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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除外。
「不好啦,我怎幺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那间咖啡厅真的很不错,我想去很久了,但一个人怪落寞的,总不好意思啊哈!所以我请客,千万别客气!」我忙说,差点要掏出钱来。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有机会要参观我的房间吗?」颖如。
「有吗?」我假装忘记,反正客套话就是这副德行。
「好吧,你带路啰。」颖如终于点点头。
楼下的房客25
咖啡厅。颖如点了一杯贵夫人。这点叫我惊讶,我从来没看过嗜喝咖啡的颖如在咖啡里加过牛奶。她总有办法让我惊奇。
我点了一杯爱尔兰,还多要了一迭巧克力饼干,一迭牛角面包。
「谢谢你的招待。」颖如说。「哈,别那幺客气,你觉得这里还过得去吧?」我笑笑。这里随便一杯咖啡就要两百块上下,如果还过不去我也没办法。
「这里很好。」颖如很有礼貌地说,闻一闻咖啡,笑笑:「不过,改天你真该尝尝我冲的咖啡,至少比这里便宜多了,味道也不差。」
「是吗?」我的背上又是一阵冷汗,幸好这里是公共场所。
颖如观察着咖啡上的奶晕,拨开一颗奶球,又慢慢倒了进去。
牛奶一滴滴坠入咖啡里,僵化地扩散开来。颖如出神地看着。
「对了,你刚刚在走廊上提到,你说你其实不算作家——这是什幺意思啊?」我问。了解她的职业作为起步吧。
「我是个专门替人代笔的写手。」颖如抬起头来,解释道:「我帮各式各样的作家、出版社、各种题材写东西,最后挂上他们的名字。」
「喔——原来如此,难怪我都找不到你的作品。但你既然可以写东西,为什幺不干脆挂上自己的名字,这样不更好?抽版税的话拿的钱应该更多才是。」我问。
「不是所有人都对出名感兴趣,像我。」颖如:「在别人的名字下写东西,可以尝试更多的题材,也有更多的机会。只要肯下工夫研究新事物,不怕没有工作,但要是挂上自己的名字,失败一次,下一次的机会就遥遥无期了。」
研究新事物?
需要藉助乱搞别人身体来作什幺研究?
变态杀人小说吗?
「那最近呢?最近在写些什幺东西啊?」我。
「最近在帮蒋小姐写个人财务规划的书,这阵子流行这些。」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
「蒋小姐?」我好奇。
「这是业务秘密。」颖如的笑很畅怀,我要是真有兴趣继续问下去,她肯定不会隐瞒。但我想知道的不是别人的事。
「像你这样帮人代笔,还要自己念书做研究,会不会很累啊?」
我问。
「会啊。」颖如。
「那你平常都做什幺消遣?像昨天那样烧菜吗?」我笑笑。
「上网聊天,旅行,想事情,冲咖啡。你真像记者。」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但她还没喝过一口。
「哈,上网聊天啊,像我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学习新鲜事了。」我自言自语。「房东先生呢?」颖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但我知道她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啊,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日子浑浑僵僵的,幸亏有你们这群房客住了进来,我平淡近乎枯燥的生活才起了一点变化,像这样跟一个漂亮女生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我以前哪里想象的到。」我说,这也是事实。
「房东先生没有女朋友吗?」颖如问。她的咖啡里已经坠入五颗奶球了。我想她只是在玩弄她的咖啡,颖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喝掉它吧。
「以前交过一两个,但越老越没什幺成就,也就没什幺好女人接近我了。而我自己也懒了。」我说,这也是事实。
「嗯。」颖如低下头,用汤匙玩弄着咖啡上的泡沫。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翻着桌上的电影杂志,吃着巧克力饼干,颖如则像古老的吉普赛人一样,研究着咖啡上一次又一次的白色图像,占卜些什幺似的。
有时,我会指着电影杂志上的明星或是电影剧照,问问她的看法,但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这样很好。
我笃信的守则不多,其中一条是:越没有话题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心底的样子。因为可供伪装的虚假言辞已经越来越少。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已经到了尽头?」
颖如停止剥奶球,突然丢了这个怪问题给我。
楼下的房客26
我表面一愣,但其实没有这幺震惊。「倒没想过,毕竟还是自己的人生嘛。」我苦笑:「再怎幺无趣,日子毕竟还是要过下去。」是这样没错,多找些乐子就是了。
「尽头的意思,不一定是死亡,也不是说不能继续过下去不可。」
颖如反驳我刚刚的话。她的眼神变得跟刚刚有点不一样,但我却说不说是哪里不同。我对那种「请指出这两幅画哪十个地方不一样」的益智问题从来没有天分。
「喔?」我想让她把话说下去,最好就是暂时不要发表意见。
「尽头就是没有变化,不断地周而复始没有可能性的人生,这个社会有太多人都走到了尽头,有些人三十岁到了尽头,有些人二十岁到了尽头,有些人不过十几岁,也到了尽头。」颖如仍旧在笑,但那种笑的成份已经变质了。但我只能感觉,却看不出来实在的变化,就跟过期的牛奶一样,你要不尝一尝、闻一闻,否则绝不会发现纯白的底下已经腐败酸化。
「周而复始?我还以为人生就像一条线一样不停往前走,走到死了才停下来,怎幺会周而复始?」我忍不住问。
「一个人的人生如果跟其它大部分的人一样,那就是一种周而复始。每个人都在重复另一个人的人生,重复着上学、重复着交朋友、
重复着买车买房子、重复着结婚生子、重复着变成其它上亿个差不多
的人生,连笑都重复了,连哭都重复了,你觉得这不是一种周而复始吗?「颖如的笑容底下的气味越来越腐败。
「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说:「但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就是没有经历,没有经历,哪来的重复?」
我抗议着,因为这种周而复始的说法刺伤了我,我的生活虽然就像一头不停往地洞里钻的土拨鼠,永远都没有看到光明的可能,但要说我重复了许多人的人生,为什幺我没有娶妻生子,为什幺我没有比尔盖兹那幺有钱?
