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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点头道:“若是太妃来了,需提醒我起身见礼。”
“是!”
成说等应了,便屏息静气静静站于他身后。
虽然后宫规矩森严,但许知言是今上宠爱的皇子,自是来去随心;他因人暗算而双目失明,许安仁忧心其安危,身边向来有侍从寸步不离守护。此刻成说等紧紧随他而行,内廷守卫也无人过问。
此刻两个金刚般的侍从侍奉着雍容秀逸的贵公子立于杏林间,仿佛天地一时都清寂了,唯余斯人拈花蹙眉,清姿蕴愁,说不出的风标秀举,清辉映世。
素白的袍角在风吹得翩翩飘起,他抬手去压,便有杏花碎瓣跌在他的手背上。
凋零的杏花洁白如雪,可他的手竟似比那花瓣还要莹洁几分。
有什么擦着他的面庞跌落。
他以为是杏花,伸出手来一抓,却摸着了丝滑的细绢,不禁一怔。
再仔细一摸,竟是块上好的丝帕。
天下掉下来的丝帕?
他微怔时,旁边成说已喝道:“什么人!”
头顶传来少女惊叫,许知言但觉有什么伴着那惊叫声从上方直直向他砸来,不由地仰起头匆忙伸手去接,却觉一个娇软温香的身体堪堪落在腕间。
可他目不能视,又未曾学过武艺,根本无从平衡那股向下的冲力,哪里接得住?
他身上猛地一沉,再也无法坐稳,连人再竹凳整个倾翻在地,肩膀硌在凳角上一阵疼痛,只是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那人却身手灵敏,飞快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慌里慌张地伸手扶他,连声道:“喂,喂……你,你没事吧?”
许知言看不到,成说等却一眼看到这少女面貌美丽,穿着华贵,必不是普通宫女,也不敢大声呼斥,只赶着把许知言扶起,喝道:“这是当今二皇子!你是什么人?敢惊了锦王殿下的驾!”
“二……二殿下……”少女磕磕绊绊地退了几步,又向前走了两三步,小心地看着许知言神情,怯怯道,“我……我不是有心的……”
许知言揉着摔疼的肩,皱眉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会跑到……”
他向上指了指,苦笑。
虽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他也明白天上绝不会掉下人来。竹凳分明是在一株老杏下,必是这姑娘淘气,不知怎的跑树上去藏着了,又不知怎的摔了下来。
那少女傻傻地站在他跟前凝望着他,却觉杏花如雪,花落如雨,都抵不过眼前这微微含愠的男子风姿如玉,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拿纸鸢呢!”
却是答非所问。
成说抬眼,果然看到那密密的杏枝里缠着个美人纸鸢,画着和这少女一般的浅粉衣裳,杂在挨挨簇簇的杏花间,不仔细辨别的确看不出。
他摇头道:“姑娘,二殿下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少女往前方一指,说道:“我就住在锦云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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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五)
忽想起宫中规矩森严,寻常宫女冒犯了皇子,指不定会给怎样惩罚,——虽然这个嫡仙般的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残忍之人,可他的随侍委实有些凶神恶煞……。
她赶忙又道:“我不是宫女,是霍太妃传我入宫来作伴的。”
霍安安?
许知言不觉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一家人。成说,替这姑娘把纸鸢拿下来吧!”
成说应了,当即纵身跃上杏树,但觉花瓣纷纷,细细的花粉直洒入眼睛。少女忙去揉眼睛时,成说已走至她跟前递上纸鸢,恭谨道:“姑娘的纸鸢。”
少女欢喜接过,向许知言行礼道:“谢谢二殿下!廓”
许知言微笑道:“不用谢。下回有这样的事,打发小太监去办就行,姑娘千金贵体,还需多保重才好。”
少女连声称是,又道:“二殿下可有不适?要不要我去请太妃传太医?”
许知言道:“不用了,本王不妨事。姑娘请便,本王也该回府了,这便告辞!”
他转身,扶了成说缓缓离去。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杏林外,怅然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地上。
几番折腾,可怜的老杏被摧残得够呛,满地都是落花狼藉杰。
少女弯起腰,捡起自己的丝帕,又拈过一段花瓣有些零落的杏枝。
正是原来许知言在手中把玩的杏枝。
她抬手将杏枝送到鼻尖。
没有闻到杏花的清香,似有原来那人的气息。
落于他腕间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并闻到了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微香。
暖暖的,静静的,有一种莫名的让人沉醉的力量,直要拉她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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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
身后有人高唤。
少女一回头,忙敛了心神笑起来,“安安,我拿到纸鸢了!”
另一个比她略大些的红衣少女领着几名侍女太监走过来,从她手中抓过纸鸢,打量了下说道:“你看,到底给树枝扎坏了!我就说叫人重做一个,偏你要找人去取。怪不得慕容伯伯说你死心眼,做什么事都不到黄河心不死。”
先前那少女抿嘴笑道:“可我还没被爹爹赶宫里来学规矩呢!”
霍安安闻言,丢了纸鸢要去撕那少女的嘴:“慕容雪,我看你敢取笑我!”
慕容雪一边躲闪,一边笑得喘不过气:“安安,安安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么?”
侍女们看两位小姐扭作一团,相顾掩嘴而笑。
霍安安放开慕容雪,叉着手向她们叫道:“笑什么笑?再笑把你们都扔荷花池里凉快去!”
那侍女却是跟着慕容雪的,见霍安安要过来揪她们,连连向自家小姐使眼色。
慕容雪忙紧张地往前面看一眼,压低声音道:“太妃来了!”
