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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杨文峰却是真情流露。王媛媛被他流露出的感情而感动,为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情而益加难受。
“文峰,我想他们既然不想别人探望,就算送进医院也可以使用假名。不如干脆给国安厅打电话吧?”
“没用的,上次告诉我不要主动找周伯伯的人至少是副厅长级别,以他们的保密规定,下面接电话的要就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可是,总得让我们知道人是死是活吧?”
“你是怎么说话的!”杨文峰不满地瞪了一她眼,“怎么会死?你不要乱说!周伯伯身体很好的,一直很好。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周伯伯的病如此保密,好像没有必要呀。平时他们都不理周伯伯的。”
王媛媛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却不动声色。她心中恨自己,在这个时候无法和心爱的人分担忧愁,她只能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以表示理解和安慰。
杨文峰默默地流出了眼泪,王媛媛看着晶莹的眼泪嘀嗒滴落在手上,心里突然充塞了一股浓浓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是从杨文峰身上散发出来的,也是让王媛媛当初慢慢爱上他的那股特立独行的气质,只是当时她说不清。现在她突然想起,杨文峰在和他周伯伯在一起时,才没有这种孤独之气。现在周伯伯离开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以身上突然散出了强烈的孤独感。杨文峰感到孤独的时候,也是王媛媛感到孤独和无奈的时候。杨文峰和他的周伯伯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原来文峰和自己在一起时仍然是孤独的!王媛媛心疼地想着,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那一天快点到来,那一天自己可以和文峰无所不谈,那一天可以让文峰和自己在一起时孤独远远地走开。
半月后的一天,两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来到报社,找到杨文峰后,他们出示了国家安全厅工作证,请他走一趟。杨文峰走进王媛媛办公室请假,他平静地说,外面的人是国安厅的,要带自己去问话。说完转身离去,留下王媛媛脸色煞白好像要休克地坐在那里。
上车后,小车向东山区开去。最后车停在中山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他看到两位国家安全厅的干警年纪比较轻,所以路上也不提问题,免得他们回答不了。到达后,他随两位走进医院住院部,上到三楼内科住院部,进入到左翼的心肺科深切治疗部。杨文峰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知道进入这个住院部的病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大多不是来治疗而是来等待死亡的。经过一排病房的门口时,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绝望的痛苦呻吟声,杨文峰几乎想捂住耳朵,但偏偏医院的走廊好像都长得没有尽头似的。
三人转了个弯,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两位中的一位轻轻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打开。站在杨文峰面前的是上次交待自己不要随便接触周局长的广东省国家安全厅领导。那领导点头让杨文峰进去,然后把另外两位同来的国家安全干部留在了门外。
这是一件单人高干病房,里面有沙发和电视,当然急救设备也一应俱全。中间的病床半躺着周玉书,脸色恢复了一些颜色,虽然仍然在输液,但插在身上的管子只有一条了。杨文峰急忙走过去,看到老人脸上带着笑容,伸出双手抓住老人伸出来的一只手。
旁边的国安厅领导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并没有插话,任凭他们两人聊天。过了一会看到他们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于是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杨文峰用眼角注意到这个动作后,停下来,看着领导。领导看看周局长,周局长点点头。国安厅领导起身走过来,把一张医院的表格交给他。
“杨先生,今天请你来,是周局长的意思。周局长提出,希望你能够签一下这张委托书。签字后我们会交给律师。”
杨文峰拿起那张表格,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时,周局长用微弱的声音缓缓地说:“我儿子在美国,她妈妈去世后,他一直不肯原谅我,我想,通知他可能也不会回来。我也没有其他亲人,医院说,根据我的情况,会随时需要病人的亲人签字画押的,我希望这个人是你!”停了一下,他又看了看国安厅领导,“我不想事事都麻烦单位。”
国安厅领导点点头补充道:“现在医院也不希望事事由单位做主,紧急情况下找不到人不说,就是找到了,我们单位还得开会,还得请示北京,麻烦得很。周局长有些亲友,但都不在广东,但按照法律,周局长可以在清醒的时候委托任何他信得过的人。周局长第一个想到你,他希望你能够签字。”
杨文峰连连点头,低头签字,心情愈益沉重。国安厅领导收起那张表格,又看了看手表,客气地和周局长告别,对杨文峰说再见时,领导笑着说:今后你随时可以来看望周局长,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你可以直接和我联系。
房间剩下两人时,杨文峰探手抚摸着老人的额头,老人微微闭上眼睛,感觉着杨文峰的抚摸。杨文峰看到老人的眼角沁出了泪水。
“周伯伯!周伯伯……”
“文峰,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签字吗?”