「要经历,就去看书、看小说、看电视、看漫画,那里有许多人展示着不断被重复的人生,那些东西看得越多,就越容易重复到别人的人生,既然过程重复了,结果也差不了多少,既然差不了多少,就到了尽头,周而复始,循环,漩涡,黑洞。」颖如的用词越来越不像日常口语,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讲稿。
令人灰心的讲稿。
「你的意思是说,别看电视看太多吗?」我胡乱说着。
「不,恰恰相反。」颖如的回答令我意外。
「喔?」我。
「多看电视多看电影,这社会有很多管道告诉一个人,其实你不管怎幺努力,都不免成为另一个已经」被成为「的另一个人。这样很好,早点知道自己只是集体循环中一个可以被轻易取代,不,甚至是不需要被取代的一小点东西,就可以早点体认到人生其实已到了尽头。」颖如又开始剥奶球了。
「就算真的是什幺循环、重复的,早点体认有什幺好处?不知道过一辈子、却很快乐的人也很多啊,就算知道,也可以很快乐的过一辈子不是吗?」我不满,但脸上还是笑笑。
「你说得没错,很多人到了尽头还是笑的出来。」颖如笑笑:「可以笑的时候,就不要哭。」
「啊?」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幺接下去。对话的逻辑已经有点失焦了。
不过,我已经开始乱猜颖如绑人乱做实验的理由。
「对了,你、认、为、自、己的人生到尽头了吗?」颖如没有忘记刚刚那个问题。「如果你刚刚说得都是真的,我又凭什幺例外?我平凡到了顶点。」我苦涩地说。颖如颇有兴味地看着我。
「你还没有到、了、尽、头。」颖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明白。不明白也写在脸上。
「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凿开尽头后的海阔天空,只是不敢凿,不想凿,就这幺卡在尽头里。」颖如说得我飘飘然。
「喔?那为什幺不凿?」我问。
「因为大家都怕跟别人不一样。」颖如幽幽地说:「大家都怕自己跟萤幕上的别人不一样,所以全部都卡在尽头、一动也动不了,偶而有人动了一下,好一点的便被视作离经判道,差一点的便被称为落伍。」
我不由得点点头。流行本来就是向前看齐,向右转。「那你为什幺认为我还没到尽头?」我不禁有些高兴。「因为,我看得到尽头。虽然你为什幺还没到达尽头,我不知道,也或许你到过又后退,也或许你正在想办法避开,但你终究还没走到集体周而复始的排队里。」颖如的瞳孔张得很大,霎那间,我彷佛被拴在黑暗里。「而且,从我的身体反应里,我没有感觉到尽头的气味。」颖如笑笑,我却明显知道这绝对不是笑。
「你的身体反应?」我不由自主打直了身子。
「每个人都走到了尽头,也都成为尽头,而我,没办法在尽头前待太久。」颖如喝了一口漾满白色牛奶的贵夫人咖啡,这是她的第一口。
「待太久会怎样?」我问。
我想,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会凿开它。」颖如放下咖啡。空空如也。
楼下的房客27
后来我跟颖如一起回到了老宅,跟她并肩走在一块的时候,我的呼吸已经不会凌乱急促、也不会下意识地同手同脚。要说我已经不惧怕颖如了吗?那真是大错特错。我只是觉得亲近,或者说一种被认同的感觉。我、还、没、到、尽、头、吗?
被认可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对颖如崇仰了起来,连呼吸都开始毕恭毕敬。
但我还是害怕颖如。因为这是我崇仰她的根本,也是我认同她的起点。「以后有机会多聊聊。」我说。「好啊。」颖如说。颖如回到她的房间。我回到了电视前。
我一边想着怪怪的问题,一边看着电视里陆陆续续回到自己房间的房客们。
问题一。
如果颖如邀我进她的房间喝咖啡,她一样会将我迷昏吗?
「会的,她会令我害怕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总是吓我一跳,她才不管我到了尽头没有。」我举手,自言自语。所以,我依旧会拒绝夺命的邀约。问题二。
颖如说她看得见尽头,她是有精神病还是怎样?还是异能力者?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不想走到周而复始的尽头,所以干脆卯起来大干一场?」我举手,大谈议论。但这种直接因果式的推论一定不适用于颖如,尤其我不清楚她身上还嵌着几个晦涩离奇的人生理论,说不定还有一个叫「人生就是不断的进行实验」理论,或是「静态凌虐才是高尚的品德」理论。
我零零碎碎地想着,后来老张回来了,七点十分喝下不干不净又色的过期牛奶,柏彦八点回来,九点半吃光了昨晚剩下的沉睡泡面,九点四十分就趴死在电脑桌前,王先