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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黑暗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压抑而又低沉的哭声显得尤为悲凉,一阵接着一阵。
江意澜眼里的泪亦不断流出,为武骆侯伤心,又为江微岸的安慰挂牵,不知他这会儿有没有回到文江侯府,这事儿赶得如此巧,武骆侯府的人又怎会放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低下来,黑暗里传出一阵极低的叹气声,然后便是骆玉湛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响起,“祖父说,男人的泪要在最痛苦的时候流,而在战场上,男人的泪就只能为死去的同伴而流。那时候,我还很小,母亲打我,我哭着去找祖父,祖父便教我练武,再苦再累都不许我哭。练武是我最开心的事,每次练完后祖父都会给我讲个战场上的故事。”
江意澜静静的听着,心底微微酸涩,此时的骆玉湛该是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吧?武骆侯在他的心里或许是一座屹立不倒的神,轰然倒塌意味着失去的不单单是亲情,更是无穷的精神力量。
第八十六章。歇在爷房里
“祖父打过很多次仗,对祖父来说,战场才是他的家。”
“祖父南征北战,身经百战,每一次都立下奇功。”
“战场上,祖父与士兵同甘共苦多年,他的那些士兵们极为爱戴他。”
“祖父……”
“……”
黑暗里,骆玉湛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件事都深深刻在他脑子里,每件事里都深埋着祖父的身影,可现在他去了,永远的去了,他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
最后他沉默了。
许久,江意澜擦擦面上的泪,柔声道,“祖父虽把战场当做家,可在他心里,也盼着世间再无战火,这样就不会有妻离子散,就不会有孤鸿遍野。”
骆玉湛忽然笑了,“你说的对,当年祖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们怎么伺候二爷的,屋里一点亮光都没有,难道你们不知道二爷刚刚晕倒,身上的伤还很严重么?怎么也没人在屋里头伺候着。”门口一声厉喝传进来,是薛姨娘的声音。
窕儿在门口回道,“姨娘,不是咱们不进去,是二奶奶将咱们赶出来了。”
薛姨娘压低了嗓子,声音却尖细无比,“什么?二奶奶在里头?”
黑暗里,骆玉湛说道,“你也回去吧。”
江意澜叹了叹,只觉得嗓子生疼,“我回去也睡不着,留在这里陪你吧,身上好点了么?”
骆玉湛也不管江意澜能不能看见,缓缓的点点头。
两人沉默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去管门口传来的躁动。
薛姨娘依旧在门外不依不饶,话里已带了几分不敬,“二奶奶在里面?你们竟也不拦着点么?二爷身上带着伤,再说了,二奶奶,二奶奶,半夜还留在二爷房里,这话传了出去,你们……你们……”
柯儿慌乱焦急的声音也清清楚楚传进来,“姨娘,奴婢们也是没办法,主子的话,奴婢们只有乖乖听的份。”
薛姨娘又道,“荒唐。老侯爷还未入土……”
骆玉湛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怕么?”
江意澜微愣,“怕?怕什么?”
“你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么?”
江意澜嘴角微扯,轻轻哼了一声,“如果每天只顾着旁人说的话,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心思?嘴长在别人嘴上,说什么事他们的自由,我只能管好自己的嘴,自己的心。”
“这府里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日后你还要更加小心,或许以后的路更难走。”
江意澜挺直腰,“既然选了这条路,除了面对便是勇敢面对,没有别的法子。”
门外嘀嘀咕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骆玉湛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低低喝了一声,“可恶……”
江意澜轻声安慰他,“放心,总有一天,她们都会安静下来。”
这一晚,两人隔着黑夜的浓重,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安静的渡过了一夜。
清晨,微弱的亮光从外头射进来,骆玉湛动了动身子,身上的巨疼使他缓缓睁开眼,呲着牙咧了咧嘴,侧侧身子,抬抬头瞧见坐在椅上,用手支着脑袋的江意澜。
她面色稍显苍白,两眼微闭,眼角处留着几道泪痕,嘴唇紧抿,可她面上却带着一丝坦然一丝沉静,整个人都焕发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宁静。
他看的竟有些呆了,慌乱的心竟然慢慢的沉静下来。
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江意澜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她灿然一笑,“过年好”
骆玉湛陡的醒过神来,目光忙转了别处,生硬的回了声,“过年好。”
江意澜站起来转过身对着窗外的亮光伸个懒腰,“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们都要坚强起来,勇敢起来,面对所有的一切。”
骆玉湛顿觉阴霾的心里射入一道亮光,心头也渐渐豁亮起来。
江意澜转过身看看他,“我叫人进来伺候,咱们也该去木雪园看看了。”
骆玉湛眼圈微红,低了头不再看她,低低嗯了一声。
柯儿窕儿见江意澜出来,都用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见她衣着整齐发饰也完好,心里才缓缓松了口气,行个礼便进屋伺候骆玉湛。
江意澜则扶了月笼的手回西跨院收拾,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头,嘎吱嘎吱的声音压得人心头发闷。
沈妈妈早在房里等着了,见她进来,忙着上来扶住她的手,急着问道,“二奶奶,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奴婢听说老侯爷去的时候,您被人推倒了。”
江意澜心里一热,见她眼下一圈黑,知她定是一晚都未睡好,“妈妈,我没事,昨晚我在二爷房里。”