霍安安一惊,赶忙放了那侍女时,慕容雪已拎着裙裾飞快奔往锦云宫,口中说道:“太妃午睡该醒了,我得去侍奉。安安你不去吗?”
霍安安跟在她后面,咬牙切齿道:“处处和我作对。早知道不求太妃喊你到宫里来陪着……唉,困在这锦云宫,真快把我憋出病来了!”
慕容雪将手中的杏花用丝帕包了,悄悄掖在袖中,却回头笑道:“放心,听说英王殿下甚是英武,府里仆役众多,日后有的是你折腾人的机会!”
霍安安的脸庞红到了脖子根,恨恨道:“还敢取笑我!今天我非撕了你这丫头的嘴不可!”
一路笑声不绝,直飘到锦云宫外,卷在风中,撩起了杏花无数,如碎蝶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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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回到万卷楼,已是神色如常。
欢颜只打量他一眼,便纳闷道:“你手怎么了?”
许知言叹道:“眼睛看不到委实可怜,一不留神撞在柱子上了。你瞧瞧,肩膀是不是肿了?”
欢颜一惊,忙过去为他解衣查看,果见有一处青肿,忙取来伤药为他涂擦,抱怨道:“我就说该陪着你入宫。他们该多粗枝大叶才连你都看顾不了!你又该多心不在焉才会往柱子上撞!”
许知言由她嘀咕个没完,待她折腾完了,才披了衣裳,柔声道:“我只盼你守着我,这样唠叨到八十岁。”
欢颜笑道:“我自然守着你。不守着你,我还去哪里?”
她环视着四面密排的古书,叹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有这里和你相识,也许……注定了会在这里一辈子吧?”
许知言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酸涩,伸臂将她拥住,低低道:“嗯,一辈子。”
欢颜贪婪地嗅着他怀里熟悉的清新气息,喃喃道:“皇上……不同意你纳我为妃罢?”
许知言问:“你怕不怕?”
欢颜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许知言便笑了起来。
“来日方长。”
他将手指抚向眼睛,缓缓道,“只要我双眼复明,一切,都有机会。”
不论是他的父皇,还是大臣,甚至母族亲友,都必须等他双眼复明,等他有了走到那个至高位置的可能,至少,有了带给他们功名富贵的可能,才会有信心支持他。
而他,也才有信心给怀里的女子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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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六)
否则,能怎样呢?。
永远蜷在这一角书屋,一个人弹着琴,一个人下着棋,在父亲怜惜内疚的目光中沉默地生存,然后在继位兄弟庆幸悲悯的目光里沉默地死去?带着这个向往着阳光和自由的少女,连同她行游天下医治万民的远大抱负?
而欢颜也在给他信心。
她道:“不会的。前天换药你已能见到隐约人影,再用一次药,想来应该会恢复差不多了。即便现在断了药,我也有把握帮你调理好,——就算没法恢复正常人的视力,也不至于连人都看不清。”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最关键的,我要你看清我长什么样。”
许知言微笑道:“自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欢颜噗地一笑道:“我才不要倾国倾城呢!我只要倾倒你一个就行,倾倒你许知言一个人!从此再不看第二个女人!我也不许你再看第二个女人!”
她把“许知言”三个字咬得极重,笑得娇俏顽皮。
许知言啧啧道:“瞧你这骄横样儿,越发爬我头上来了!”
欢颜摇头道:“我才没有爬你头上呢,爬你头上有什么好玩的!”
她想了想,凑他耳边小声道:“爬你身上倒是有趣儿!”
许知言笑喷,“要不要现在试试?诔”
欢颜连忙摇头,“才不要呢,只怕再一会儿,萧寻那小子该过来找你辞行了吧?”
许知言眉峰一跳,“他不是一直觉得这里住得舒服么?我原以为他会赖到三月初五再回去。”
然后初六成亲,从此与聆花住在同一屋檐下,省得夏轻凰操心,每日跑来跑去的牵线。
当然,从此也免得……他许知言悬心。
萧寻行止还算君子,可他对他口中的“小白狐”的居心,当日许知言把欢颜从朱陆镇的萧家别院带走时便已一清二楚。
偏生欢颜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讨厌他,近来和他很是亲近,更助长了那些居心叵测的流言蜚语。
如今,欢颜听着萧寻要走,更有些惋惜之意,“谁知道呢,昨天去给他诊脉还笑嘻嘻赞他院里的破玉兰呢,早上忽就遣人过来说扰了许多日子,这便准备搬回去了……”
忽然说搬回去……
许知言背上忽然渗出冷汗。
许安仁说大街小巷都是关于欢颜的流言,他原以为是有人在皇帝跟前的恶意中伤。
但萧寻突然离去……
是不是说明,流言真的已在京城内外发酵蔓延,连萧寻都已知晓,才会避嫌离去?
而他是不知道的。
即便府内的流言,如不是他偶尔听到,也不会有部属特特跑来告诉他。
他是瞎子,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瞎子,锦王府上下人等存在的目的,便是奉皇命好好照顾他。
虽听他指令,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让他能富贵平安地活着,不劳心,不费心,不忧心……
如同他已经度过的十六年失明岁月那样平安淡然……
欢颜见他脸色微变,忙问道:“怎么了?”
许知言回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霍安安了。”
“霍安安?”
“便是五弟很快娶的那位霍家小姐。今天无意在宫里遇上了。”
“哦?”欢颜精神一振,顿起八卦之心,问道,“她到底怎样?不会……真的很凶悍吧?”
“我觉得……还成。可能顽皮了些,但不至于如传闻中那样撒泼无赖。”许知言回想那少女从树上摔落前后的情形,沉吟道,“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