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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们都是议论纷纷,唯一一个还能走动的四老爷沉默了半晌,终是发了火,一巴掌拍在桌上定了主意,“家主已是为赵家做到仁至义尽了,谁若是再去打他主意,就把他在族谱上除明,半文铜钱也分不着。”
赵扬也不是傻子,深知赵丰年只要还姓赵,哪怕他不再承认是赵家子弟,只要他们一族本分做生意,本分生存,绝不会有人敢欺上门来,相反,若是有人欺负他们,就是求救,赵丰年也绝对不会瞪眼看着。
于是,他也出声帮腔,有新家主和辈分最高长辈做主,赵家众人都老实了下来。
这一日瑞雪的凤辇,终是到了彤城外十里处,那带队护卫的统领很是恭敬的奉上一封信,言道是皇上亲笔。
瑞雪疑惑,拆开细读,转身看向两个扯着锦带玩耍的两个孩子,终是沉默,良久…
曹府尹带着一种官员,等候在城外,见得凤辇行来,高声喊道,“彤城府尹曹昂携众官及全城百姓恭迎大长公主进城。”
瑞雪温声说道,“众位大人请起,今日路过,叨扰了。”
曹昂哪里敢当叨扰俩字,赶忙客套几句,带了众官,纷纷骑马当先替凤辇开路,路旁百姓影影绰绰瞧得那凤辇里端坐的身影,金凤朝服加身,金冠玉帘垂面,都是激动不已,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大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人带头,人人应和,喊声一路跟进城中,不知是曹昂听女儿说起过当日那句戏言,居然带着凤辇绕了一条街,特意打赵家门前路过,赵家老少恭敬跪在门旁,低头高喊千岁,至于他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无人得知了。
凤辇上,瑞雪掀起纱帘,扫了一眼那一片半弯脊背,垂下眼眸,继续摆弄手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忍不住想起当日打出这道门时,心里的恼怒委屈,继而,慢慢呼出心底最后一丝怨气…
曹昂安排的住处,是一座修建得极雅致的府邸,据说是某个富商的别院,特意腾出来接驾之用。
一连赶了两日路,众人都是疲惫,曹昂极有眼色,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官员们退下了,那统领安排了一半兵卒护住府邸,然后轮换那一半人手去歇息,剑舞和琴心也抱了两个孩子小睡,妞妞跟姐姐歪缠了一会儿,得到不能去赵家捣乱的告诫后,也跑走了。
只剩了瑞雪一人慢慢在花园里闲走,几个伺候的小丫鬟,远远随着,被她也撵走了,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煜哥儿说得那些事,想一想那些是否被时光治愈的伤痕,是否应该原谅的人…
建这府邸的富商应该是个喜爱桂花的,整个花园足有四五亩大小,除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居然又分出一半种满了桂花儿,此时只是夏初,按理桂花还有一月才能开放,但是这一处的桂树上,却是花枝累累,偶尔有风吹过,那细碎的小花朵,就飘飘洒洒落了下来,雪花一般美丽。
瑞雪难得撇了心事,打开帕子去捡了半包,然后依靠在一株最粗壮的树下坐了,琢磨着一会儿是熬些桂花粥,还是给妞妞蒸些桂花糕,这般沐浴着花香,正想得入神,突然觉得身旁好似有些暖意,待睁开眼睛一看,身旁不知何时居然坐了个人。
宝蓝衣袍,清俊眉眼,正是让她爱恨喜悲,全都尝遍的男子…
瑞雪冷了脸,想要喊人,想要怒骂,最后出口的话,却是,“离我远一些。”
赵丰年听得心爱女子语气淡淡扔出这么一句,眼里的浓情瞬间都画作了苦涩,往一旁挪了两尺远,极轻的叹了口气…
瑞雪仿似没有听到一般,重新闭上眼,依靠在树干上,两人尽皆无声,良久,瑞雪才道,“你怎么进来的?”
