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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个人被连推带拉,到了罗家大院子的后花园门口,有两个据着手枪的马弁出来迎接。师爷带笑不笑地说:“捉到了。”
一个提枪的人在师爷的耳朵边叽咕几句。师爷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对铁柱说:
“其实也没有啥子大不了的事,罗大少爷想请你们盼盼到公馆来唱堂会,你们偷跑了,所以派我们去请你们回来。只要你们答应进去,叫盼盼清唱一回,大少爷用银元给你们铺路,送你们出来。”
铁柱没有等这个师爷说完,就一口谢绝:“我们不唱堂会,我们只在茶馆里卖艺,你们大少爷想听,到茗香茶园里来吧。”
“都到了公馆花园门口,哪能不进去唱一回?”据着枪的那个马弁说。
“我死了也不唱。”盼盼更是坚决。大毛也附和:“走,盼盼,我们回去。”拉起盼盼想走。
可是他们被团团围住了,拉扯起来。那个师爷在发号令:“敬酒不吃吃罚酒。文请不动,好,武请!把盼盼拉进去!”
两个马弁拉住盼盼就往大门里拖。铁柱像发疯一样地大叫:
“青光大白天,你们抢人呀!”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两手一撑,就把扭住他两只手的两个烂兵推倒了,三脚两步,扑向前去,把盼盼拉了出来,他大叫:
“走,我们卖艺不卖身,看你们青光大白天抢人!”
那师爷也大叫:“你说抢人,就是抢人!给我拦住。”
几个马弁上前,把他们三个围住,动手抓盼盼。大毛真发了疯,他使出毛力气来,几拳几脚,把两三个围过来的马弁打倒了,铁柱也和两个马弁对打起来。盼盼却被师爷拉住往大门里拖,盼盼死死地用脚蹬在地上不走,哭着喊:“爸爸,我不去,救人啦,抢人啦……”
“盼盼,盼盼!”大毛想冲过来救盼盼,却被一个马弁用枪托子在大毛的头上敲了一下。大毛的眼睛一花,头嗡嗡地响,倒在地上了。
“大毛哥,大毛哥!”盼盼拼命扑到大毛的身上,死死抓住大毛的手不放。大毛睁开眼,看到盼盼满脸泪水,他想挣扎起来,却动不了。(文-人-书-屋-W-R-S-H-U)
铁柱到底年岁大一些,打不过两个马弁,两手被死死扭在背上,动弹不得,只有嘴巴还是他的,大声地叫:“盼盼,我的盼盼……”
师爷和一个马弁像提.只小鸡一般,高高提起盼盼往里走,盼盼的脚落不到地,只有乱蹬乱踢,可是师爷还是提着盼盼的手不放。盼盼急了,用嘴一下咬住师爷的手,师爷哎哟一声,手上出血了。师爷恨恨地说:
“哼,这小家伙怪烈性的,要不是看在大少爷的分上,怕划破了你的脸盘子,我要狠狠扇你两耳巴子。给我提进去,送逍遥楼。”
两个马弁不管盼盼怎么乱踢乱咬,提起盼盼进了后花园的后门。盼盼挣扎不脱,只能回过头哭着喊:
“爸爸,大毛哥,你们走吧,我死也不干的……”
盼盼的哭声隐没在花园的曲径里了。
盼盼既然已经到手,马弁们把铁柱和大毛丢在一边就跑了进去,把花园后门关了起来。铁柱扑了上去,拼命拍打木门:“盼盼,我的盼盼呀……”
大毛却还躺在那里,起不来,流着眼泪朝花园里叫:“盼盼,盼盼呀……”
住在花园后门口附近的佃户,听到大少爷又在抢女人到逍遥楼去寻欢作乐,都不敢出来看。等后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才有三个两个好心人出来,看到气得快疯了的铁柱,还在徒劳地拍打后门,又哭又喊,好心人就劝他说:
“别的法子没有了,回到场上去告他龟儿子的状,看还有一点王法没有。”
可是铁柱一点也听不进去,他不能离开盼盼,哪怕一天半天,一时三刻,也不能离开。但是一堵高墙把他们父女隔断了,真是喊人人无声,喊天天不应呀。
铁柱去把大毛从地上扶了起来,大毛也是失魂丧魄一般,望着后花园,口里喊着盼盼。他们两个互相扶持着,就在后花园墙下走过来、走过去,喊着盼盼,直到天黑,却没有办法进到后花园里去。晚上还听到他们像在喊魂一样地喊着:
“盼盼,盼盼……”
16
盼盼被两个马弁架着,一直送到逍遥楼上去。盼盼挣扎无力,只有痛哭,声嘶力竭地呼喊:“爸爸,爸爸,大毛哥呀……”
当盼盼被架上楼的时候,在楼门口有一个看来有三十来岁的女人,迎了出来,一面扶着盼盼,一面开口呵斥那两个马弁:
“你们又在哪里活造孽,把哪家的良家闺女拉来了?造孽呀,天杀的!”
