公瑾的肩膀,低着头将脸埋到他肩上,断断续续地说:“……让我送你去冷冻中心,……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一辈子也好,我会找到办法救你。”
公瑾合上眼任由他环着,肩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最后他说:“我答应你。”
之后的两天仲谋过得浑浑噩噩,夜里怎么也睡不着,天还没亮就爬起来,走路恍惚得像踩在下陷的沙地里。他安静地等冷冻中心的人来为公瑾注射保护剂,有时就望着公瑾发呆,即将到来的分离像浓雾般遮住了渺茫的希望。人们自欺欺人地期望奇迹能够降临在所爱的人身上,紧抓着不放他们走。冷冻中心里等待救治的病人那么多,又有几个真的得救?
他送公瑾去冷冻中心的那天,天晴了。
冷冻中心的机器工人为公瑾换好防护服,扶着他躺进仅供一人平躺的密封舱里,为他注射最后一针冷冻保护剂。这期间仲谋一直盯着冷冻室的方向看,隔着透明玻璃检视那些装着病人的密密麻麻的胶囊。一个老妇人站在冷冻室外,和他一样呆望着那些胶囊,满布皱纹的脸上挂着泪痕。
他回过头,按着密封舱的盖板,望着公瑾略显苍白的脸。
“我会睡多久?”公瑾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会太久。”他轻柔地说。
机器工人检查完设备,礼貌地过来请仲谋向后退,然后对着控制室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我还想再见你。”公瑾看着他,眼中有许多无可言说的遗憾。
仲谋全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可惜不能……”公瑾的声音低下去。可惜,不能为你夺下南郡,不能陪你走过今后漫长的岁月,不能再看着你守着你,就像一颗围绕着母星的卫星。
随着指示信号的闪动,密封舱慢慢合拢,机器工人示意仲谋已经不能再等。仲谋脚步虚浮地向安全线以外退,脑海里有个声音对他说:这是最后了,他就要走了。密封舱就要被关闭,舱内温度将会降至接近冰点,然后被运进冷冻室尘封。
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只要还有希望,就要一直等下去。
仲谋退了几步,却猛地折回来冲过安全线,用全身的力气阻住舱门,死死抓着公瑾的手。眼泪不断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落到公瑾的脸上,再沿着他的脸颊滑下,“别离开我,公瑾,别离开我!”
公瑾强撑着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不离开,永远不会离开。”
“等着我……我会……”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
“我等你。”公瑾望着仲谋,仔细地望着他,像要把他牢牢地刻印在记忆里。然后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放开了仲谋的手。舱门关闭,将黑暗和光明的世界切断。
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容颜。
***
柴桑起了大风,他从屋外进门,拍了拍衣上的灰土。
屋外风很大,屋里却很暖。仲谋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夹着团子,拿小脆饼逗它。团子的四只小短腿够不着吃的,急得吱吱直叫。他把团子从仲谋怀里拽出来,顺手塞了块小脆饼喂给它。它叼着脆饼跐溜跑到墙角的垫子里咯咯地啃起来。
“你把它养肥了。”仲谋转身趴到沙发上,支起下颚瞅了瞅团子的球形身材。
公瑾坐上沙发,一手撑在他身旁,侧着身望他:“你怎么还这么瘦?”
仲谋不以为然地翻身仰躺,望着天花板上母星风格的装饰:“子明说母星就像仙境一样漂亮,是真的吗?”
“是真的。”
“公瑾,你想回去吗?”仲谋收敛了嘻笑正色问,“回到母星上。”
“我不会回去,”公瑾低着头极认真地说:“因为我的行星就在这里。”
仲谋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两个酒窝。却未必真的懂得他的意思。
夜越来越深,探照灯从窗外扫过,团子趴在屋角的垫子上,四只小爪子抱着没吃完的半块小松饼,蓬松的绒毛随着呼吸时起时伏。仲谋也睡着了,拿双手双脚环着他,一会儿咂咂嘴,将脑袋往他颈窝里蹭。
公瑾闭上双眼,让这个梦也同他一起隐没于黑暗。
***
生命短暂但不曾后悔,只因坦然付出所有。生命漫长但从不孤独,只因一路有你同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