杨文峰为周伯伯擦干泪水:“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我就可以来看您。”
“对了,因为我想见你,也有事找你。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周玉书停了一下,“这一层都是内科病危病人,有些是得了肝癌肺癌和严重心脏病的,我虽然这三个器官都没有致命病,但却三个都有问题,而且恢复的可能性等于零。我知道,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啦。你刚才走过病房是不是听到呻吟声?在这里十五天,他们抢救了我三次,在这里,当我没有昏迷的清醒时候,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从其它病房传过来的痛苦的呻吟声,现在我已经可以分清不同的声音来自不同的病患,而且我还可以感觉到每一天都有一两个熟悉的呻吟声悄然消失,我知道他们被送到停尸间了。这里是生命结束的地方,也是最让我感觉到生命存在的地方。孩子,我一生都是无神论者,都是唯物主义者,我看得很开,你不用安慰我,更不要为我流泪。这些天我听到看到好多个病人在无望地同死亡搏斗中痛苦不堪,受尽折磨,最后还是被死神带走。这里大多数病人年纪很大,而且绝大多数是被现代医学宣布了死期的。可是出于人道,医生们还是尽心尽力一次次把病人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可是,夺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让病人再次等待另外一次死亡来临时的痛苦和折磨,让亲人们一次次看到病人同死神搏斗时的绝望,让医生经历一次次无奈和无助的叹息。文峰,我让你签字,因为我信任你,你能够理解我,有那么一天当你周伯伯无法战胜死神时或者当你周伯伯累了,想放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签字让我走,也让大家解脱,让医生有更多的时间去救治那些可以救治的病人,让国家把这种无结果的医疗开支用在别的病人身上,更主要的,让我不要一次次被死神折磨!我不是病人,病人还有康复的可能,我没有了。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想走得平静和有尊严点,我不想他们为了延长我几天的生命而割开我气管插上吸管,让我通过机器呼吸,或者让我的心通过一个机器在那里毫无感情地跳动。如果由单位代表我,只要能多延长一天生命,他们都不会放弃,可是他们却无法理解,靠那样延长的生命,特别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勉强维持下来的生命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得离去,这样的生命对于我只有痛苦,没有任何意义。我知道,文峰,你可以理解我。当那样的时刻到来时,你会为我做决定,告诉我,我是对的?”
杨文峰把头俯在周伯伯身上,无声地哭泣着。“不,周伯伯,不会这样的!”
“唉,孩子,我像你这样的年纪时,从来没有认真考虑到死亡,我觉得自己是对的,老伴离开后,我开始思考死亡和生命。可是我以为自己都想通了,直到这些天死亡几次来找我,我才知道一个人只有在生命结束时才能真正理解生命,一个人只有在死亡降临时才可以切身体会什么是死亡。正因为只有从生到死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生与死,所以生与死千古以来都成为说不清的神秘之事。文峰,我们无法战胜死亡,这些天我一边同死亡搏斗一边思考死亡,当我逐渐认识死亡的时候,我知道我无法战胜它。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周伯伯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总思考这些痛苦的东西?我想死得平静一些,死得更加有尊严,孩子,如果你无法理解我,我只希望你在那一刻到来时,按我的心愿做就可以了。”
杨文峰抬起头,使劲点点头。两人眼光再次碰上时,两人都挤出了笑意。但随即两人都意识到对方的笑容是为了安慰自己,就又沁出了眼泪。
“文峰,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这才是我找你来的最重要原因!”周玉书把眼角的泪水擦干。杨文峰看到的是一张严肃和充满智慧的熟悉的面孔。他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各种社会调查,每次我开始一个调查时,都觉得时间在追自己,所以我总是集中精力一件件做好。有些调查研究结果我写成报告报到上面被采用了,有些没有被采用,但我都很开心。但两年前我开始调查传销网,后来渐渐转到有关民工和盲流的调查上面,我想,你还记得,我这样做主要是受你之托,你不是让周伯伯多关心盲流吗?”
杨文峰点点头。
“文峰,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一直认为自己是盲流,你同情关心盲流,其实,你周伯伯对盲流早有研究……这里就不说了。后来我受你之托,特别关心广东地区的盲流问题,结果,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周伯伯,好好休息吧,我们不要管那些事了,好不好?”
“文峰,这不像你,这不像你。”老人摇着头,直到看到面前的杨文峰慢慢挺起了腰杆,才接着说:“不要因为我的身体就把我们两人的约定搞得虎头蛇尾,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完成我已经搞了两年多的调查和研究。唉,文峰,如果问题没有搞清楚,或者你不愿意接着我没有结束的工作,你周伯伯死不瞑目的!”
看着老人,杨文峰心情很复杂。和周玉书分析问题、把酒聊天被他认为是人生一大乐趣,但面前的老人已经来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不过当他抬头看到周玉书盯着自己的眼睛时,心中一震,面前的周玉书已经和刚才谈到生命和死亡时的老人判若两人。杨文峰凛然一惊,心中暗暗思忖:周伯伯一辈子工作从来没有停下来,甚至连陪伴老伴的时间都没有。当老伴离开,周伯伯也退休后,才发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倏然消失。后来周伯伯一直东奔西走,故意让自己亲力亲为去搞调查研究,才使得失去了重要内容的生命又获得了新的意义。现在当死亡缠绕着周伯伯时,难道我狠心剥夺他最后的乐趣?!如果我停止和他一起工作,那么他老人家就得整天躺在那里想着死亡,等待死亡。
杨文峰想到这里,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再次挺了挺腰,脸上也刹那间恢复了镇静和沉着。
“我现在倒是担心,我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和你一起完成我已经开始的调查和研究!”
这句话说完,这间供高级干部等待死亡的病房立即变成了临时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