盼盼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女人,看她那么同情地扶着自己,并且开口斥骂架自己上楼的马弁,样子也怪和气的,好像和那些恶人不是一路的。
这个女人扶着盼盼,劝她上楼去:“妹子,到了这种地方,也说不得了。先上来歇口气,再想办法。”盼盼没有拒绝这个女人,由她扶上了逍遥楼。盼盼疑惑地望着她,问她:“你是啥子人?”
“跟你—样,也是被这家造孽的大少爷骗了来的,在这里落了难。我姓张,你就叫我张姐姐吧。”
盼盼没有想到在这个魔窟里遇到了一个和自己同一命运并且表示同情自己的女人。她原本想到的是一进公馆,就死拼死闹,准备着或跳楼,或上吊,或服毒自杀,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她绝没有幻想要活着跳出这个火坑。现在遇到了这样一个怀着好意的女人,也许她可以帮助她跳出这个火坑吧。但是她自己为什么不想办法跳出去呢?盼盼问这个张姐姐:
“你为啥不想办法出去呢?”
“唉,我是远方的人,受了他们的骗,走州过县,老远地到这山里来。我无亲无故,往哪里走?走出门去东南西北都摸不清,咋个走?我在这里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混了十几年了。”这个张姐姐说得真可怜,她说了后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盼盼想,她自己的情况和这位张姐姐不同,有亲爸爸,有场上茗香茶园的张公公,更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大毛在外边等着,只要逃得出去,—切都好了。于是她对张姐姐说了,她有爸爸,有定了亲的大毛哥,她要求张姐姐:“我要设法逃出去,你能帮助我吗?”
“那好呀。我帮助你,不过要耐心等机会,不要着急,并且还要对这家的大少爷应付一下子才好。”张姐姐说的话,盼盼都听进去了。她想只要能设法逃出去,要她应付一下也值得。果然,张姐姐下楼去端一盆水进来,要盼盼梳洗一下,把刚才扯乱了的头发梳理好,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衣服也扯伸展,于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水灵灵的眼睛,在大镜子里活龙活现。张姐姐都情不自禁摸盼盼—把:“怪不得大少爷死活要弄你进来,真是天仙下了凡呀。”
中午,一个马弁端饭菜上来,在张姐姐的劝说之下,盼盼也吃了。张姐姐说:“吃得饱饱的,精神养得足足的,好走路呀。”她说得有道理。
盼盼在楼上度日如年,老催问张姐姐什么时候能出去。张姐姐说得有条有理:
“你想想,大白天,楼下守着两个马弁,咋个走得脱?总要等到晚上,天黑尽了,我去把马弁支开了,才好带你从后门出去。在出去以前,千万不要露了马脚,这家大少爷上楼来看你,你也要勉强应付他,叫他不防备你。”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但是这半天好比半年,怎么过?特别是她在楼上忽然听到了后门外的小山坡上传来了爸爸和大毛哥的哭着喊她的声音:“盼盼,盼盼,我的盼儿呀……”她心如刀绞了。她想在窗口也喊她的爸爸和大毛哥,可是被张姐姐阻挡了:“你要一应声,他们就会把你看守得更紧,晚上怎么走得脱?”