沈妈妈点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二奶奶,您快收拾收拾,一会子还要再陪二爷过去吧。”
“妈妈,你没有别的话问我了么?”江意澜直直看着她。
沈妈妈一愣,随即道,“二奶奶,我相信您一定做的很好。”
沈妈妈没用奴婢的称呼,而用了我,简简单单的一个我,不是因为她是主子才敷衍讨好于她,竟是真的丝毫不怀疑她,平静的犹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方才她从骆玉湛屋里出来,分明看到月笼眼里质疑的神情,她们该是不信她的吧?可沈妈妈却这般信她。
她抓了沈妈**手,轻声道,“妈妈,以后在我跟前,您不用称奴婢,您便是您。”
沈妈妈怔了怔,眼角微湿,低了头哽咽道,“多谢二奶奶。”
早饭端上来,江意澜只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武骆侯死时对她说的话犹在耳边,她忽然后怕起来,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子,朱颜进来禀告骆玉湛已在院门口等着了,她忙披了外衣出去。
骆玉湛也换了衣服,一身素淡长袍,外头罩着一件纯白色披风,见江意澜出来,也不作声,冷冷的转身走了,江意澜便跟在身后。
武骆侯府四处已挂上了白帐子,武骆侯的灵堂设在木雪园里,灵堂前飘飞的纱帐一层隔着一层,遮住诸多哭红的眼。
灵堂外乌压压一大群人跪了一地,细细看去并不是府里的家丁,大多穿着将士服装,应是跟随武骆侯的兵将,江意澜不由得暗暗惊讶,他们这一大早便来为武骆侯送行,可见对武骆侯的感情颇深。
武骆侯府的老爷少爷们都跪在灵堂里,来一拨客人便要跪在地上陪着哭一阵,而女眷们则跪在灵堂后的小堂内,有来吊唁的女客便迎进来,女眷们则陪着哭一阵。
骆玉湛跪在外头,江意澜便弯着身子进了内堂,大夫人何氏跪在首位,三夫人陶氏跪在一旁,而芳沁郡主则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大*奶岳氏跪在最末次。
江意澜朝何氏陶氏芳沁郡主行个礼,弯腰跪在岳氏身旁。
门外有人高喊,“镇国公夫人到,霍夫人到。”
何氏忙挺直身子俯趴在地上呜咽哭泣,陶氏岳氏随之哭泣,芳沁郡主也微微低了头抹泪,江意澜自是也伏了身子哀哀哭泣。
镇国公夫人缓步走进来,手上捏着帕子掩住半面脸,一路哭着走进来,嘴上念念有词,“老侯爷一路走好。”
跟在她后头的是个穿了一身黑色华服的妇人,面上带着淡淡哀伤,正是皇医世家的霍夫人。
主家客家哭了一阵子,便有人上前劝阻,彼此停了哭声,镇国公夫人便上前道,“大夫人,您节哀顺变,老侯爷的死是咱们整个桂朝的损失,想侯爷当年何等英勇,不想竟然……唉,大夫人……”似是有难言之隐。
何氏勉强撑起身子,客气道,“招待不周,还望夫人见谅,父亲忽然离去,我们……我们都难受的很。”
镇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大夫人哪里的话,三姑娘在外头接迎往来客人,礼数周到,为人也和气,难得的人品,可都是大夫人您教出来的,哪个瞧着不喜欢的?老侯爷猝然离去,不要说你们,就是我们心里也都难受的很。”
顿了顿又道,“只不知那些狠心的人,怎忍心将侯爷气死,老天有眼,定会让那人遭到报应的。”
江意澜心头一顿,这话里话外说的不正是他们文江侯府么?她的意思不正说是江微岸将武骆侯气死的么?
大夫人凌冽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随即看向镇国公夫人,勉强道,“让夫人见笑了,还请两位夫人先去后堂歇着,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霍夫人话不多,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还请节哀顺变。”
走出去的时候,却朝江意澜跪着的方向看了看。
她们一出去,何氏心头的怒火便窜上来,狠狠的瞪了江意澜一眼,丝毫不避讳的道,“这下你可满意了,你的仇总算报了,你开心了吧?湛儿挨罚了,老侯爷又被气死了,你们文江侯府这下可算称心如意了,你心里明明是高兴的,何苦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江意澜心里也窝着火,仰首道,“母亲,祖父尸骨未寒,媳妇不想同您争辩什么,不过我也要纠正您一点,祖父并不是我父亲气死的,父亲进去之时,祖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我父亲只是进来的巧了一些罢了,却不是气死了祖父。”
江意澜出言反驳,并不担心与何氏决裂,何氏对她的敌意是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的,想让何氏改变对她的态度,亦是难上加难,既然如此,她便没有忍受的必要,忍与不忍结果是一样的,一味忍让只会让人越发的欺负而已。
何氏更加恼火,伸出手指指着江意澜恨声道,“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出了这事,老侯爷又怎会气的发病?又怎会等不得太医来便去了?”
何氏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
“够了。”芳沁郡主沉着脸看了看何氏,“好歹的您也看看场合,现在是什么时候?外头全是来拜祭的人,你们还在这里争吵,真真的丢了侯府的脸,让老侯爷如何安心的走?”
岳氏也趁势扯了扯江意澜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嘴上却对何氏劝道,“母亲,一切等过了祖父的祭日再说吧。”
何氏心头憋闷,却也只能咬着牙忍了,一双眼里喷出的火生生要把江意澜烧化。
跪了整整一上午,江意澜两腿已经失去知觉,稍微一动便一阵酸痛,她却浑然不知,满脑子都在别处。
这些事似乎都太巧合了,骆玉湛闹文江侯府,老侯爷突发重病,江微岸闯进武骆侯府,老侯爷恰在此时断了气,这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算好了时间一出一出演出来的。
若说真是安排的,又不太可能,骆玉湛闹文江侯府倒是可以事先安排,可武骆侯的病呢?他的病绝不是装出来的,谁肯拿着自己的性命去赌一出戏呢?这么说,武骆侯突发重病应该是随机的,而江微岸闯进武骆侯府也是随意而为之的,两者并没有关联性。
可又总觉得其中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到底关键在何处呢?江意澜心里一团乱麻,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