“这本来就是我亲自督建的别院,这园子叫桂园,专门为你而建,这些桂树是从城外挪回的,一共五百二十颗,我记得你说过,那意思是…”赵丰年先前还有些急切,后来就红了脸,一个男子终是羞于说出那样的情话,但是瑞雪听了半晌没有应声,他深吸了口气,终是说道,“我爱你,还爱两个孩子。”
瑞雪还是不愿睁开眼睛,表情依旧淡淡,“有那么爱吗,我记得没什么比你千金公子的骄傲更重要,我记得没什么比你的父亲族人重要?我记得你已是娶了新妻?我记得…”
“没有,我没有,”赵丰年往前凑了凑,千般后悔万般焦急,“我知道我对吴家妥协,伤了你的心,我知道我以前太过骄傲,忽视你的感受,这些错,我都认,我以后绝不会再犯。
我娶了吴湘云,我却从没动过她,连她三尺之内都没靠近过,我发誓。”
瑞雪皱眉睁眼,嘲讽一笑,“那新婚第二日,传遍全城的彻夜欢愉是假的?”
赵丰年重重点头,“就是假的,我让她嗅了合欢香,都是她一个人在叫喊,我在桌边坐了一夜,以后就再也没进过那间房。”
瑞雪更是怀疑,还想要问,却觉不好出口,自己不自觉的也红了脸。
赵丰年不着痕迹的又往前挪了挪,沉默半晌,说道,“雪,我爹…已经去世了。”语气淡淡,却还是难免掺杂了一丝怨怼,一丝遗憾…
“唔,”瑞雪轻轻应了一句,“我听说过了。”
“他是吴湘云害死的,我爹当日以死逼我娶她入门,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她手里。有时候,我也想,这世上是不是有因果…”赵丰年叹气,“赵家家主的位置我也让出来了,以后再同赵家没有任何瓜葛了。”
“唔,”瑞雪还是不多言,赵丰年忍耐不住,终是问道,“我如今没有爹娘,没有家族牵制,我是一个人了,雪,原谅我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们母子三人了,再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再抛下你们,我有素油生意的三成进项,我还找了几样好生意,我给儿子女儿赚聘礼嫁妆…”
“闭嘴!吵死了!”瑞雪瞪了眼睛,伸手接下几朵旋转而下的桂花,微微叹息,“你身上的毒解了?刀伤好了?”
赵丰年脸色有些尴尬,埋怨道,“我就知道那臭小子,一定要同你说这些,让你跟着悬心。”
“还能活多少年?若是不过十年八年,你就找个寺庙出家去修来世吧?”
赵丰年赶紧摇头,“没有,我只是功力折损一半,天冷有些不舒坦,一定能活几十年!我回来不是贪图驸马的封号,你若不信,我入赘陈家,孩子都跟你姓,再不行,我在作坊里做帮工,只要我有生之年,能日日看到你们母子,其余,别无所求…”
瑞雪垂眸,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划动,淡淡道,“你若是能做到一件事,就收你进门…”
从地狱直升天堂,也就是这般狂喜了,赵丰年猛然抬头,几乎是大吼出声,“什么事,你说!”
“把家里的东园也改成这般模样,再做两个秋千给儿子女儿…”不等她说完,赵丰年已是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哽咽应声,“好,这次我挪九百九十九棵,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瑞雪轻轻伏在久违的肩头,感受颈后的衣衫渐渐被浸透,心中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不出的滋味,好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破了壳,只要慢慢等待,岁月浇灌,终会结出幸福的果实…
远处剑舞和琴心抱着刚刚睡醒的孝哥儿和怡然找了来,两个孩子见得别人抱着自己娘前,都是抱了小醋坛狂喝,扭着身子,奋力从剑舞琴心怀里挣扎出来,小手臂张着,迈着圆滚滚的小腿儿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娘,娘!”
赵丰年身子一僵,胡乱抹了一把脸,放开妻子,扭头看去,那眼里的喜意与疼爱,仿似清泉一般满溢出来,身形一跃而起就跑了过去,一手抄起儿子,一手抱起女儿,统统放在肩头,在园子里飞奔起来。
两个孩子见得有人带她们玩起最爱的飞飞游戏,立时把夺娘之恨就扔到脑后去了,死死抓着爹爹的发髻,笑得小脸儿通红,父子三人的笑声,在园子里回荡,震得桂花又落了好多。
瑞雪伸手接了几瓣,扔进嘴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仰头去看树叶缝隙里蔚蓝的天空,口中的桂花,甜香中带着微涩。
一如她,两世,三十二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