盼盼想,这话也有道理,只好忍住,可是爸爸和大毛哥的声音从远远的山坡传进来,她心疼得不住掉眼泪,只好心里喊着:
“爸爸、大毛哥,莫着急,今晚上我就出来了,等到我。”
“看你,看你,一脸的眼泪鼻涕,如果是大少爷上楼来看你,这样子岂不叫他疑心?”
盼盼只好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叫眼泪往自己肚子里流。心里念着:“爸爸,大毛哥……”
张姐姐带盼盼在这个逍遥楼上看一看,有一个敞轩十分明亮,敞轩外面有带座位的栏杆,栏杆下是一个堆有假石山的水池子,水池子外边便是各色的花草树木,弯弯拐拐的小路,穿过一道道的圆门、方门,花瓶形、梅花形的小门,十分幽雅。在楼的东面是一间书房,书桌上、书架上都堆满了古书和新书。在楼的西头是一套卧室,雕花的大床上摆着鸦片烟盘子,烟灯还亮着呢。新鲜的水果装满盘,放在烟铺上。
张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给盼盼介绍说:“这位大少爷却不抽鸦片烟,这是专门招待客人用的。这位大少爷其实是一个洋秀才,在大码头混过,读过大学。你看那一屋子的书,很有学问。二十岁的年纪,还没有接太太。这里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在这乡下哪里去找称心如意的?”
张姐姐明显看出,她的关于罗家大少爷的介绍,并没有引起盼盼的注意。不要说在她的心上没有构成对罗大少爷的好印象了,甚至反倒引起盼盼用怀疑的眼光望着这位张姐姐。她就不再多说了。
到了晚上,楼上敞轩里灯火通明。张姐姐告诉盼盼说:“大少爷要来看你了。”
盼盼从心里引起厌恶的感觉,而且不能不有些紧张。张姐姐看出来了,又劝盼盼:“你一定要应付好,不要叫他起了疑心,我们晚上才好办事情。”
盼盼明白,这“事情”便是逃出这个魔窟去,她是应该在这个大少爷面前,不露出形迹来才好。她正在想像,这个大少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她将怎样做才能麻痹他的时候,听到楼梯响了。一个穿得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青年,走上楼来了。给人印象最显眼的是胸前的花领带在翻飞,一个金夹子在领带上闪光,跟上来的还有两个马弁,这个大少爷厌恶地用手一挥,两个马弁便恭顺地退下楼去了。
大少爷走近前来,用手一拱,微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在家,不想他们这样把你请来,得罪了。”
张姐姐连忙介绍给盼盼:“这就是罗大少爷。”
盼盼望了一眼这位大少爷的模样,又听到这位大少爷的见面话,好像构不成一个恶魔的形象。但是她马上把这个想法打消,估倒把她抢进来的人会是好人吗?她连头也没有点一下。
“说实在的,我是赏识你的清音艺术,才想请你来唱一唱的。
你的嗓子,我在省城里听遍了清音,没有你这么好的。你要到省城去献艺,唱不到三个月,保险满城红。”
这一套恭维话,没有在盼盼的心上引起反响,她正在想的是如何应付得好,等到晚上好“办事”,从这楼上逃出去。她听着大少爷说话,没有搭理。
张姐姐却在盼盼耳边小声地吹一句:“该是的?风流才子。”
盼盼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大少爷又给盼盼“灌米汤”,说:“我不在家,下边不会办事,连你的行头也没有带进来,给你伴奏的人也没有请进来,我一心想欣赏你的艺术,也欣赏不成了。这样吧,今晚上在这楼上和张姐姐一起住一夜,明天送你回场上去,我还是到茶园来听你唱吧。我准备找几个人一起来听,说得好,我们搭个班子,把你送到省城去献艺。”
这位大少爷讲的这一番漂亮话,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